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贰拾章
苏来归走到前厅时发现江载月和青锋门主正坐在一起聊天,他们看见苏来归进门都起身行了个礼。侍女适时地端来一盏茶,苏来归微微颔首,大致也听到了他们聊什么,他大方地坐到他们对面说:
“如今颜欢门主不知身在何处,时间一长只会对我们不利。”
“是这么个说法。”江载月端起茶杯放到唇边,眼珠子一转,缓缓道: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颜欢已经死了?”
他刚说完,苏来归隐晦地看向他,青锋门主“嘶”了一声,他瞅了一眼案上血迹已经干枯的蔻丹指甲说:
“也是啊,颜夫人纵是武功盖世,这过了这么久,也...不堪折磨啊。万一前君只是讹我们的,那我们岂不是给她耍了,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
苏来归说:“纵然只剩下一丝希望,也不该放弃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话要说,也得等到找到尸体的时候再说。”
江载月话锋一转:“你们觉得前君门主图什么?钱名权势总得图一样吧?但她的所作所为仿佛不是针对江湖大会里能得到的东西,而是借这次机会达成某个目的。”
江载月手上的动作顿住,仿佛在心中盘算着什么,青锋门主问:
“此言何意?”
“你们想想从一开始刺杀盟主,掳走颜欢门主,如果是为了江湖大会而来,那她的行为就实在诡异,如今她背后的目的并不明显,只能说明她的行为极有可能与她背后的人有关。现在时间拖得越久,她背后的人搞小动作的时间便越多。”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此时门外传来声响,三人同时抬头看去,只见湘思推开门直直地走了进来。江载月手上的动作一顿,把茶盏搁在桌上问道:
“师兄?你不是要去找沈公子吗?”
湘思的手虚虚搭在腰上承影的剑柄,扫视了一眼屋内众人冷冷开口:
“有一个侍女带着江湖大会宝物的钥匙跑了。”
青锋门主闻言皱眉,他重重地放下茶盏沉声问道:
“怎会如此?跑到哪里去了?她家主子生死未卜她就带着钥匙一走了之?”
湘思瞥了他一眼,答道:
“是奉颜门主的命令,她留下的纸条有颜欢门主的手书和私印。”
“看来颜欢门主也知自己此行可能会遇险,提前想好退路了啊。”苏来归叩了叩手边的案沿,苏文瞬息之间破窗而入,单膝跪在他身边等着吩咐。
“去查,找到那个侍女的踪迹。”
苏文颔首,又立刻消失在众人眼前。江载月起身走到湘思身边,笑吟吟地对苏来归说:
“不去会会前君门主么?沈公子应该已经到了吧?”他扭头看向湘思,后者微微颔首,江载月接着说:
“在此之前在下想问一句,如今江湖盟主身死,两个大门派的首领遇害,如果寻回宝物,诸位是想继续进行江湖大会,还是..另做打算?”
这话说得微妙,此言一出屋内四人互相大眼瞪小眼,小心打量着彼此的神色,都明白彼此各有盘算。
“兹事体大,还得下峰再做商议吧?”青锋门主沉吟片刻,站起来对众人说:
“如今事态变化,山下只有朝凤门掌门主持事宜,不如在下先下峰,也好有个照应,这里还有张长老和谢世侄,在下也放心。”
江载月打开扇子隐下嘴角的笑意,他点点头回道:
“也好,这里在下与师兄也会尽力照应好的。”
此时一个青衣弟子慌慌张张地跑到屋内匆忙行礼,青锋门主面色微沉,问他:
“出什么事了?”
“林师兄发现前君门主往张长老的房间跑去了,他叫弟子先来禀告门主,自己先去追查了。”青衣弟子还在喘气,
“怎么回事?守卫呢?守卫是哪家的?”
“朝凤门的。据说前君门主出示了一块令牌就让人带着她畅通无阻地走了。”
湘思和江载月同时看向苏来归,青锋门主疑惑地问:
“这倒是奇怪了,前君门主脱困第一时间不是逃下断肠峰,而是继续留在这里,图什么?”
