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窗角微明,屋外喧阗。城市里常有铁门推开合起,就像一种信号,一天由此为端。人们的生活在天边红日露角的晨间刺促不休,也在大雪纷扬的黑夜形影相吊。
窗边站立的男人额头抵着剔透的窗玻璃赏碎雪飘舞。忽地,男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双目无神,眼神空洞洞的盯着窗楞上堆满的雪粒,甚至连同敲门声都置若罔闻。
充斥着清松香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电流粒子碰撞的声音适时响起:“主人,夏小姐已经在客厅静候多时。”即便是客人在客厅候着,他的眼神也没有收回,只是口头答应:“替我转告夏小姐,稍等片刻,我马上到。”男人的脸庞不经意间划过一丝落寞。
夏晰的指尖止不住的敲打着杯壁,伸着头四处张望,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男人身着薄如蝉翼又轻而不透的睡衣走进客厅,瞧见她这般模样,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夏小姐,让你久等了。”夏晰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岔开话题:“方先生,今天天气还不错啊!”
“是啊,今天天气真不错。”男人嘴角咧开笑意,一边回应一边落座在他右手边的白色藤椅上。男人也不废话,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道:“夏小姐,报社交付你的采访内容涉及哪些方面?”
夏晰见男人如此直接,内心纠结万分,却不忍放弃难得一遇的机会,毅然决然的问着:“方先生,您能讲讲您和苏先生的过去的事吗?”
男人讶异于对方会提出这个问题,还以为与往常一样只是一次普通的新闻采访。等反应过来后,脸色变得阴沉晦暗,他沉声反问:“你们是怎么知道他的?”
“因...因为您早些年在我们报社刊登过一篇文章,里面描述着你们关系很好,所以想从您亲近的人开始聊起。”夏晰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场吓得发怵,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理由扯得离谱,男人却开了口。“他死了,两年前也是在这样的雪天。高速公路上几辆车连环碰撞,他是其中之一,当场死亡。”男人冷冷的陈述着最后的结果。
夏晰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立马开口致歉:“抱歉,方先生,我....”我的本意不是这样。
“没事”男人出声打断她。
“方先生能讲讲为什么突然宣布退出文坛吗?”夏晰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
男人自隐退文坛过后一直便是深居简出,身边常伴的‘仿生人’更是让他逐渐丧失人类感官。凡是见过了解过他的人,皆是对他十分惋惜——“天妒英才,情深不寿”。
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气氛静默许久,就在夏晰以为等不到回答。
“这个问题,我......也好。故事会很长,你们报社会感兴趣吗?”男人自语道。
“当然了,方先生,以您在文坛的地位,您所有话都是第一手资料。”夏晰的直觉告诉她这会是一个独家大料,兴冲冲地说道。
“是吗。”男人舒了舒肩背平躺在椅子上,眼神慢慢放空,喃喃道:“这样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讲起呢?那就从我们小时候相遇开始讲起吧。”
那一年我刚满5岁,瘦瘦弱弱的,纤细的躯干仿佛一阵轻风就能吹飞。闲居乡下的家中长辈挂念我的身体,托同村年轻人给我的父母传去口信——“望你们可以让小方绪来乡下养养身体,待适龄时再回城内上学。”我的父母商议末了,终是决定送我去往乡下久居几年,接接地气,沾染点生气。
耳边蝉鸣不绝于耳,头顶槐树割碎阳光,留下一地光影斑驳。檀香木板制得的门前坐着的小方绪摇头晃脑,胸前环抱一口半瓤西瓜,嘴中含着金属小勺,不时还哼点小曲,闲适且舒坦。槐树后鬼鬼祟祟的身影掩着身子,堪堪露出肉乎乎的脸蛋,只见他忽然从树后蹿到小方绪耳旁大声:“啊!”。小方绪正美滋滋的挖西瓜吃,哪成想到耳边炸响惊雷的音响,环抱的西瓜与嘴中铁勺皆成为尘土腹中囊物。
刹那间,小方绪浑身上下毛发竖起,怒发冲冠,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子。可与来人视线碰撞后气焰立马消减几分,但语气中的不忿压也压不住:“你是不是神经病啊!”
