第16章 第拾陆章目录

第16章第拾陆章

弦音逐渐短促紧凑,节奏明快洒脱,曲调间有万物复苏的欣喜之意。湘思手中的迎春花迎风而动,曲调渐渐平缓如潺潺流水,倏而几声拨快了节奏,曲末愈加急促如春意溢出乐音之间,一曲尽了。此时暮色推移,霞光褪去,树影斑驳,星痕浅浅挂在了天边。江载月用指尖按稳琴弦深吸一气,抬头对湘思说:

“以内力催生植物生长大抵也是活不久的。”话音刚落,湘思手中的迎春花在寒风中抖了一抖,花瓣无力垂了下去。湘思问:

“如果是用内力改变地气呢。”

“你觉得有人以内力改变地气催生了那座院子的鲜花?嘶——你认为是有人故意给我们提示?”

“猜测罢了。”

江载月抱着琵琶走到湘思身后,循着他的目光抬头看见几只灰鸟站在稀疏的枝干上,他抿唇一笑道:

“我记得师父以前琵琶弹得最好的是《春江花月夜》,我技艺不精,始终难望其项背。”

湘思望着晦暗的天,云层诡谲厚重,隐约可见几点不亮的星星,耳畔依稀传来湘濯坐在床榻边一边弹着琵琶一边轻声唱着歌哄他们睡觉,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思儿和月儿睡着了吗?”他轻声哄着问床榻上的两个少年,这时沉入朦胧睡意间的湘思会装作没听见,然后听见湘濯起身离去的声音,

等到脚步声渐远,湘思知道湘濯每晚都会抱着琵琶出门,在深夜倚着院中的桂树看星星。如果这时湘思还没有睡着的话就会悄悄睁开一缕眼缝懵懵地看向湘濯的背影,就这样盯着看很久很久。

湘思是孤儿,自小在街头流浪,遇到湘濯前每天衣不蔽体挨饿受冻,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是湘濯把他抱回了家,给他名字,给他一个家。湘思望着师父朦胧的身影就会觉得很安心,等到不知何时又沉沉睡去,梦中隐约可以感觉到湘濯温暖厚实的手轻柔抚上他的面颊,连带着温暖了一夜的梦。

每次醒来时湘濯都已经在大厅的准备好早膳,他会坐在椅子上随便捞一本书来读。湘思和江载月每次更衣洗漱完就能看见湘濯坐在日光下读书,看到他们时偶尔会随口问一句书上的内容,答对的人能拥有一根长街老伯卖的糖葫芦或者糖人。用早膳前湘濯会挨个摸一摸他们的头,叫他们坐好用膳,这是湘思每天早上最期待的时候。

“师父弹的最好听。”

“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还是忘不了师父每晚给我们弹的曲子啊。”江载月把琵琶轻放在一旁的石案上,他双手从身后环过湘思的腰,头埋进对方的肩窝里闷声对他说:

“好累,靠一会。”

湘思用手轻拢住江载月的埋在他肩膀上的头,侧边的鬓发从指间滑下来在空中垂吊着,他低声问:

“回去歇一会?”

江载月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手臂收得更紧,勒得湘思肋骨生疼。天上依稀又掉下几滴雨水,鸟儿在树枝鸣叫几声,低头啄了啄枝干然后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公子,该用膳了。”

苏文被关在一落偏僻的院落房子中,此时正盘腿坐在床上调息内力,听到门外传来声音便回答道:

“请进。”他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服,青黛端着饭菜推门而入,她一边打开盖子把菜肴端放在桌上一边对苏文说:

“公子请用吧。”

“多谢姑娘。你一日两趟地来实在辛苦。”苏文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品疑惑地问:

“这么好的菜色么?”

一道糟鹅掌,一道油盐鲜菜心,还有一小碟开胃的醋溜杂菜丝,菜式虽然做工简单,却也爽口别致。青黛正挽袖用银针一一扎过菜肴,又用针尖试过碗筷,她抬眸莞尔一笑对苏文说;

“你不喜欢?”

“不是。”苏文眼底闪过一丝警惕,嘴里却说:

“姑娘手艺精湛,劳你费心了。”

青黛收好银针给苏文倒了一杯茶,抬眸看见远处茶案上用白瓷直颈瓶养起来的两枝含苞的腊梅花,嫩黄色的花插白瓷瓶上,在日光的照耀下很养眼,她一边收起银针一边闲聊般说:

“公子书案上的腊梅真好看。”

苏文寻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他昨日见窗外腊梅开得正好便折了两枝在屋里养着,平日看看倒也养眼,心里也少了几许被困在这里的烦闷心情,他问青黛:

“你喜欢?”

