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淋漓
言喻想了想,拿起车钥匙出门。
银色的宾利停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区门口,引来了不少惊奇甚至并不善意的目光。言喻没有理会,只拨了个电话过去:“陆辞,你在哪栋楼?我在你们小区门口。”
电话那头静了很久,陆辞略微沙哑的声音问:“言总,你来有事么?”
言喻理直气壮:“有事啊,我来照顾你。”
陆辞失笑:“言总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了,还用照顾么?我没什么不方便的,不劳言总费心了。”
言喻皱眉:“可是我都到你家楼下了,不请我上去坐坐?你也太不尊重老板了吧!”
陆辞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微笑:“好的言总,我这就下去接你。”
“不用了,你别下楼,告诉我门牌号,我自己去找。”
陆辞内心想骂人,但是没办法,还是乖乖报出了自己的门牌号。
为什么言喻每次都要在她决定远离她的时候靠近过来?
偏偏,她还没法拒绝她。
言喻带着东西就上了楼。
一进楼道便闻到了一股发霉的味道,木制扶手早就腐朽不堪,旁边的石灰墙上满是乱涂乱画的涂鸦,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吱呀吱呀的,好像一点动静全楼的人都听得到。
陆辞就住在这种地方?
言喻心里不太是滋味,还是抱着东西敲开了陆辞家的门。
陆辞开门时还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衬衣,下面也穿了长裤,裹得严严实实。中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不施粉黛的脸有些憔悴。
言喻抱着一盆茉莉花,道:“茉莉开的不错,我家好几盆,送你一盆。”
陆辞微怔,接过来不大不小的花盆,道:“谢谢言总。”
言喻又抢了过来花盆:“你受伤了,我来拿吧。”
陆辞没抢过她,只得任她抱着花进了门,打量一圈屋内,把花盆放到了阳台。
白色的茉莉花苞清幽地吐露香气,馥郁芬芳,欲说还休。
陆辞眸光垂了垂,挣扎片刻,走过来道:“花很漂亮,谢谢言总。”
言喻微微一笑,目光在屋子里环顾一圈,道:“你这里太空了,有点装饰也好。”
陆辞的屋子很小,东西也少。进门便是一张床,一个书桌,一把椅子。旁边一个小小的阳台,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床单和窗帘都是纯色,房间略显昏暗。屋内只有些简单的摆设,床上还放了一只长条的猫猫抱枕。
这个抱枕倒是唯一的一抹亮色,和陆辞挺反差萌的。
陆辞从厨房出来,递过来一杯水道:“抱歉,家里只有白开水。”环视自己的屋子,眸光愈暗。
言喻倒是自然,接过来白开水浅饮一口,道:“你这里收拾得挺不错的。”
陆辞淡笑,因为言喻已经坐了唯一的一个椅子,她就坐到了床上:“还好吧。”
言喻点点头,问:“你的脚好些了么?”
陆辞神色不太自然:“好点了。”
言喻不依不饶:“我看看?”
陆辞脸色又有些泛红,低下头轻声道:“言总,不用看了。已经快好了。”
言喻不听她的,自己坐过去,不由分说地抬起来她的腿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陆辞没想到言喻这么直接,完全没反应过来,脚踝就被她捉到腿上,言喻仔细看了看她红肿的脚踝,眉头紧皱:“怎么还严重了?”
陆辞沉默。
还不都是因为你么?
脚被放在别人腿上,陆辞不自在地勾了勾脚尖,脚趾头缩了缩,难为情地别开了脸。
言喻没注意到她的羞涩,只心疼一会儿道:“是不是,昨天我不小心弄得?”
陆辞睫毛颤了颤,口是心非道:“不是。”
言喻看了她的反应,就确定了绝对是自己昨天弄的。
她昨天到底作了什么……
陆辞今天早上明显精神头不是很好,也不想多说话,言喻平时也不是个话多的,两人就静默了一会儿,言喻忽然伸手揉在了她的脚踝。
陆辞像个炸毛的小猫,哆嗦了一下,抬头瞪圆了眼睛惊愕看她。言喻冰凉的指尖还点在她的脚踝,轻轻按揉肿胀处,自顾自道:“我前几天看了一点按摩的手法,给你按一下吧,能快点好。”
陆辞脸上更红了,缩了缩脚丫,小声道:“不用了言总,脏……”
言喻奇道:“哪里脏了?我手脏?”
陆辞忙摇了摇头:“不,是我脚……不干净……言总你别揉了……”
言喻撇撇嘴,拍了拍她脚背:“这不挺白的么,哪里脏了?”