小时候的苏云年高出小方绪半颗头,他眼见身前的软糯小人愤恨又幽怨的小眼神,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小方绪的脸,手法无异于撸自家猫咪。紧接着又触电似的缩回了手:“你的脸怎么带电啊?”脸蛋后知后觉的平添了几分红晕。
小方绪嫌恶的颦紧眉头,转身搬起板凳捡起铁勺想要回屋,可去路却被小苏拦住。苏云年温声奶气的对小方绪说:“对不起,我回家给你抱个大西瓜补偿给你。”小方绪抬眉瞅他,脸色深不可测,说完一句:“随便。”头也不回地跑回屋内。
苏云年一直紧盯着那道单薄的身影,直到那身影闪入屋内再也望不见点影,才收回视线低头注视着地上落满灰尘的半瓤西瓜,眼神中莫名闪着光。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半瓤西瓜,仿佛捧着什么绝世‘宝藏’,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随后又怕这宝藏丢失,紧紧抱住西瓜瓤撒丫子的跑回家去。
躲入屋内的小方绪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打完还不过瘾,跑到院子中央又喊又叫,叫喊过后淤积心中的憋屈仍无法释放,原本达到顶峰的心情坠入低谷,蹲下身子团抱住自己,脑袋窝在胳膊内,低声抽泣。
出门割菜的外婆回家看见院子中央像团子一样的身子一抽一抽的,赶忙扔下器具,跑去抱住那一坨“团子”。宽厚粗糙的手掌覆上那单薄瘦削的脊背,自上而下,一下又一下。小方绪察觉到熟悉又温暖的怀抱,抬头外婆的身影撞入眼中,心中的委屈再也压不住,眼泪倾泻而出,扑到外婆身上。外婆小声询问:“小方绪,怎么了啊?”小方绪哭唧唧的说:“苏...苏云年,他把...把我西瓜吓...吓掉了。”有时候小孩子的情绪就是这么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正在此时大门口出现苏云年的身影,只见他怀抱着一口个大饱满的西瓜。这西瓜大到把他的视线都遮挡住了,脚下的步子艰难地迈着,口中还不忘大喊:“小方绪,我把西瓜给你拿来了,还是超级大西瓜呢!”外婆听见响动转头看见一个小人艰难的抱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西瓜向院子中央走来,一边轻拍着小方绪的背,一边温和的在他耳边轻语:“小方绪,你看,他来赔罪了。”
听见响动小方绪早早抬起了头,望见家门口有个顶着个西瓜做脑袋的人,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从外婆的怀抱中抽身,缓步走到那个半人半瓜的面前,结结巴巴的说:“这...这是给我的吗?”显然小方绪对他的行为有些震惊。
“是啊,答应你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苏云年从西瓜后面伸出脑袋,响亮的回答道,气息中还吭哧着声。
小方绪瞧他那得意的模样,又瞧瞧那大西瓜,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开口再说话。
苏云年将手里的西瓜往地上一放,抬头看见小方绪后面站着的老人,礼貌的打了声招呼:“奶奶好!”
外婆笑眯眯地招呼苏云年进屋喝茶,正好缓一缓气息。小方绪一听这话扭头就跑回屋内,把独属于自己的房间反锁。老人家瞧见这孩子这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进屋后,苏云年东瞧瞧西瞧瞧,好像对什么都感觉到好奇。直到面前推来一杯茶水,他才回过神来。眼前这位老人温和慈祥,苏云年没忍住开口:“奶奶,明天能让小方绪跟我们一块玩吗?”
老人家笑了笑,轻声细语:“那你可得自己去找小方绪谈谈,他性子弱,胆小,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我可坐不了主,你得自己去问他。”
“那现在去找他,可以吗?”小苏低着头,腼着脸,挠了挠头,低声说着。
老人家刚点了点头,啜了口茶。面前哪还有人,早已经跑没影了。
紧闭的房门像是无声警告,苏云年也不敢轻易越界,站在门外来回踱步。突然,房门咔嚓一声脆响,小方绪的脑袋瓜从门框里伸了出来,望了望门前的人,语气嫌弃:“你要站在这里多久啊?”
苏云年眼前突然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有一瞬的呆愣,随后立刻恢复礼貌问了声好:“你好啊,我听见你奶奶喊你小方绪,我也可以这么喊你吗?”
“随便你。”小方绪语气淡淡的。
又像是想到什么,恶狠狠地警告对方:“只有外婆才能叫,你不要乱叫!”
听到这话,苏云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他的嘴角抑制不住的开始疯狂上扬。他的笑声直冲云霄顶上:“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他肚子阵阵发疼,只能蹲在地上,好像又不能完美表达他此刻的情感,肢体语言也加了进来——手疯狂捶地,身体不断起跳落下,起跳落下。
猝不及防的一阵笑声刺的小方绪脸青一阵红一阵。
“你笑什么?”小方绪尴尬得要死,脚趾都快要把鞋底板扣穿了。
“我笑点低呗。”苏云年一边捂着肚子笑一边回答他。
此时苏云年已经笑得捂着肚子侧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小方绪实在受不了他,拉开房门,作势要撵他走。苏云年看他这阵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站定在他面前,语气兴奋着问:“小方绪,我们明天要去河坝旁边的树林里捡知了壳,还要去竹林探险,竹林边还有小溪,可好玩了,你要不要去!”
“我不去!”
“去嘛,去嘛,你不去我就不走了。”苏云年耍起无赖可是一绝。
“行行行,我去,我去,现在你可以走了吗?”小方绪抬了抬眼皮,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语气泛着深深疲乏。
听到满意的答案后,苏云年也识趣,屁颠屁颠的回家了。
“谁要跟你玩啊!哎呀,我明天该怎么办啊。”小方绪瞅见小苏彻底远离后,低着头发愁。
谁不知道苏云年是方圆几里村落里的小霸王,身材比同龄人都大,一顿饭量顶别人两顿,路过的狗都要被踹上一脚。
揣着心思的小方绪,忧心忡忡的爬上床,心里闹腾的睡不着,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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