“嗯,它既不同百花一样争艳夺目,又少了寒梅的清冷,自成一景也颇有意趣。”她放好手里的东西,走过去轻轻拨弄了一下腊梅的花瓣,她眼梢笑意盈盈,苏文眼神松动几分,回答道:

“姑娘说的是,腊梅不争不抢,却自有风景。”

“不过我更喜欢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它开得满树灿烂占尽了春日里的风头,我也想活得如此热烈灿烂。”

苏文伸手请青黛坐下,也斟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说:

“姑娘虽然只是一位侍女,没想到心思却独到清雅,倒与别人不一样。”

“难道你觉得侍女奴才就一定欣赏不来吗?”青黛撇了撇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苏文摇头解释道:

“在下绝无此意。奴才也是人,是人就会欣赏美好的事物。在下的意思是有很多人因为出身不好或者际遇失意就自轻自贱,姑娘虽然身负贱籍,却有惜花之情,向往春日风光,是难得珍贵。”

青黛抬眸对上苏文诚恳的目光,用帕子掩面遮住面下的笑意对他说:

“我知道了。”她注视着苏文的眼睛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苏文回答:“姓苏,单字文。”

苏文注意到青黛鬓边簪了一朵嫩黄色的花,他问面前的人:

“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青黛,青青子衿的青,黛眉的黛,”

苏文对上青黛笑意盎然的眼睛忽然顿了一下,稍稍侧过头盯向案上跃动的烛火,轻声说:

“很美的名字。”

院中的清潭倒映了稀疏的树影,树上掉下了一片枯叶落在水面上,泛起了丝丝涟漪,风儿轻轻一吹,吹皱一席春水。

“公子慢用吧,奴婢先行告退了。”青黛饮尽杯中的热茶,起身端起木盘和银针正准备退出去,临走前她回眸一笑对苏文说:

“今夜多云,估摸有一场夜雨,公子晚上记得多添一件被褥搭着。”

苏文刚拿起筷子,闻言抬头对上青黛的笑颜,不自然地顿住了手中的筷子讷讷地回道:

“你也是。”

待青黛出门后,苏文不动声色地目送着青黛越来越小的背影,她鬓边鹅黄色的茶花惹眼,身影亭亭走着,直到拐入转角消失不见。屋外青瓦上的清瘦竹影被风带得曳动,隐约听见远处传来几声虫鸣。

苏文看向书案上的腊梅,他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伸手缓缓夹起一条黄瓜丝放进嘴里,味道酸辣咸香,菜式做的很用心,可他不信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好处,哪怕是一碟菜。

江载月站在厢房的食案旁把菜品端放好,他知道湘思喜欢吃甜口的东西,特意把今晚送来的桂花绿豆糕放在湘思的坐位前,又把酸黄瓜挪到隔壁,他一边拿起一盘点心一边嘟囔:

“是我爱吃的豆腐皮包子。”这时一抹白影从窗外闪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

“去了这么久找到了什么?”

湘思把一团月白色的帕子扔在书案上,江载月放下东西走到书案旁打开一瞧,只见一片涂着绛红色蔻丹的指甲静静地躺在其中,指甲顶端有磨损折断,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边缘的血肉已经干硬发黑,顶面上的蔻丹被刮花。不难发现指甲先前会被刻意修剪,依稀能辨认出先前指甲原先被保养得不错。他问湘思:

“这好像是颜欢门主的指甲,你现在是怎么打算?”

瞥见他腰间长剑上的玉坠语调低了几分,闷声嫌弃:“这玉吊在剑柄上你也不嫌重。”

湘思把玉坠解下来挂在腰间,然后对江载月说:

“赌一把吧。”他随手放下承影,走到茶案旁拿起茶杯靠在窗边,盯着茶面里天空灰蒙蒙的倒影若有所思,江载月俯身附在湘思耳边道:

“我们想要左右现在的局势太难了,一步下错,满盘皆输。”

湘思说:“什么都怕错就什么都做不成。”

“你们当初发现颜欢门主失踪时已经第一时间时间探查过整座断肠峰,结局是一无所获。现在仅凭一个猜测就开始赌,只怕比现在被关起来的那位更惨。”

江载月扔掉手中的东西踱步到食案边旁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把热汤盛好等着湘思过来一同吃晚饭,湘思抬眸看向食案上的各色菜式,淡淡地说:

