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追光者

这个声音陆辞再熟悉不过，回头就看到，言喻正在办公室，靠着办公桌站着，左手端了一杯咖啡，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神色不明。

陆辞忽然有了丝心虚，却不知这心虚来自何处，只得对邱承哲抱歉地颔首示意，匆匆地到了言喻的办公室。

她没有看到的是，言喻最后抬起下巴，眼底挑衅地看了邱承哲一眼。邱承哲依然是温雅笑着，那笑意却有了些意味深长。

陆辞到了言喻的办公室，看见言喻duang地把一大摞文件砸到了她面前，语气有些冷道：“校对。”

陆辞大气不敢喘一声，小声“哦。”了一句，想拿着文件回自己的工位，却被言喻叫住：“等等，就在这里。”

陆辞疑惑地回头，看见言喻面无表情地拉开了她办公桌对面桌子的椅子。

陆辞坐下的时候，想的是，言喻在公司，当真是不留情面，冷酷无情，哪怕前天她们还坐在一起吃火锅，逛校园，今天她就能完全无情地剥削她的休息时间。

不愧是她。

陆辞无声叹了口气，噼里啪啦地在电脑上整理资料。

言喻也没有走，依旧靠在桌子上，喝着咖啡看着陆辞。

陆辞悄咪咪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十二点整，言喻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觉得，言喻是真辛苦。

至于她自己，她吃饭本就不太规律，也没太在意。

言喻看了她一会儿，摸出了手机。

半个小时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开了。陆辞看了一眼坐在对面还在架着眼镜看电脑的言喻，起身开门。

门口是一个小蓝人，提了两份外卖，笑得阳光灿烂地问她是不是陆辞女士。

陆辞女士本人表示十分懵逼，回头看了一眼还端坐在椅子上的某人，看到言喻抬起头来，冲她挑了挑眉，陆辞就明白了，签收了下来。

屋内飘起了饭香，陆辞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言喻心情忽然好了一点，把其中一份饭放到她面前说：“先吃饭。”

陆辞脸红了红，觉得自己也不好拒绝，只得小声说：“言总这份饭多少钱，我过会儿……打给你。”

言喻漫不经心坐在她对面拆开筷子，道：“不用。就当是给你加班的加班费了。”

陆辞哦了一声，有些不懂言喻的套路，索性不管了，默默干饭。

可乐鸡翅，香菇油菜，娃娃菜，红烧鲅鱼。这一顿陆辞吃的很开心。

她能尝出来，这些虽然是家常菜，但是做出来的味道却很高级，应该是高级餐厅的饭菜。

总之，不会便宜。

陆辞悄悄地看着言喻吃饭，言喻吃相依旧很优雅，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一看就和她这等凡夫俗子不同。

陆辞有些郁闷，继续干饭。

难得的，她也吃的很香。

她很少吃东西很香的。

吃过了午饭，陆辞接着校对文件，言喻却说：“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陆辞表示她不累。

言喻也不说话了，两人默默相对而坐，空气中只剩下了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十分安静。

言喻工作时认真的样子很迷人。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鲜艳娇嫩的红唇抿得严肃，纤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时轻轻敲击两下鼠标，就连在键盘上极快地飞掠，她都觉得是一种美的享受。

陆辞不敢太放肆地看她，只能若无其事地偷瞄两眼，也不知道言喻是否发现，总之，她们一中午相安无事。

陆辞很快做好了校对，回到了自个的位置。

言喻目光在她左手小指的尾戒上停留一秒，眸子垂了垂，兀自沉思。

一下午过的很是平静。

除了她被秘书部部长找了一趟之外。

秘书部部长刘琦是一个很温和的女人，三十五六的样子，齐肩短发加上黑框眼镜，很是温婉。

她也没什么事，就是叫她好好干，给她安排了一下日后的工作，以及嘱咐了她一下实习生的注意事项。

陆离觉得拾光的工作氛围很好，很轻松，没有想象中的尔虞我诈，或许是言喻管理得当，又或许，是她太傻，看不出来。

下午的时候，孟姌十分兴奋地告诉她，今天晚上有员工聚餐，让她务必要参加。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聚餐也是为了欢迎她这个小新人，当然，她也是一个借口。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理由玩一玩罢了。

陆辞没有拒绝，尽管她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场合。她怕吵，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多，太过热闹的地方。

但是她更明白什么叫做应酬。

陆辞答应得很痛快，孟姌显然也很兴奋，四处确认了一下名单，大多数人都是去的。

大家，尤其是年轻人，似乎都很喜欢这种场合。

只是，她在名单里看到了一个十分意想不到的名字。

言喻。

印象中言喻也不是喜欢这种场合的人。但是她和言喻最大的区别，是她没有办法逃避自己不喜欢的事，而言喻有资格。

陆辞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她真的了解言喻么？她忽然不敢说了。

和陆辞不一样，孟姌现在还沉浸在莫大的震惊之中。

在她的心里，言总，那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高高在上的神明，一个眼神都不怎么愿意给他们这等小人物的。

