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电梯事件

沈明清接到言喻时，其实没多少好气。

言喻很少有这么颓然的时候，刚从植物人醒来那阵都没有。沈明清气陆辞不争气，更怨她让言喻伤心。

言喻此时半醉半醒，坐在副驾驶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问：“你说，她为什么要躲着我呢？我做的不好么？”

沈明清按着方向盘，咬牙切齿：“是她自己不知好歹，关你什么事。”

言喻摇摇头，目光垂了垂，道：“我也不知道。我和她，明明不熟。她说我不欠她的，让我不用对她这么好，说让我们做回普通上下级关系。但是，我对她好，又不是因为亏欠……”言喻忽然自嘲一笑：“沈明清，我这是怎么了？我明明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我是不是生病了？”

沈明清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

你这哪是生病了，你这是恋爱了！

沈明清咬了咬牙，道：“是的，你生病了，好好睡一觉，我送你回家。”

言喻不吭气，头靠在车窗上，目光无神地看着外面的灯火阑珊。

沈明清叹了口气。

言喻心理并不算很强大。和一般的豪门世家不同，言喻从小没受过什么苦，也没有经历过什么豪门狗血争斗。言家父母感情很好，言喻从小又有哥哥宠着，除了两年前那场意外，就没受过什么挫折。沈明清万万没想到，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居然是因为一个才认识没一个月的小丫头。

她都怀疑陆辞给言喻下什么蛊了。

至于陆辞这么做的原因，她也猜出了七七八八，她理解，不代表她不生气。

沈明清一路把车开的飞快，骂骂咧咧的地到了言喻的小区。

到了门口，沈明清没好气道：“开门！到家了！”

言喻迷迷糊糊问：“不是告诉你密码了？”

沈明清又气又好笑：“你什么时候告诉我密码了？”

言喻眨眨眼，看清楚眼前的人：“哦，是你啊。”顿了顿，揉着额角道：“密码070312，你自己开吧。”

沈明清敏锐地感到了不对：“你以为是谁？”

言喻又不吭声了。

沈明清瞪她一眼，利落开门，进屋，给人往床上一扔，严肃道：“开门密码是能随便告诉别人的？你明天赶紧把密码给我改了！听到没有？”

言喻低下头，小声咕哝一句：“啰嗦。和她一样啰嗦。”

沈明清才想问什么，言喻却已经自己拱到被子里，睡得不醒人事。

沈明清再次无语。

第三天，沈明清坐在陆辞对面，慢条理斯地抿了口咖啡，漂亮的狐狸眼眯起来，打量着陆辞。

陆辞面前的奶茶一口未动，已经没了在言喻面前的局促弱小，目光沉沉，也看着沈明清。

她知道沈明清是来兴师问罪的。但她也不能表现得太心虚。她不是那种见谁都怯懦的人，只是和言喻在一起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呆萌局促的一面。

大多数时候，外人对陆辞的评价，清冷，理智，温和，却难以接近。

就像现在这样。

还有一个原因。沈明清是心理学专家，她在她面前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被她看出了自己的那些不堪。

沈明清看着这样的陆辞，唇边漾开一点笑：“小陆辞，最近过得怎么样？伤好点没？”

陆辞点点头，不慌不忙：“谢谢沈姐姐关心，已经好多了。”

沈明清淡淡一笑，咖啡杯放回桌上，她纤纤玉指按着勺子，轻轻地在杯子里转着，抬眸看她：“可是，我看着你心情不好。因为言喻么？”

开门见山。

陆离压抑的眸光动了动，若无其事地笑笑：“言总，她都和你说了吧。”

沈明清挑眉：“你知道我来找你什么事。”

陆辞不语。

沈明清慢慢道：“小陆辞是个聪明人，这点，我还要谢谢你……”

陆辞唇角勾了勾：“看来，沈姐姐最近和司老师，过得不错。”

沈明清忍不住在心里惊叹陆辞这两幅面孔，端了端身子，觉得这个人不容小觑。

陆辞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似笑似叹：“你不用戒备。我对你们，对言总，没有什么坏心。”