“时间。”湘思淡淡地吐出几个字,苏来归说:
“手段的确低劣,但有用。青锋门主,请叫你的弟子回来吧,这里我们会处理好的。”
青锋门主答应了一声,待到他走后江载月凑到湘思身边说:
“瞧瞧,他的目的达到了,也就不管颜欢门主的死活了。顺便把担子撂给了旁人,自个到山下‘主持事务’。”
湘思看向青锋门主离开的方向,低声说:
“走吧。”
苏来归喊住两人,轻声说:“苏文昨天查到长怀门有点不对劲,你们处理完前君那边就赶紧过来。”
湘思答应一声,江载月在湘思身后眼神暗昧地看了苏来归一眼。一声春雷惊起,天空闷闷地,依稀几点水滴砸到地上,阴云冥冥,骤风几起吹散一峰青岚。
南边的厢房是张居正的住处,几个穿着长怀门服饰的人守在他的房门外,沈华按住腰上长剑正在与之对峙,
“在下无意伤害你们,她是杀了老门主的凶手!现在还要抓走张长老!可是你们不仅不把她拿下,居然还听她的话助纣为虐?”
“无可奉告。”
“你!”
双方正剑拔弩张地对望着,屋里头传来前君低哑的声音:
“你们也来了?”
沈华往后一看,湘思倚靠在不远处的桐树下,江载月坐在高处的树枝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处,此时他一跃而下踱过来说道:
“哎呀呀,你已经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了,这些人居然还肯听你号令?这可真有意思,不知道他们是你门下弟子还是些别的什么人呢?”
“他们自然是我门弟子。”
”话说回来你到底在等什么值得你拼上所有的底牌与性命呢?你要是想走,凭那块令牌你早就走掉了,何苦以身犯险呢?”江载月这般说着,沈华微微瞪大了眼睛,前君在里头低笑了一声,感慨道:
“江二宗主,你是真的很烦人啊,”
江载月笑眯眯地扫视了一眼守门的人,看向衣着比较像是领头的弟子温言道:
“在下与师兄有事要见前门主与张长老,不知道诸位能不能让个路?”
“副门主有私事与张长老商量,三位请回吧。”
守门约有十人,此时领头的弟子目光森寒地看向不远处的两人,江载月状似无奈般说道:
“那没办法了,在下实在有急事,失礼了。”
领头的人目光一凛,抬手一摆,身后的人动作统一地抽出短刀有序地冲向湘思和江载月,自己则盯着面前准备抽剑的沈华。湘思和江载月对视一眼,他身旁三尺陡然变得寒冷,江载月抽出腰上玉扇盯着刺向他面门的四人,他扔出玉扇,扇子从他手中飞出,在空中拐弯划向来人的项后,来者因为陡然寒冷的环境动作稍有凝滞,却依然灵活地避开了袭击,扇子转回了江载月手中,站在最前面的人低声对他身后的三人说:
“小心,他那把扇子是天山明寒玉所制,威力不是普通铁扇可比的。”
“识货哦。”江载月“唰”的一下打开扇子,眼带盈盈笑意看着他们,他指尖不着痕迹地微动,一挥扇面,几根极细的银针从扇骨中极快地刺向对方,几乎是一瞬间对面就倒下了好几个人。
“师兄。”
湘思的竹纹衣摆因为寒冷的内力结出冰霜,他拿起承影刺向长怀门的弟子,对方举起短刀想格挡,兵器相撞的瞬间短刀就断开两截,承影的鞘尖抵在那人的喉头,
“退下。”
对方的额发与眼睫因为湘思的内力袭面凝上了白霜,他坚决回道:
“休想。”
话音未落,他背后一寒,倏忽间他身后的几人都被一阵凌厉的寒风撞倒地上,湘思一抬眸,一转手用承影的剑柄砸向那人的颈侧,对方眸色微缩,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你现在还要跟我们打吗?”江载月看向沈华身旁的那个领头弟子。
领头弟子:“....”