陆辞的脚微不可查地一颤,陆辞认命地闭了闭目,咬着下唇偏头不再看她。
言喻也不说话了,默默揉着她的伤处。
言喻微凉的手指好像有某种魔力,只轻轻揉了一会儿,方才的疼痛顿时消散不少,留下的只有清凉的适意。陆辞身子逐渐放松下来,呼吸渐渐均匀。
言喻再抬头时,看到陆辞已经靠着床头睡着了。
言喻失笑,轻轻把她的脚放到床上,陆辞居然没有醒。言喻起身,揉了揉酸痛的手臂,给陆辞盖了个毯子。
这丫头,在家里都穿这么严实,她在家早就短袖短裤了。
刚刚她就发现了,陆辞皮肤是真的很凉,手脚冰凉,是体寒的表现。
陆辞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睡容安静,眼底有淡淡的乌青。
言喻看了一会儿陆辞睡着的模样,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心下已经柔软了多少。
沈明清说她对陆辞的感情很特别,她认了。
就算……以后的某一天,她真的喜欢上了陆辞,她想,她也认了。
言喻口里呢喃两句,起身坐到了桌边,静静等她醒来。
桌上有什么东西迎着阳光闪闪发亮,言喻顺着看过去,居然是她给陆辞的那几块糖。
言喻不禁失笑,几块糖还留这么久,她又不是以后不给她了。
陆辞醒来得给她说一声,让她放心吃,吃完了她再给。
言喻唇边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目光转了转,却被桌子上的一个小摆件吸引了目光。
是个木雕,很小很小,两个小姑娘,坐在一起相互依靠。一个长卷发,另一个带了个小帽子。
言喻看着摆件,心里好像某一处被触动了,忍不住拿起来仔细端详。
果然,拿起来她才看到,两个小女孩的脖子上有个类似于纹身的东西。
长卷发女生脖子上是YY,小帽子女生脖子上是LC。
言喻面色逐渐肃然起来。
她不傻,看出来了,这是她和陆辞名字的缩写。
木雕看上去并不新,像是有一两个年头。言喻的眉头越来越紧,沉默着把木雕放回桌子上。
看来这事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陆辞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又和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明明当年看上去这么好,现在还要对她这么疏离。
她觉得这中间一定有故事。
陆辞睡着,自己也不能贸然去问,更不能贸然去翻她家的东西。只能坐在桌子上,百无聊赖。
百无聊赖她就看陆辞,陆辞睡着睡着就自己蜷缩起来了身子,抱住了旁边的抱枕猫。抱枕猫刚好被她卡在怀里,陆辞却像个被抛弃的小朋友,瑟瑟地紧紧抱着抱枕。
言喻皱了皱眉头。
她看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知道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陆辞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言喻心疼地隔空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陆辞醒来的时候,已接近下午五点。房间昏暗,身边空空,厨房却传来细微的声响。
陆辞抓了抓头发,扶着床头起身,走到厨房,看着围着围裙在灶台前炒菜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
她默默站在后面看着言喻,想着,这是一个梦吧。
她不敢打破这个梦。
站了一会儿腿麻了。陆辞动了动腿,言喻这才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见是陆辞,便展颜一笑:“你醒了?菜快好了,先去坐着吧。”
陆辞愣了很久的神,怔怔看着厨房里的言喻,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言喻见她不动,就放下铲子,走过去按住她的肩头,把她带到了桌子前,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乖乖等着。”
陆辞感受着头上的温度,久久没有回神。
过了一会儿,言喻端上了一盘番茄炒蛋,看着昏暗的屋子,笑道:“怎么不开灯?”说着就要去按开关,却被陆辞一下拦住:“别,别开灯!”
她怕一开灯,言喻就不见了。
她怕这只是她的一场梦,开了灯,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言喻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不开就不开吧。厨房只有这些,再炒个香菇油菜,就开饭了,好不好?”
陆辞点了点头,目光定定看着言喻。
言喻转身进了厨房,乒乒乓乓鼓捣一会儿,端出来了一盘油光发亮的香菇油菜。
两个菜端上了桌,言喻又盛了米饭,问:“现在可以开灯了?”
陆辞手紧张地握着膝盖上的衣物,闭着眼点了点头。
她知足了。就算开了灯都消失了,能有这个虚幻的回忆,她也认了。
灯啪嗒被打开,刺得她抬手遮挡一下,模糊地睁开眼。
面前是色泽鲜艳的番茄炒蛋和冒着热气的香菇油菜,再看,是笑意盈盈的言喻。
陆辞咽了咽口水,眸光动了动,垂下眼帘。
言喻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道:“你多吃点蔬菜,对你恢复有好处。”
陆辞听话地放入嘴中,鲜美的味道在舌尖味蕾绽开,她差点没忍住眼泪。
言喻还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问:“好吃吗?”
