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试探

喝完了奶茶，言喻拉着陆辞去逛街。

陆辞已经很久没逛过街了。她的东西大都是在网上买的，她没什么朋友，又社恐，自然是不想一个人出来逛街的。

后来言喻出现了，她才敢偶尔出来走走。但是言喻后来消失了，她就再也没来逛过街。

这次，故地重游，陆辞百感交集。

也不算太交集，毕竟言喻直接带着她跳过了她以前逛的平价区，到了奢饰品区。

陆辞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她就是来陪言家千金压马路的。

顺便打下手提袋子的。

所以当言喻拉着她走进了一家奢侈衣服店，她的内心没有半分波动。

然后眼睁睁看着言喻左挑右选，最后选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束腰和领口设计都极为流畅美观，一眼看去便极为高档。

是金钱的味道……

陆辞心里啧啧两声，跟了过去。

然后就看见言喻拿了衣服递给她道：“你来试试。”

陆辞：“……”

嗯，她能理解。

千金小姐嘛，总有一些小脾气的。譬如，买衣服懒得自己试，就找个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试。她懂得。

她和言喻确实差不多高，就是……言喻发育得……比她稍微好亿点点。

陆辞看了眼自己的小馒头，又看了看对面的波涛汹涌，叹气，认命地接了过来。

言喻见她这就接过来了，眼底带了些惊奇地瞥了她一眼，看见小大学生已经很是自觉地抱着衣服去了更衣室。

柜员跟她搭话问：“这是您的妹妹吧，你们感情真好。”

言喻收回了放在更衣室的目光，漫不经心道：“我才没这么呆的妹妹。”说完，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低头闲着把玩自己的手指。

半晌，更衣室的门开了。

言喻和陆辞走的是两种风格，言喻是职场精英风，陆辞……是性冷淡风……

但不得不说，这黑色的风衣，跟性冷淡风的陆辞很是相配。柜员都忍不住眼底放光夸得天花乱坠。言喻眼底滑出一点笑意，道：“包起来吧，这件我要了。”

陆辞拎着衣服袋子，继续跟着言喻逛街。

然后……

言喻看上了一件杏色毛衣，丢给了陆辞试试。

言喻又看上了一件白衬衫，丢给了陆辞试试。

言喻又看上了一件褐色马甲，丢给了陆辞试试。

最后陆辞一个人拎了大包小包，试衣服试到手脚发软。看着眼前一身轻松的言喻，实在没忍住说了句：“言总……其实我觉得，买东西的话，最好还是自己试。别人试的……虽然是方便，但是其实有的时候也不太适合您，您有时候还是亲自试试的好。”

言喻停住了步子，回头看着自己满面愁容的小跟班，挑了挑眉：“你以为我是给自己买的？”

陆辞傻乎乎地问：“难道不是吗？”

言喻好笑地摇摇头，回到她身边道：“我是给你买的，笨蛋。”

“啊？？？”陆辞一下子没忍住，声调高了好几阶：“给我买的？不是，言总，您为什么要给我买衣服，这不行的言总，我不能要。”

言喻只是垂了垂眸，秋色潋滟的眸子里压下一起狡黠，勾唇笑道：“不过是几件衣服罢了，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还不值这几件衣服么？”

陆辞整个人要发狂了，一着急道：“值当然是值，只是，只是，你没必要忽然给我买衣服……还这么贵，这，这不合适……”

言喻心底更加了然了，哦，她们之前的关系，是值得买衣服的关系。

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小笨蛋不愿意说，那她只能一点点试探，一点点猜了。

小笨蛋此时像一只受惊的羊驼，瑟瑟发抖地缩着她的小尾巴，战战兢兢。

言喻噗嗤笑了：“别怕，我不吃人。”

陆辞把衣服递给言喻，面目凝重，一脸正气，大义凛然道：“无功不受禄，言总，我不能平白无故要你的东西。”