“他没必要算计我们。”

“也是,我只是怕赌错了接下来就险了。”

江载月坐下来喝了一口汤,乳白色的花生鸡蛋羹香甜清淡,只是火候没控好汤里的鸡蛋丝炖有点老烂,花生倒是清甜爽脆,江载月觉得湘思喜欢吃,便多盛了一碗放在对面。湘思坐到他对面说:

“没时间了,如果他们先找到了钥匙我们就功亏一篑,姓苏的也自身难保了。”

“你还有闲心关心他会不会自身难保?他们那些皇亲贵族有得是脏法子。”江载月弯了弯眼角温和地说:

“先吃饭吧,按你想的做就行了。听沈少侠说他们每天晚上会在正堂议事,我待会和师兄一起去看看”

江载月夹了一筷子青菜到湘思的饭碗里,两个人都坐下吃饭夹菜。湘思左手拿着一本书放在面前一边夹菜一边阅读,江载月则目光盈盈地望着湘思。他们吃饭很安静,双方都没什么交流。

吃完饭湘思就叫来侍女来收走碗碟,江载月拿着湿帕子擦拭手中的玉扇,湘思抱着承影站在门外等他。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偶尔传来几声刺耳的鸟鸣,远处的前厅隐约看见灯光。江载月整理好衣服走了出来,湘思侧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并肩而立对视片刻,江载月拿出一把伞偏向湘思道:

“走吧。”

两人到正院正堂时除了张居正其余人都已经到齐了。前君看见湘思和江载月走近内堂时就笑问:

“湘宗主甚少参与我们晚上的闲聊,今儿倒是来了。”她招招手叫侍女上了两盏热茶,起身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江载月也走上前笑着回道:

“我家师兄不懂人情世故,这座上的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英雄豪杰,我们是该多多结交才是。在下和师兄都年轻,行事不妥当的地方希望各位前辈海涵,以后还要拜托前辈们多多指点才是。”他和湘思坐在沈华旁边,伸手接过侍女们递过来的两盏茶,青锋门主朗声说:

“江二宗主年轻轻轻做上了一宗宗主,又是湘濯宗师的亲传弟子,我也非常喜欢你们这些有为的年轻人啊。”他温和地笑了笑,续道:

“其实年轻人只要不走弯路,别整那些有的没的,我们这些老江湖倒是很愿意拉一把你们这些小年轻。”

前君挽了一把耳边的碎发,从果盘里拿起个柑橘仔细剥了起来,柔声附和:“是啊,虽说江湖上门派林立,可到底江湖事江湖了,关上门来我们才是一家人,没有让外人掺和家事的道理。到底是颜欢门主糊涂才让这件事变得复杂起来,其实也怨不得她,只是人总是要学会变通的嘛。”

江载月扫过两人的神色,初春的天气始终有些凉薄,他捧起茶盏拿在手心温着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们的目的诸位也很清楚,我们为血滴子而来,而且事关颜欢门主的安危,我们也不能不心急。”

青锋门主说:“其实你们这么聪明应该看得见这个事情背后的利弊,说到底血滴子和红颜丹只是两个死物件,目光啊应该放长远一点才好。”

沈华目光看向湘思,见他神色如常冷淡,有一搭没一搭地把桌上枣夹核桃扔进嘴里。江载月依旧温润地笑着,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撇去茶面的浮沫温声说:

“是啊,说到底论身份我们和在座诸位才是一路人,可我们只想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而且挣前途的方法嘛,总是很多的,有时候还是得掂量掂量轻重缓急啊。”

青锋门主哈哈大笑,朗声答道:“小子,与虎谋皮,不长久。”

江载月瞥向湘思微微摇头,湘思对上他的目光便坐直了身子,淡淡地抛出一句话:

“颜欢门主在青竹小路后的院子里。”

他方才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这句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江载月把茶盏随意地放在桌上,淡淡地扫视了一眼桌上众人的神色。前君掩帕抿唇一笑,对上湘思的眼睛回道:

“我们发现夫人不见时时候就把这里搜了一遍也找不到人,湘宗主这时候忽然就找到夫人了呢?”

屋内的众人静默片刻,湘思把那团包着指甲的帕子扔到桌上。前君捡起来打开看了一眼,神色陡然凝重了起来,她不善地看了湘思一眼,然后把帕子递给青锋门主,湘思镇定自若地说:

“何须饶舌,一查便知。”

青锋门主皱眉看了帕子一眼,沉声说:“好,我就看看你想干什么,嘴里吐的几分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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