他面无表情地说:“别难为在..”话还没说完,湘思拿起承影干脆利落地打到他的侧颈,那弟子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沈华推开门,只见张居正昏倒了被绑在榻上,前君就坐在茶案旁细细品着一盏香茶,几碟茶点,江载月紧随其后的进屋平静开口:
“在下不多费口舌了,你到底要达成什么目的?”
“你们这些人就喜欢整天盯着江湖盟那几杯羹。面对愚昧的人说话不过夏虫语冰。”前君扭着腰肢走到张居正旁边,此时江载月才发现她今日妆容艳丽,穿着妃红色的衣裙,搭着一块绛红色的披肩,手镯耳饰都是翡翠制的,鬓边还点缀着红玛瑙和翡翠簪子,大气而不落俗。
“你还不束手就擒?”沈华拔出腰后的长剑指着前君,后者一撩额前的碎发
前君讥讽道:“束手就擒?凭什么?”
“长怀门老门主心软,却教出一个心狠的徒弟,他本来在暗道里想留你一命,可惜了。”
“是啊,可惜我来不及把常宗帮帮主杀了,他为了让你们发现异样拼尽最后一口气把他们的尸身挪到了窗台前,就为了让你们去查出那个暗道。”前君笑了起来,伸出右手去端详手上指尖的蔻丹,
“哎呀,真疼啊,颜欢为了让你们找到她,硬生生揪下手上的指甲,她也是个狠人。”
沈华激动地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现在放弃抵抗,将功赎罪,你依然可以在江湖立足,前君前辈,回头是岸啊!”
“我才不要回头,江湖盟已经烂透了,可惜老门主人老心慈安于现状,觉得长怀门可以偏安一隅,丝毫不考虑我的想法,既然他老人家糊涂,那我也无法了。”
“他待你视如己出。”沈华瞪大了眼睛。
“那又如何?”
“所以他待你这么好你却把他杀了?”沈华怔怔地盯着前君说道:
“你真是个毒妇。”
“成大事者岂能心慈手软?妇人之仁难成大事!”前君从袖中翻出白绫捆住张居正的脖子,手腕一翻抖出长针刺向门口,江载月手腕一转,玉扇扇面在手中转了个圈弹开了飞来的银针。
此时湘思从前君身后的窗户破窗而入,手持承影直直地刺向她,前君足尖挑起被褥一脚盖上湘思面前。湘思蹙眉,用承影凝足内力破开被褥,站稳在前君八尺外,迎面就是数十根长针袭来,湘思一转手腕用承影挡下长针,
“谁敢过来!”针尖离张居正就只有半寸距离,江载月停下了脚步,前君对湘思说:
“你轻功的确有你师父九成功力,但你前日强行轰开暗道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吧?”她恶劣地笑了一下,针尖抵住张居正的脖子沁出了血滴,湘思皱了皱眉,听见屋外传来了嘶哑的鸟鸣,他看向江载月说:
“这里有我和沈公子,你去找殿下。”
江载月蹙眉看向湘思,后者说:“他刚刚传信说有异动,你去协助他。”
江载月不安地抿了抿唇,缓缓退出了房间。前君嗤笑了一声,妩媚地说:
“看来已经被发现了,我今日不求安然无恙,但求你死,我活。”她眼中秋水潋滟,嫣然一笑地看向他,湘思淡淡地说:
“你逃不掉的,束手就擒,留你不死。”
“少废话,你走过来,要是敢动手我就杀了他。”
湘思沉默地盯着她,只见针尖已经没入张居正的皮肤,湘思握紧手中的承影往前走了几步,前君猛地一挥手,白绫从她袖中刺出绞在湘思的脖子上,白皙的颈脖瞬间被勒地通红,前君用膝盖一顶顶到湘思的小腹上,
“你怕死吗?”