至少不会和他们这群不着调的小年轻一起鬼混。

但是她在例行公事般地去同言总客气一下时，言喻这次看了眼名单，思索了一会儿，同意了。

孟姌走出言总办公室的时候，一度怀疑自己没有睡醒。

言喻从玻璃门里面淡淡地看着外面的景象，半晌，垂下目光来，指尖摩挲了一下光滑的咖啡杯柄。

想要了解一个人，最好是在她最为放松的时候。

如果她在自己面前没法放松，那，就看看她在朋友同事面前如何吧。

这次的聚餐，拾光的小员工都有些战战兢兢。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以为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的言总，现在正正襟危坐地坐在桌子上的最高位，宛若一尊大神。

好好的员工私底下的聚餐，气氛也像是有什么几百万的大项目一样。

陆辞是坐得最难受的一个。

她左边做了个八卦兮兮的孟姌，右边做了个脑子疑似抽风的邱承哲，正对面坐着面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的言总本人。

总之，她觉得现在她和桌子中央正架着火煮的水煮鱼没有任何的分别。

对此，言喻疑惑地摸出了镜子悄悄看了一眼自己。

自己有这么可怕么？

办公室的几个小年轻开始活跃气氛。几句话下来，陆辞被劝酒了。

言喻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看见陆辞推辞几番，坚持说自己不会喝酒，那几个小年轻也没再为难她，给她倒上了果汁。

言喻眉头舒展了，小小抿了一口杯中的同样的果汁。

一顿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吃过饭后，大家照例去KTV唱歌，陆辞也被拉了过去。孟姌喝了不少酒，拉着陆辞兴奋地嗷嗷乱叫，说她看出来了，她和邱部长就是有情况等等，说的陆辞心惊肉跳，恨不得塞上她的嘴巴。

然后回头就对上了邱承哲微微笑着的眼神，她喉头窒了一瞬，别开了目光。

言喻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陆辞立马求生欲很强地坐直了身子，顺便把东倒西歪的孟姌扶正。

台上的人换了几波，就连传说中一向不太参与这些活动的邱承哲自告奋勇上去唱了一首《东西》，磁性的男性嗓音让下面年轻的女生们疯狂一时。

同时，这特殊的选歌也将八卦的气息推上了高点。邱承哲这样条件好，又帅气温柔的男人，自然是自带八卦体质的。这次聚餐的主角如此明显，许多人的目光流连在两人之间，暧昧地起哄。

放在平时，在言喻面前，他们是不敢这么大胆的。但是今天，在气氛和酒精的催化下，大家兴奋得异常。

而起哄的对象，陆辞，毫无察觉，默默地缩在原地喝饮料，她觉得今晚……她可能要多跑几回厕所。

她没注意邱承哲唱的什么，只是大家唱，她鼓掌，其实心思早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好吧，也没到什么地方，只是到了言喻身上罢了。

言喻也没怎么吭声，始终高冷地坐在沙发上，甚至开始摆弄起了手机。

气氛到达了一个小高潮。最后，他们推搡着陆辞上台独唱一首。陆辞拒绝了很多次，奈何争不过四周喝了酒都兴奋得不行的同事一阵，最后看了一眼言喻，生无可恋地上了台。

她想了想，鬼使神差地，选了《追光者》这首歌。

陆辞的嗓音不是清脆伶俐的，她音色偏低，透露着和年龄不大相符的成熟，偏偏又带了点磁性，温和得像是温泉水一样，也是人们常说的“御姐音”。

这种声音唱起歌来也是醉人的。尘封多年的老酒一般，馥郁醇厚，很容易地就把人带入进她的情感。

和她的语言一样，天生带着魔力。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

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

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每当我为你抬起头

连眼泪都觉得自由

有的爱像阳光倾落

边拥有边失去着”

KTV彩色灯光绚烂晃眼，言喻的手忽然不受控制地一抖，杯中的饮料都泼了些在桌子上。

心口堵得发疼，酸痛直接蔓延到了眼角，甚至有些想要落泪的错觉。

台上人仍在忘情地唱着，闭着眼睛，仿佛与世隔绝，纯挚的歌声在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的包间内回荡着，勾起着在座这群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心底尘封了不知多久的往事。

言喻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有了些恍惚。

好像，真的和台上的人，认识了很久很久。

一曲终了，台下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陆辞放下话筒，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头发，若无其事地拂去了眼角不易察觉的泪滴。

那些年，是言喻一直跟在她身后。

但后来言喻不见了，她才意识到，她的光，已经不见了。她再怎么追逐，也看不见了。

她从一开始没有想过言喻会离开。但是，等她好不容易去拥有了这道光，才发现，她已经失去了。

等到再看到那束光，那光却已经遥不可及了。

陆辞忽然很想喝酒，但是她忍住了，没有喝。

下台后，她去了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