陆辞点点头,眼底压下了许多的情绪。
这是她第一次尝到言喻的手艺。从前言喻和她吹牛,说自己厨艺如何如何好,笑她只会简单的那几样。陆辞也只笑笑,但今天尝到了,才知道她的手艺,当真不只是吹吹而已。
言喻的手艺是真的拿的出手,不像她,能自己下个面条就算好了。
陆辞很给面子地吃了很多。
主要是,她怕以后没机会。
她最后允许自己放肆一次。
吃完饭后,陆辞起身收拾碗筷,言喻按住她的手道:“你脚有伤,我来吧。”
陆辞轻笑:“我只是崴了脚,又不是腿断了,倒也不至于这么娇气。”
言喻:“我来不就是来照顾你的么?”
陆辞摇摇头,忽然道:“言总对我这么好,是觉得亏欠了我什么么?”
言喻一怔,陆辞好像很少用这样郑重的语气和她说话,她看着陆辞严肃的模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对陆辞的好确实没有理由,甚至也可以说是,亏欠,补偿。
因为陆辞记得,她忘了。她觉得对不起陆辞,对不起她们的过去。
但是又不仅仅是亏欠,她只是遵从本心,但是,要让她说原因,她说不出。
陆辞见她半天没说话,牵动嘴角笑笑,那笑意却没什么温度:“言总,你从来都不亏欠我什么,从来没有。”
“如果有,那也只能是,我亏欠了你,言总。”
“所以,没必要对我这么好,真的。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记不住的,就不用去记了。我们之间,或许,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好,也用不着你做这一切去补偿我,更不用放在心上。就当我没有和言总说过那些话,以后,我们做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就好。”
言喻怔然看着她,心里忽然漫上了一丝丝的抽痛。
她是,给陆辞带来困扰了么?
可是,明明,明明是她开始的……
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委屈,酸酸涩涩的,莫名想要落泪。
但是她怎么可能落泪?她只是愣了一会儿,神色慢慢冷了下来。
“你说得对。”
言喻眼神渐沉:“我没必要。”
“你觉得,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对人好的人?陆辞?你把我的好,看得太廉价了。”
“你太让我失望了。”
言喻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她只是不懂,明明她们之间有什么,陆辞却一直在逃避,逃避问题,逃避她。
她对她的好意,却被她看成是补偿。她这么难得的对一个人好,却被人如此看待。
她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出来的时候,天色如黛,寥落几个星子。
她忽然想到昨天。
昨天,陆辞离开的时候,风也是这么凉么?
记忆好像有点复苏了。昨夜,她想起来了,她在床上,拉着陆辞的手,让她留下。
但是,她还是走了吗?
原来,真的是她想多了。也许,她和陆辞,本就没什么。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自我感动。
她觉得自己真像个笑话。
言喻忽的冷笑一声。
普通上下级关系?怎么可能!
既然惹了她,那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明天,等着瞧好了。
陆辞从窗口看着言喻离开,转身开冰箱,拿出来一瓶果酒。
砰的一声,瓶盖打开,空气中弥漫出酒的馥郁和水果清香。
陆辞两眼逐渐朦胧起来,仰头灌了一口,和面前的玻璃窗碰了个杯。
言喻,再见了。
阿喻,再也不见。
屋内悄无声息地吐露出茉莉花的清香,陆辞模糊地响起,那是言喻给她的。
她是怎么知道,她最喜欢茉莉的呢?
陆辞自嘲地轻笑,无所谓了。今晚过后,什么都没了。
言喻,她这么心高气傲的人,她说了这么过分的话,也就亲手葬送了她们本就畸形的关系。
陆辞一口灌了半瓶,指尖触碰上冰凉的窗户,呢喃道:“如果,我是正常人,就好了。”
“如果我能爱你,我怎会舍得将你推开?”
陆辞凄然一笑,一口灌下剩下半瓶酒,手上一松,酒瓶坠地,清脆的声音,满地的碎玻璃。陆辞本人也顺着墙滑落在地,半坐在地上,撑着地面的手掌被玻璃刺破,鲜血渗入了地板的缝隙,暗红一片。
陆辞坐在碎玻璃中央,脸上带笑,眼底带泪。默然坐着,稍微一动,膝盖,小腿,被玻璃硌得一片红痕,若非她裹得严实,怕是腿上也要鲜血淋漓。
像是被自己囚禁于方寸,身边处处荆棘,一动便伤。
身边就是那盆茉莉花,陆辞膝行两步,玻璃渣隔着衣服嵌在肉里,没有流血却也痛得发麻。她笑着指尖轻轻托起一个花苞,鲜红的血染上茉莉的白,美得惊心。
那一夜,陆辞是在阳台的地板上睡着的,躺在满地的碎玻璃上,手掌的鲜血已经凝固,掌心还握着那朵洁白的茉莉花。
她曾经说,她不会让言喻受伤。倘若有一天她伤了言喻,必将让自己百倍偿还。
但是,伤害这种事,又怎能是能衡量出来的呢?
左右,不过是她自己傻罢了。她懂,只是她傻得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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