湘思一手抓紧脖子上的白绫,轻笑了一声,
“你怕死吗?”他伸手扯住眼前的白绫,把前君整个人背摔了过来,他一脚踢到张居正的小腹上,缠住张居正的白绫从前君手中脱手,他在地上滚了几圈,一路滚到了门口,
“带他走。”
沈华赶紧跑过来蹲下查看张居正的伤势,确认性命无恙后转头冲湘思说:
“湘兄,我先带张长老回去医治,稍后就来。”
“混账!”前君把身体撑起来,抬头恶狠狠地盯着湘思,她左手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反手握住,一拽手中的白绫把湘思扯了过来。
湘思拽着白绫,游走在前君身侧寻找机会,前君极力控住白绫,一时半刻却也没办法拿湘思怎么办,两人就这么对峙着,窗外骤然传来剑鸣。
“铮!”
一把软剑窗外袭来刺向前君后腰,前君转身避开,软剑从中挑起白绫,青黛一甩软剑搅入了战局。前君恨得咬牙,一脚踹向青黛的小腹,却被对方灵巧地躲开了。湘思与青黛对视一眼,青黛借着软剑掣肘着前君手中的白绫,湘思趁机用承影刺向前君的右肩,前君拿着匕首抵开长剑,凶狠地看着湘思说道:
“今日栽在你手里不算冤,但是你也别想好过。”说完她舔了舔唇,匕首错开长剑刺向湘思的心口。
这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湘思本想错身想躲过这一刺,奈何被白绫掣肘难行,青黛赶忙用软剑拽开缠着湘思的白绫,湘思一个踉跄,匕首整把没入湘思的右锁骨,长剑带着剑鞘刺到前君右肩,震碎了整个右臂,逼得她整个人跪了下去。
前君费力地支起身体,用力地握住匕首,青黛一手扯开前君手中的白绫,抽出软剑抵在前君的脖子上低吼:
“副门主在哪里?”
前君恶劣地一扭左手的匕首,湘思皱眉吃痛地握住她的手腕,青黛赶忙挑开她的手腕,右腿膝顶把她顶开,用剑尖抵住她的下颚沉声用问了一遍:
“副门主在哪里?!”
前君一呸口中的血沫,大笑着说:
“想知道啊?做梦!”
“捆了她。”湘思挂着锁骨上的匕首坐到一旁,鲜血晕开在素色的衣裳,伤口还在不停地流出鲜血,他用左手点了自己的几个穴道才堪堪控制住出血,青黛被激得胸口剧烈地起伏,抬手用剑柄敲晕前君,拿起地上的白绫把她五花大绑起来。
“叫大夫过来。”湘思的嘴唇发白,面上也没有一丝血色,额上还在不停的沁出冷汗,青黛走到湘思身前,用匕首划开了他伤口附近的衣裳,拿出随身的银针烫过烛火,刺进他附近的穴道。
“奴婢给您封住了附近的穴道,请您千万不要此时运功,奴婢这就去找大夫。”
屋外乌云压山,沉闷了一天的天空堪堪落下细雨,停云霭霭,时雨濛濛。雨丝顺着呼啸的长风从破烂的窗户飘进了屋内,带入丝丝寒意,海棠在风雨中摇晃着,吹落点点残英,正是春寒料峭时。
寒冷的风雨舔上湘思发冷的脊骨,他忽然觉得很累,眼睑沉重地挂在眉间,外头的脚步声忽远忽近地传到耳边,一隅狭隘的房间仿佛扭曲了一般在眼前打转。
“湘兄?湘兄!”沈华的声音传到耳边,湘思伸手撑住案沿,缓缓地说:
“无妨。”他喉头涌起腥甜味,他压下胸上的沉闷感,苦涩地动了动唇,仿佛呓语般说:
“无妨。”
连绵的闷雨下了半天,苏来归带着新雨的潮味入户时湘思正在换药,他上衣挂在腰上,嘴里叼着布条,借着昏暗的烛光麻利地给自己换药包扎,眼神淡漠平常得如同一头孤狼。苏来归盯着他颀长端正的背影,驻足了一会才走上前去,
“痛吗?”