沈明清眸色渐深。

她没想到陆辞是个这般心细如发心思深沉的人。她不禁怀疑她在言喻身边的目的。

她甚至不知道，面前这个陆辞，和在言喻面前那个内敛害羞的陆辞，哪个才是真的陆辞。

陆辞垂了垂眸，掌心捧住温热的奶茶，明明是夏天，她却像碰着杯子暖手一般，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道：“我和她，之前认识，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沈明清点点头：“她跟我说过。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要隐瞒你们的关系。”

陆辞眸子渐渐熄灭，沉默许久，轻声道：“如果说，我怕说呢？”

沈明清眉头紧皱：“你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陆辞自嘲轻笑：“她一个千金，我能如何对不起她？我只是，不想她为难罢了。”

沈明清沉默一阵，陆辞忽然开口：“不过，说真的，你没怀疑过我么？”

沈明清一怔，随即笑道：“你说呢，小家伙？言喻不怀疑你，我也把你查个底线天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放心让你在言喻身边？”

陆辞脸色沉了沉。

她不怕查，就怕，她发现她的病……

沈明清耸了耸肩：“你没什么好注意的。一个普通大学生，跟他们没关系。只是，我是真的想不出，你和小喻喻，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陆辞沉默。沈明清叹道：“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不过你出现便出现了，为什么又要疏远她？”

陆辞本能的皱了皱眉，眸子压下了一丝痛苦。

沈明清神色严肃下来：“小陆辞，我告诉你，有的感情不是你想近就近，想远就远的。你当初既然主动接近了言喻，为什么又要疏远她？言喻又不是木头，你怎么知道她对你没感情？单单是为你一句话，她为你做了这么多，我本以为石头也该捂暖了吧？结果你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你想过她没有？”

陆辞握着杯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沈明清站起身来，最后道：“陆辞，我理解你，但是我是小喻喻的朋友，我也不想看她受委屈。你要么就别出现，要么就负起责任来，别若即若离吊着人胃口。有些事不是你想逃避就逃避的。无论是什么事，你总得给言喻一个说法，不然，你不觉得，这对她太不公平了么？”

陆辞低着头，没吭声。沈明清也不再多说，付了帐转身离开了。

她相信陆辞是聪明人，她点到为止。听得进去就是听得进去，听不进去她说再多也没用。

门外停了一辆张扬的红色保时捷，驾驶座上的女人拉下墨镜，露出一双魅惑众生的眼睛，娇艳的红唇撇了撇道：“干嘛这么凶？给小陆辞都吓着了！”

沈明清讪笑，钻进了副驾驶，道：“这不是给小喻喻打抱不平一下么。你是没看到小喻喻昨天都郁闷成啥样了。我这个当发小的，不心疼啊？”

司玥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小陆辞这么有魅力啊。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哎哎哎，姓沈的你干什么！”

沈明清扯过来她细嫩的腮帮子掐了掐，皮笑肉不笑问：“什么看中的？”

司玥不自然地别开脸，拍掉了她的手道：“看中的作者！我是她的书迷，不行啊？这你都要醋，住醋缸子里算了。”

沈明清咯咯一笑：“走走走，吃饭去，她俩的事让她俩自己折腾好了。反正我们也算还了人情……”

司玥不放心地看了眼奶茶店玻璃窗内还在失神的陆辞，狠狠心开车离去。

这天晚上，言喻办公室的灯光亮到了很久，陆辞也加班到很久。

最近确实是忙，自从宣传片发布，订阅量多了不少，再加上言喻在琢磨着改版，已经连着几天加班了。

陆辞最近一直躲着言喻，这次好不容易想开了想试探一下言喻的态度，也自己在这里加班。

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空洞地响在昏暗的大楼，影子拉长，有些森然。

九点半，言喻终于伸了个懒腰，收拾东西从办公室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仍然亮着灯的工位。