言喻理了理袖口，慢悠悠道：“不要也行，你告诉我我们的关系，这些衣服我便收回来。”

陆辞却忽地沉默了。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不能说。

言喻这般骄傲的人，怎么会接受，和自己这般平凡的人，有过一段感情呢？

说了，也只会让她不适，难做吧。或者是，给她点钱把她打发了，让她不要说出去败坏她的名声……但她真的不想和她走到这一步。

她只想默默地消失在言喻的生命里。

言喻曾经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她已经很感谢上天了。至于日后，她不敢奢望。

不可能的事，她不会去尝试。

言喻挑了挑眉，笑道：“怎么样？说么？”

陆辞低下头来轻声道：“我们之前，没什么关系的。”

言喻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陆辞只得接下去编道：“你之前在国外，救了我一次，就这样……”

言喻嗤笑一声：“哦？是吗？那你告诉我，是在哪个国家的哪个城市，我救了你，我又是如何救的你？给我说清楚了。”

陆辞咬紧了下唇，不出声了。

言喻走到她面前，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领口，对上陆辞猛地抬起略显惶恐的眼睛，她无奈笑道：“笨蛋，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不会说谎？”

这丫头，把所有的情绪都写脸上了，谁看不出她在说谎啊。

陆辞悻悻垂头，不出声了。

言喻不好再逗她，只默默退后两步，道：“那，作为你骗我的惩罚，你把这些衣服都带回去吧，反正这也不是我的风格，你不要我便扔了。”

陆辞还想说什么，抬眼对上言喻不怒自威的一双凤眼，只得默默闭紧了嘴巴，鬼使神差地应了。

她向来都是不敢违抗言喻的。

这个人，还是这般霸道。

出了商场，言喻直接把人带到了火锅店。

只不过是比较高级的火锅店。

她也不知道陆辞喜欢吃什么，只是想着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大概都会喜欢吃火锅的，便带着她来到了自家老爹旗下的一家火锅店，算是本市比较高档的火锅店了，陆辞看着店内豪华的装修，默默计算着这次的经费，脸上几乎都要皱巴了起来。

言喻倒是十分轻车熟路地坐下，看着服务生给的菜谱，随意点了个最贵的套餐，然后把的服务生弄走，继续研究这个让她十分好奇的小家伙。

初来公司，言喻其实挺清闲的。

她在国外出了事之后，家里人一直把她捧着好好的，生怕她再摔了掉了。给她的公司也只让她偶尔管理，其他的总部安排人，生怕累着她这个千金大小姐。

久而久之，大小姐养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性子。譬如现在，她对这个小女孩十分有兴趣。

她在国外确实出了事，她本来都没指望能活过来，但是她最后活过来了，还碰上了一个好像和她那时的事情有关系的人，她怎么可能放过。

当年的事情查了很久，确定是意外事件，她这才安心。但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却让她在此回想起了那件事情。

但显然小笨蛋傻乎乎的，压根不像是跟当年的事有什么关系的人，但是小丫头对她的在意，不像作假。

她众星捧月惯了，什么人是真心是假意她一眼便能看破。

陆辞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但是看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言喻自动地便把她和那些无脑地往她身边蹭的人划清了界限。

