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目录

第20章

荀子敏的葬礼,是三天后荀子敏自己的家里举办的。

葬礼并不铺张,因为不想招惹上太多的眼睛,让荀子敏清清静静的走,所以出席葬礼的人也都是平日里和她很亲近的人。虽然秦璇并没有见过荀子敏,但是因为她和左秋实还有邹陵的关系,所以言博文也允许她来参加了。

看着摆在灵堂上的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一看知书达理的女子。听邹陵说,荀子敏和左秋实一样,都是她的湖南老乡。秦璇本想以后找个机会和对方见一见,但是没想到,两人的初次见面,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为荀子敏上了一炷香以后,秦璇双手合十拜了拜,而后朝着站在一旁的左秋实点了下头,走开了。

邹陵:“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邹陵站在一旁,看着荀子敏的遗像。

邹陵:“我原本以为我会很难过,很愤怒,但是我却发现,我竟然很快就接受了。”

秦璇看着他,没有说话。她应当算是幸运的,虽生于乱世,却从未亲身经历过生离死别,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邹陵。

邹陵也没在意,继续说着他要讲的话。

邹陵:“她太好了,太干净,太不适合这个世道。”

此时,言博文还没来。

邹陵:“只有像我们这种肮脏不堪的人,才适合活着。”

曹海是在上香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姗姗来迟的,他一出场,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是一愣。在秦璇的眼里,听宵楼的老板曹海一直是一个十足的汉奸形象,他油腻,邪恶,首尾两端,对日本人摇尾乞怜。但是今天出现的曹海,却是在一瞬间就动摇了秦璇对他的印象。她觉得自己从曹海的眼睛里读到了两个字——死亡。

秦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那家伙的这种表情,咱们曹爷,真是好演技。”

不过最终,秦璇也只是把今天的曹海归结为了出于某种目的而演的戏,她没有当真。邹陵也只是用鼻子冷冷的发了一个音节,用来赞同秦璇。

邹陵:“哼。”

说实话,左秋实并没有奢望曹海今天会过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远没有亲近到要来亲赴葬礼的程度。但是,曹海来了,而且有那么一瞬间,左秋实觉得他又见到了曾经儿时的曹海,那双眼睛里携带着死亡之气的曹海。一时间,左秋实觉得自己有些窒息,他说不出来话,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曹海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直到最后走到他的面前。按照规矩上了香以后,曹海看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紧盯着他看的左秋实,继而开口说道:“你也不必如此意外,荀先生怎么说也是我的老相识,又是我听宵楼的人,我来出席她的葬礼,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除非……你嫌我?”

左秋实:“曹老板多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他几乎是立刻就反驳了自己,曹海顿了顿,他重新看了一眼荀子敏的遗照,最后说了一句:“我有话和你说,一会儿过来找我。”

左秋实:“……好。”

最后一个为荀子敏上香的人是言博文,他看着面前的照片,镜框之后的那双眼睛里不再是一如以往的戏谑。他双手合十,也朝着荀子敏鞠了一躬,随即开口说道:“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不要再卷进来这种事了。”

左秋实眉头一紧,他总觉得言博文话里有话。

但是言博文却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既然她如今人已经不在了,那我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做这个‘焰观音’了。还请替我和曹海说一声,告辞。”

左秋实:“你不去和他打声招呼吗?”

在言博文准备离开的时候,左秋实开口叫住了他。

有哪里很明显的不对劲,今天的曹海,还有言博文,他们都很反常,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左秋实不由自主的想。

言博文停下脚步,他看着正和秦璇站在一起的,朝他这边看过来的邹陵,先是一愣,而后侧过脸,对左秋实笑了笑,“今天,就不去惹他讨厌了。”

说完,他真的就那样走掉了。

邹陵原本还以为言博文今天肯定会因为荀子敏死了而喜出望外,他肯定会比以往更加过分的纠缠过来,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对方甚至在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邹陵:“……”

言博文临走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在花园里等着左秋实的曹海,他顿了顿,然后主动地走了过去。曹海见他来了,勾了勾嘴角,随即说道:“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已经考虑好了,对吧。”言博文走到他旁边,只是点了下头,而后便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放进口袋里。曹海转过身,看着灵堂里面,他发现邹陵正在朝他们这边看过来。那个少年,无论在人前怎么表现的讨厌,但是曹海知道,他还是在乎言博文的。只是这在乎,也许并不代表着爱就是了。也许,就只是习惯,而习惯,一定不会是爱。“你也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上海的形势将会变得非常的紧张,其实你现在动身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所以,我同意了。”说着,他抬手拍了拍言博文的肩膀,又问了一遍,“不去和他道别了吗?”

言博文:“不去了。”

言博文摇了摇头,没有了眼镜的伪装,他是那样的温文儒雅,活脱脱一副翩翩君子。就好像令邹陵深恶痛绝的焰观音另有其人一般。而后,他下意识的回头,和邹陵的目光撞到一起。

刹那间的四目相接,让邹陵如惊弓之鸟一般飞快的躲了起来,那副样子,就像是在躲避祸害,让言博文有些受伤。

言博文:“他还小,以后总会忘了我,也总会遇见新的开始。我,到这里退场了就好。”

曹海:“一路顺风。”

言博文:“恩,你也多保重。”

左秋实想要去找曹海的时候,正看见藏在一旁的邹陵,“铃儿,你在这里干什么?”