湘思似乎早就知道他在那里,此时回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开口道:
“我不怕痛。”
苏来归正想伸手接过药物帮他包扎,湘思错开他伸过来的手对他说:
“殿下应该甚少干这种事,就不劳烦你了。”
苏来归动作一滞,轻笑了一声坐到了湘思对面说:
“内伤未愈又添新伤,下去之后该好好补补才是。”
“不是大事。”
“不过话说回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们已经不可能回到当初避世的生活了。”
湘思手上的动作麻利,他绑好布条平静地问:
“那又如何?”
“那个侍女的踪迹可以确定是西北方向。希望到时候醉月宗的立场依然与本王一致。本王依旧是你们最好的盟友选择。”
“我会考虑的。”他穿的衣服不同于今早的铅白色云纹武袍,他现在穿着霜色的单衣,苍白的脸色被昏黄的烛火映着,让人想起冬日黄昏夕阳下梅花上凝结的冰霜。苏来归眼神微动,然后挪开了目光,开口道:
“西北动乱,红颜丹和血滴子的下落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江湖盟主这个位子,你们现在是要推青锋门主上位?”
湘思懒懒答道:“盟主一位向来是能者居之,并非醉月宗一宗可改。”
“你知道本王问的不是这个。”
“你今天传信说的异动与长怀门有关?”湘思向苏来归投去询问的目光,苏来归单手撑着下颚答道:
“长怀门不是这么简单,恐怕前君在老门主眼皮子底下干了不少事,那老昏头的没发觉罢了。”
湘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回想起今天早上张居正房外那群自称是长怀门弟子的人,他对苏来归说:
“我觉得他们留在这里的弟子应该不是普通江湖弟子这么简单。”
苏来归说:“不仅如此,应该不止长怀门,恐怕他们的势力还有一些潜伏在别的门派,能做到这么悄无声息的渗入,此人必不简单。”
“所以你当时叫走载月是发现了什么吗?”
苏来归目光沉了下来,缓缓开口道:“发现了好几个长怀门弟子身上的佩剑并非长怀门门制的刀剑。”
“殿下管完朝廷事又要来管江湖事了吗?”湘思放松地靠在靠背上,苏来归勾了勾唇,
“西北如今局势复杂,那个侍女下落不明,断肠峰上发生的事不仅仅是江湖事,更是天下事。虽然目前那个侍女携带江湖宝物的钥匙前往西北的消息还没传开,但人尽皆知也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那些大小势力把目光盯向那里也是迟早的事情...”苏来归见湘思的眼神有点出神,于是轻声问:
“你怎么了”
“抱歉,我今晚有点累了。”湘思用食指抵住眉心按了一下,苏来归盯了他一会,轻声说:
“那就不说了。”
湘思一手撑着额头静静地敛目坐着,苏来归伸手从窗外折过一支含露玉兰插进他书案上的钧釉荸荠瓶。
“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苏来归眼底晦暗,嗅到花香混着湘思身上淡淡的兰香,还有一点清苦的草药香味,他喉头微动,轻声说:
“你好好休息,本王明早再来。”
玉兰的浅浅清香入怀,驱散了一点混沌的思绪,湘思抬眸看向苏来归,说:
“我会认真考虑的。”
苏来归刚出门就见到江载月站在不远处的回廊红柱上看着他,
“你知道师兄为什么没有立刻答应你吗?”江载月似乎等了很久,见他出来就朝他勾了勾手,温言道:
“别紧张,在下只是希望我们能达成一个合作而已,只是如果师兄不松口,在下也没有办法。”
苏来归似乎颇感兴趣,走到他面前问道:
“合作内容是什么?”