言喻神色晦暗一瞬，啪地一声，把剩下的唯一一盏灯关上了。

空旷的屋内只剩下陆辞电脑屏幕微弱的光亮，陆辞悻悻起身，收拾东西。言喻也不理她，径自上了电梯。

电梯门开了，言喻进门还是按了开门键，等陆辞进来。

电梯门关上，空气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寂。

言喻正眼都不分给陆辞一眼，陆辞挣扎很久，终于小声开口：“言总……”

电梯忽然猛地一晃，接着忽然失控往下坠落！

！！！

事发突然，言喻下意识往后靠在墙壁蹲下惊叫一声，却见陆辞飞快从下到上按亮了所有按钮，身子却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言喻上前本想扶住她，陆辞却踉跄着膝行两步，抱住言喻将她按到了墙角，身子弓起来护住言喻的头，紧紧将言喻护在怀中。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言喻能感觉到陆辞整个身子都在紧绷得发抖。

眼前一片漆黑，有种接近死亡的错觉，失重感让气息窒在胸腔，闷闷的疼，言喻本能地抱紧了陆辞，将头埋进她胸前，能听到陆辞有力急促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一起，紧张得几乎昏厥。

这是她第二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一切都太快，电梯飞速下坠几秒，终于在某个楼层停了下来。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喘息。许久，陆辞松开了手臂，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陆辞！”言喻惊呼一声，忙上前去扶住她，却看见陆辞的身体软得扶都扶不起来，只能靠着墙壁艰难喘息。喘了几口，有气无力看着言喻，第一句话却是：“阿喻，你……有没有事？”

“陆辞……你个……傻子！”

言喻再也忍不住，抱着陆辞闷声哭出了声。

陆辞一怔。随即轻轻将言喻抱在怀中，轻拍着她后背安抚道：“不怕，阿喻，没事了，不怕，不怕……”

言喻哭了好久才慢慢收住，陆辞也一直抱着她安抚许久，直到她剧烈颤抖的身子逐渐平复下来，才怜惜地轻轻擦干言喻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好了阿喻，没事了，没事了……”

言喻两眼通红，水光盈盈的眸子看着她，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分外可怜。陆辞心疼不已，轻轻拉住她的手，小声道：“阿喻，对不起，这几天，让你难过了……”

言喻本来没事，听她一说委屈瞬间涌上心头，本来止住的眼泪又泛滥成灾，拉紧她的手：“陆辞，你个笨蛋，大笨蛋，我再也不相信你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让我一个人瞎猜，好玩么？你要是真的不在乎我，刚刚为什么还……”

一番话说得陆辞心下更不好受，抱住言喻闭目微声道：“阿喻，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了……”

四下无声，没有人给她答案。

半晌，陆辞试探着动了一下酸痛不已的腿，忍痛道：“阿喻，电话，打电话叫人。”

言喻如梦初醒，拿出手机颤抖着打通了维修公司电话。

陆辞在一旁闭目养神，刚刚她确然是紧张过分，现在只觉得身子肌肉都软了，没有半分气力。

言喻放下电话，终于冷静些许，道：“他们说让我们在电梯里等着，他们半个小时内过来。”

陆辞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言喻这才注意到陆辞的状态，急急蹲下扶住陆辞：“陆辞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刚刚伤到了？伤到哪里了？”

陆辞指了指腿，苦笑道：“好像磕了一下，等我缓一缓，就好了。”

言喻接着就要去卷起她的裤腿查看，陆辞按住她的手：“好了，没事的，没伤筋动骨。”

陆辞穿的紧身牛仔裤，言喻根本卷不起来，又不可能去扒陆辞裤子，只得作罢，又转头看向陆辞的脚踝，不由分说把陆辞的旅游鞋脱了下来，把袜子一卷，脚踝红肿的一块，明显恶化了。