而令他倍感惊讶的是,此刻,邹陵竟然哭了。

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邹陵茫然的看着左秋实,完全忘记了要用手去擦眼泪,他哭的是那样的伤心,他从来没见过邹陵那样伤心过,就好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泪全都流光一样。左秋实皱着眉头,这个时候,他发现门口,言博文一个人走了出去。

这是一件原本邹陵并没有当真的事情,说这件事的时候,言博文正躺在他的旁边,一向梳的整齐的刘海有些散乱的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言博文的眼睛漫无目的的望着虚空之中的某一点,张嘴不再是如以往的咄咄逼人,反倒有了些怅惘的意思。那一天,他说:“等到有一天我的眼睛里不再有你了,那么从那一天开始,我就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而现在,邹陵觉得,那一天真的到来了。

邹陵垂下头,睫毛微微颤抖,犹如蝴蝶的双翅,他终于抬手擦了擦,“我就知道他根本就做不到,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多么长情的人,他从来都是一个满嘴谎话的骗子……我从来都知道的……”邹陵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爱哭,眼泪擦不完的流个不停,“所以对于他的话,他的道歉,他的挽留,我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我一次又一次的无视着他的示爱,因为我知道,他总会腻的……”说着,邹陵用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他泪眼汪汪的看着左秋实,十分无助的说道:“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会这么的痛苦……”

左秋实到最后也没有回答邹陵的这个问题,他只得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年一个人离开了灵堂,走了出去,最后消失不见。而待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曹海的身后。彼时,曹海正背对着他,望着荀子敏栽种的这一院子的花花草草。见他来了,曹海回过身,开口便说道:“我原本以为,一直以来惹他讨厌的人终于离开了,他会觉得开心些,没想到,却是哭的那样惨。想来,人还真是有意思,口是心非的,非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可是,就算之后再痛心疾首,又有什么用呢?失去的,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左秋实:“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对得失理解的这么透彻,你,失去过什么吗?”

曹海见他这么犀利,努努嘴,不置可否。他长出了一口气,因为此刻人已经都走光了,所以他终于可以不在伪装成那一副汉奸嘴脸。他看着左秋实,说道:“生存在这个时代,还有没有失去过东西的人吗?你问我失去过什么?我该怎么回答你?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家,大一点的时候所有的亲人也都不在了,再后来是同学,然后是朋友……活到现在,甚至连祖国都要没有了。这样的我,你觉得我对得失能不如此熟悉吗?不过,也许的确有一件东西,他的失去,让我觉得非常的痛苦。你知道是什么吗?”

左秋实摇了摇头。

曹海走到左秋实的跟前,他对上左秋实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三个字,“左—秋—实。”这是左秋实从来也不曾想过的,一时间他忘了该作何反应,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曹海。曹海在的面前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容在他看来竟然有些娇羞,“我始终都知道,你喜欢我。而她,也始终都知道,我喜欢你。从来就只有你不知道……”

左秋实继续发蒙,他已经完全糊涂了,甚至分不清楚现实。

曹海抬手摸了摸左秋实的脸颊,从上到下,一点一寸,“该说女人就是要比男人的心思更加细腻些吗?她总是能察觉到一些不会被旁人觉察到的蛛丝马迹。譬如,儿时在湖南,我总是在偷偷的看着你,而且每一次,都会被她撞见。再譬如那一天,她一直知道我在等你来送我,可你始终没有出现。而后她对我说,你不来不代表你不喜欢我,你不来,恰恰证明你非常喜欢我……呵呵,说来也是奇怪,我总以为我不会记得这些,但是却终归还是记下了……”

左秋实:“……那天,你等我了吗?”

曹海坦诚的点点头,“等了,一直等到开船,可是你也没有来。后来,就没再等了。”曹海将手放在左秋实的心口,他指了指,继续说道:“左秋实,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等待,但是我却等了你。所以这一次,也该轮到你来等我了,你放心,我会努力,不会让你等得太久。”听他突然这么说,左秋实有些慌,他一把抓住曹海的手,问道:“你也要走了?”见他如此紧张,曹海摇了摇头,“我不走,但是以后也许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没有机会在像今天这样同你好好说说话了,你……也会等我吧?”

左秋实:“会!不论多久,我总会等你。”

曹海欣慰的点点头,他投身进左秋实的怀抱里,感受着男人胸腔之中强烈有力的心跳,“等到以后日子太平了,你带我回湖南吧,在我去过的所有地方中,我还是最喜欢湖南,那里的景色真的很美。我们开一家小医馆,我负责管账,你就当坐堂大夫,平平淡淡的度过我们余下的这一生,好吗?”

左秋实也笑了,“恩,都听你的。”

而在荀子敏葬礼之后又过了两天,在上海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梁婉率先找到了杀害刘义忠全家的凶手,几乎是在同一天,梁婉授意周勤通知了各方,将他们全都汇聚在了黄埔江边。并派人让那四个凶手头上戴上黑布,而后开枪将他们扫射而死。连着四声,尸体全部掉进了黄浦江里。

秦璇:“她……她杀了那四个人?”

看到报纸的时候,秦璇脸色惨白,直到今日,她终于对梁婉的狠戾有了些实感。

她看着报纸上梁婉微微笑着的脸,捏着报纸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着,“梁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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