小孩很乖，服务生帮她把菜下好了，她会受宠若惊地说谢谢，眼里的光像个小羊似的，温和又胆怯。

平时她不是这样的。

陆辞向来淡定，如果是她和文学社那些小孩子吃饭，她一定是把菜下好并给小崽子们夹菜的那个。文学社的新人都把她当大姐姐，这并非空穴来风。

但在言喻面前，她一下子就胆怯了。生怕做错什么一般，几乎不敢抬眼看她。

言喻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把小姑娘吓坏了。

也是，自己下了飞机就来见她，还把人约出来，不由分说给人买了一堆衣服，小家伙可不会吓坏！

可她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罢了。

这个反应倒是很有趣。

陆辞看上去不像是能吃辣的样子，言喻点了鸳鸯锅，果然，陆辞只在清汤下筷，开始还有些矜持，吃了几筷子后，眼底亮了亮，吃得愈发欢畅了。

谁能拒绝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呢？

言喻见陆辞这副小模样，不禁一阵莞尔。

这小家伙，还是个小吃货。

怪可爱的。

言喻喜辣，慢悠悠地从辣锅里捞肉吃，细嚼慢咽，举手投足皆是优雅。经过辣油的渲染，她本就鲜艳的唇色更加鲜红欲滴了。

红汤漂浮着红得吓人的辣椒，绕是言喻能吃辣，在这么大热天的吃一顿红油火锅，面上也蒸出了几分粉红，桃花眼里潋滟了几分水泽，红唇微张，显得更加诱人了。

像个妖精。

陆辞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不敢再抬头看她，手里一抖，筷子落地，清脆的一声，陆辞脸立刻红透了。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言喻在她无地自容地弯腰捡筷子的时候，嘴角不动声色地上扬了几分。

小笨蛋。

总不开口有些尴尬。言喻家里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见陆辞没有开口的意思（胆量），她便先开了口，慢慢道：“陆小姐。”

陆小姐本人不幸被吓得呛了个半死。

言喻同情地递了杯水过去。

陆辞咳得眼角发红，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接着就对上了言喻的秋水眸，听到言喻轻声问：“我有这么可怕么？”

看她吓得，就像她要吃人一样。

陆辞点点头，接着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言喻无奈，清了清嗓子，嗓音低柔道：“你的文章我看过。”

陆辞一下子瞳孔放大，呆呆地看着她，长睫忽闪忽闪的，惶恐中带了点期待。言喻微微一笑，接着道：“我很喜欢你的文章。你的那篇《光》，我希望能在《拾光》发表，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陆辞眼里一下子有光芒亮起，嘴巴无意识地咧了咧，努力压下来愈发明显的笑意，又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好，谢谢言总。”

言喻摇头，道：“是你的文章打动了我，没什么谢不谢的。只是，我有些好奇。”

说到她的文章，陆辞像是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也不像方才这么小心翼翼了，她往前探了探身子，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道：“言总您说。”

陆辞是丹凤眼，看着总有几分冷淡，不好接近的样子。但偏偏又是这样的人，在她面前，总流露出小孩子异样的神情，违和中带着几分稚气的可爱。

言喻道：“我很好奇，你明明才二十一岁，文笔却这么……成熟。”

斟酌再三，她用了成熟这个词。陆辞的文风实在太过犀利成熟，甚至带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阴郁。就算是单纯的写景，她也能从那景中，觉出那几分忧愁。

她看似写景，无一写愁，却无一不愁。语言平淡似一杯温开水，没有华丽的辞藻，不能给人感官的刺激，却能醇厚温和，柔和地拂过五脏六腑，洗涤过骨髓一般透彻。

她对文字的掌控能力像是天生的，拉扯重组，制造出一个绝妙的意境，看似没有意义，实则回味无穷。

她更像是个天才，是个鬼才。只是这才气夹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以至于老练得不像是她这个年龄能写出来的。

要么就是她经历了很多。

但她看着陆辞晶莹剔透的眸子，却又几分迟疑。

陆辞，她真的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陆辞闻言愣了愣，慢慢地低下了头，轻声说：“我写东西就是这样的……我其实挺任性，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很多人理解不了，让我按照他们的格式写，但我没有，我也没想出名或如何，我只是……喜欢写。”

言喻了然，这小丫头，看似小绵羊般温驯，却也是执拗的不行。

她喜欢她这份执拗，欣赏她的才华，认同她的任性。

她本就该自由盛放，不应该被埋没。

陆辞有些纠结地低头摆弄着衣角，不再抬头看她。

空气静了静，半晌，言喻的声音流水般地响起。她温声道：“我挺喜欢你的风格的。就是……”