江载月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精致的香墨对苏来归说:
“这是二十五年前西南进贡的一块香墨,也是家师的遗物,在下想知道当时宫内谁拥有这种暗蕴奇香的香墨。作为报答醉月宗可以在关于江湖大会宝物的事情上与殿下同一立场。如今我们在江湖大会上横插一脚,比起想明哲保身的朝凤门,醉月宗会是更有利的盟友。”
“就这点东西你确定能吸引本王?”苏来归从容不迫地打量着江载月的神色,对方坦然地面对他的目光淡定地说:
“在下觉得殿下在这件事上缺乏一个守信的盟友,而醉月宗应该比朝凤门在盟约一事上更加守信,相信这点您深有体会。这对于殿下而言是一笔划算的交易。当然,前提是您能够说服我家师兄同意这个合作。”他把香墨抛给了苏来归,满脸揶揄地靠在门前的红柱上。
两方都是旗鼓相当的人精,苏来归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端详起手中的香墨,墨块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可见在制作时加入了不少名贵香料,顶端镀着鎏金,墨身雕刻手法精湛,但令人觉得有趣的是上面的图案,雕刻的是《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极少有人会在文墨中雕这种有关情爱的图案。苏来归眯了眯眼睛,把香墨揣在手上不慌不忙地问:
“那你说说他为什么没有答应本王?”
“师兄并不想与皇族扯上更多干系,如今宝物流落西北,他唯恐夜长梦多与你们纠缠不清。如果你是想与‘醉月宗’联手,那他多半不会答应。”
“既然如此,江二宗主为何以醉月宗的名义与本王合作?”
仿佛心中有数一般,江载月从容回答:
“因为在下知道殿下不会做亏本生意,我们恐怕也就这点东西能入您的眼了吧?只有一点,醉月宗可以结盟,但绝不会入您麾下。”
苏来归在心底思量了一会,最终缓缓开口说道:
“本王很好奇,仅仅因为这是尊师留下的宗门,就拒绝本王多次吗?本王能给的可不止这么一点。”
江载月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他问:
“在下刚刚听到您与师兄说我们曾经的生活是避世?”
苏来归投过了疑惑的目光,江载月笑意微微凝固,平静地问:
“殿下,您试过跪下来求人吗?”苏来归闻言怔然片刻,听见江载月笑吟吟地续道:
“虽然这样讲出来不太好,但这也算我们的一点诚意吧。你们不是常说‘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您试过跪下来求别人施舍一碗泔水吗?师兄试过,他为了给我们讨一口吃的,干过不少低贱活计,甚至向别人跪下求一碗泔水...死生存亡间,哪里有什么尊严呢?”
苏来归闭口不言,江载月如常笑着,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只是说着一件稀松的往事,
“如今的醉月宗是师兄向别人跪下求饶无数次才保存下来的。好不容易收留了几个俗子,才像模像样的。哈哈...我们哪有避世?我们不是就在这里苟活着吗。”
苏来归说:“你们师承湘濯宗师,自有傲骨,他并没有那种市井气,不像是会下跪图生的人。”
江载月嗤笑一声,嘲讽道:“尊严,傲骨...那值几串钱啊?昔年的仇家上门烧抢掠夺,为了活下去,什么烂事我们都干过。”江载月眼底掠上了一丝阴影,苏来归再一次沉默了下来。须臾,江载月哈哈一笑,神色如常地说:
“我们挣扎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可以不被他人左右,你要师兄再次受人掣肘,他不肯。”苏来归神色微动,对上他的桃花眼时依旧是那阵盈盈笑意。
苦吗?苦啊。
两人正要道别,湘思穿戴整齐走出来远远看了两人一眼,江载月神色有些不自然,几步走到湘思身边,后者说:
“话多?”
江载月蹙眉,低声问:“这么晚了,你刚换完药,这是要去哪里?”
“找个人。”
他丢下一句话便一步跃进朦胧雨色中,江载月只能依稀看见那阵翩翩衣袂。
任骤雨狂疏,他自走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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