言喻指尖轻轻拂过陆辞脚踝，眼泪再次充盈在眼眶。

她不是多爱哭的人，但陆辞好像就生在她的泪腺上一般，一点点都能牵动她的眼泪。

陆辞的脚明显是刚刚的动作导致的，刚刚明明是这么危险的时刻，陆辞却第一时间地过来尽全力护住了她。陆辞，到底是多在意她？

明明在意，明明想靠近，却又逼着自己远离，虽然言喻也不知道原因，但陆辞心里，应该也不好受吧。

陆辞，她应该是有苦衷，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她呢？

言喻心里像是被钝刀拉过一般，涩涩的疼，拉过来陆辞的手，闭目道：“陆辞，你能给我个机会么？我不想这样下去了。”

她真的不想再这样拉扯下去了。

她从小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人，有事说事，她不想和陆辞时远时近若即若离不清不楚，这不是她的风格。

要是按照往常她的行事作风，陆辞一开始跟她说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她压根就不会放在心上。

更不会去主动接近她，在意她。

言喻叹了口气：“就当是我自找的。陆辞，你行，你可真行。”

陆辞无辜地眨眨眼睛，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让人无端想欺负。

言喻叫了120。陆辞想制止她来着，被言喻全然压制。

陆辞无奈。自己最近这是没看黄历么，怎么整天进医院。

电梯里备用电源的灯光微弱，只能依稀看清对方的面容。陆辞看了看手机，接近十点。维修人员迟迟不来，电梯里温度越来越低。

言喻靠着墙壁，忍不住抱住了自己裸/露的胳膊，忽然身子一暖，原来是陆辞，把自己的牛仔外套脱了下来，给她裹上了。

言喻一怔，看见陆辞穿着白衬衫，坐回了墙角喘息，闭目道：“电梯冷，别冻着胳膊，容易得风湿的。”

言喻失笑：“这就是你天天穿这么厚的原因？”

陆辞沉默一会儿，道：“我体寒，你知道的。”

言喻微叹，把衣服抖了抖，挑眉道：“你这衣服，我可不能穿。毕竟我们只是普通上下级关系，我不能占你便宜。”

陆辞哭笑不得，这个时候了，言喻还不放过她。她只得费力一笑：“就当，这是我巴结领导吧。毕竟，我可是个攀炎附势的人啊。”

她也记仇的，言喻这么说她，她当然要还回来。

言喻被噎，闷闷道：“你不就是攀炎附势……整天招蜂引蝶的，多少人想着给你好东西呢。”

陆辞无奈：“阿喻，我没有。你说的那些，我都没有兴趣。我……我没有攀炎附势。”

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和言喻解释一下，不然谁知道言喻这个醋精又想歪到哪里去了。

言喻不说话，只默默揉着她鼓起的脚踝，手下动作狠了些，像是报复。抬头看陆辞表情根本没有变化，眉头都没皱一皱，只得作罢，放柔了动作。

陆辞不只是伤了脚踝，方才这么一撞，胳膊和膝盖都撞得不清。动一下便是骨头深处的疼。虽说没有骨折，到估计也得休整些时候。陆辞只能自认倒霉，靠在电梯墙角，看着认真给她揉脚踝的言喻，不知怎的生出了些岁月静好。

在这个糟糕的环境，这种感觉显然不合时宜了些。

维修人员终于到了，一起到的还有救护车。巧了，居然是同一个医生，打量了陆辞一会儿，道：“我好像前几天抬过你……你是那个从威亚上摔下来那个小姑娘吧？”

陆辞：“……”

医生啧啧两声：“小姑娘怎么搞的，怎么整天受伤啊，这样可不行啊，得注意些点，别仗着年轻就什么都不当回事……”

陆辞一路听着他的絮叨，生无可恋。

倒是言喻一直在旁边问医生陆辞的情况，得知陆辞没有什么大碍，修养一阵就好了的时候，这才松了口气。

医生顺便道：“这小丫头挺坚强的，上次和这次，检查的时候都一声不吭。你妹妹啊？”

言喻摇摇头：“我朋友。”

陆辞抿嘴笑笑，点了点头。

朋友啊……也挺好的。

就这样吧，她不奢求别的了。

做不成陌生人，那就做朋友吧。

反正，受伤的，只有她一个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