就是，她人要是再明快一点，就好了。

如果天赋的代价是一颗忧郁的心，那她宁愿这个小姑娘没有这个天赋。

陆辞还在抬头，等着她的下文，言喻却不说了。

她们现在的关系，言喻不敢贸然定义，也不敢说出这么关心的话语。

陆辞没有得到答案，也没有去追问，只是像是在思索什么，思索得太过入神，于是言喻还没来得及提醒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把筷子伸进了红油锅底，夹了一块羊肉放进口中，下一刻，陆辞猛地放下了筷子，拿起手边的水杯往嘴里一阵狂灌，辣得直吐舌头，眼角都红了，面色涨得通红，呼哧呼哧的像只小狗，还在不停地喝水。

言喻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

言喻自认为笑点还算高，除非……忍不住。

陆辞恰好在她的笑点上，那笨呼呼的模样逗得她笑得停不下来。

陆辞听到了笑声，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言喻忍笑摆摆手，起身给她拿了一瓶冰镇饮料，贴心地给她拧开瓶盖，递到她手中。

陆辞匆匆道了声谢便拿起来咕嘟咕嘟猛灌。直到半瓶下去，她面上才有所好转，抬眼对上言喻难掩笑意的一对眸子，她羞愧地低下了头，小声道：“对不起言总，见笑了。”

言喻收回自己带着笑意的目光，欲盖弥彰地咳了咳，道：“没事，陆小姐……很可爱。”

陆辞郁闷了。

她觉得她今天一直都在丢脸，言喻心里不一定怎么笑话她呢

一顿饭吃的很快。不多时两人落筷，蒸汽熏得言喻有些脱妆，她扬了扬手，说自己去趟洗手间，就丢下陆辞翩然而去。

陆辞在座位上愣了一会儿，如梦初醒地起身去付账。但前台却告诉她，方才的账单，言小姐已经付过了。

言喻补妆完回来，发现陆辞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言喻猜到了原因，眼底笑意愈浓。

出门的时候，陆辞弱弱地叫住了她，很小声但是很坚定道：“言总，您不该这样的，不该……这么破费。”

言喻当然知道。

她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但是陆辞的表现实在太让她捉摸不透了。按理说，这么容易害羞的人，她应该不会和她有什么交集。但是偏偏，她就是认识她。

言喻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她说：“陆小姐，你能猜出来我这样做的原因么？”

陆辞傻傻地摇了摇头。

言喻颔首，道：“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笨蛋。”

陆辞呆呆地看着她。

言喻这是，嫌她对她不够坦诚了，在用自己的方式，逼她说出来么？

我不舒服，你也别想舒服。我就要用钱砸你，让你心怀愧疚，却又不能反抗，直到你愿意亲口告诉我为止。

这倒像是她会干出来的事。

陆辞忽然笑了。

言喻被她的笑弄得很奇怪，微微蹙着眉看着她。陆辞连忙收敛了笑意，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装傻。

言喻搞不懂她，摇摇头出了门。

话题不了了之。

出门后，外面是正午，太阳有些晒了，陆辞撑开了太阳伞给言喻遮着，伞面十分自然地朝着言喻倾斜。言喻看了看，没有吱声。

陆辞问：“言总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么?”

说实话，陆辞现在很纠结。

按理说，两人吃完饭了，也该分开了。她应该远离她，不该和她有任何牵扯。

但是，陆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想她。

很想见她，想和她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言喻就仅仅是站在那里，都能让她总是飘摇不定的心很快地安定下来。

她舍不得她。

言喻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记得，我好像说过，要借你一天的时间。怎么，这才过了一半，陆小姐想赖账么？”

陆辞一双眼睛微微圆睁，慌忙摇头道：“没有的事！言总您说，我们接下来去哪？”

没有人知道，陆辞方才心里有多庆幸。

言喻道想了想，道：“你带我去你们学校转转吧。”

陆辞怔怔地望着她，一时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嗓音干涩地低声答应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