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学治国相伴身侧，论明君忆情心悲

谢灵昀已是高龄，此次愿意回京也是看这混世魔王少年帝王有意痛改前非，心有期许。

和颇具世外高人风姿的谢灵昀见过面后，顾鸿羽每天要花一个时辰跟随他学习，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太师，而是帝师了。

第一次学习，顾鸿羽就拉了燕惊鸿在他旁边站着，反正燕惊鸿迟早要跟谢灵昀学习，早学晚学都是一样的，说不定早学一点有了圣人之仁还放他一马呢。

谢灵昀一见男主，哇，骨骼惊奇，一看就不是凡人，再一问，呵，燕国的太子，顿时吹胡子瞪眼，教训了顾鸿羽一顿。

让亡国太子和自己听治国之道，也不知道该说自家少年君王是大度还是缺心眼了。

燕惊鸿也不在意，没有表现出丝毫好或不好的情绪，看着被教训后还嬉皮笑脸的顾鸿羽，他思索着。

当然这种情况下燕惊鸿肯定不会再呆下去了，不说谢灵昀不爽，朝臣们听到了定也会说流言蜚语，于自己无益，当下行礼退到门外。

待顾鸿羽学习完出来和燕惊鸿回寝宫，两人一路沉默，突然顾鸿羽问燕惊鸿:“你觉得怎样的君王才算明君？”

“怎么？”

“刚刚谢帝师问我，我被骂了。”顾鸿羽挠挠头，笑了笑。

“明君大抵分为四种，或统一天下，或开创盛世，或扭转乾坤，或巩固国家。”燕惊鸿不在意地说了自己的看法。

“啊……和帝师说的差不多。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成为明君的。”顾鸿羽看着燕惊鸿，笑了笑。

“……你在试探我？”

“嗯？”

“像我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了，你大可放心。”燕惊鸿冷冷说道。

“……”顾鸿羽明白了，这家伙又误会了。男主怎么跟拿了言情女主剧本一样老是误会他……

“燕惊鸿，你这个人啊，就是疑心太重，有些时候，也要适当相信别人啊……”顾鸿羽耸耸肩说道。

“我已经为我的信任付出了代价。”

“虽然我很想让你相信我，但我知道很难。这样吧，我会把你当朋友看待，你就把自己当做是看望朋友，暂居此处。我会用时间让你相信我所言非虚。”

“朋友？”燕惊鸿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说的这种朋友，我第一次见。”

“我会让你相信。”顾鸿羽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我很期待。”燕惊鸿虽是这么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所以你说了什么？”燕惊鸿倒有些好奇杜若安身为一个君王，连这都答不上来，这可是皇子们接受教育时的基本知识。

“我说，我并不觉得成为一个明君是什么好事。”

“那你确实应该被骂。”

“可是感觉明君并不为自己而活，他们为天下苍生而活。”

“不正是如此？”

“没什么问题……只是我个人不喜欢。他们缺少私情，更像是被人推着走，像……傀儡一样。”

“你的想法很奇怪。”

“大概因为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两个人已经走到禁苑，顾鸿羽随手扫落了枯枝上的积雪，“从前有一位贤明的君王，他开创了一个盛世，到后来，也许是因为累了，也许是其他原因，他想寻找绝美的妃子相伴，然后他遇上了一位女子。”

顾鸿羽转过身，看着燕惊鸿倒退着行走，他念出了《长恨歌》。这是他很喜欢的一首诗，他对萧怀瑾念了不知多少次。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你很好看。」

「可他们都说我丑。」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美。他们什么都不懂。」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你很受欢迎啊，到底是怎么看上我的？」

「大概是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哈哈，你滚！」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凌晨一点。

「想你。」顾鸿羽发送两个字。

凌晨一点半。

「窗台。」萧怀瑾回复。

他站在窗外楼下，月色入怀。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睡不着。」

「又失眠了？」

「嗯，你不在就睡不着。」

「等我回来你可以抱着我睡上三天三夜。」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们……分手吧。」

分手后，音讯全无。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顾鸿羽这辈子，由萧怀瑾养着了。」他为他戴上戒指，这样说道。

燕惊鸿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但是他从顾鸿羽的吟咏中体会到了那种绝望的感情。他看着顾鸿羽，微皱起眉头。

“别哭了。”

“我没哭。”顾鸿羽说着，这才察觉泪水已顺着脸庞流了下来。他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抹了两把泪，转过身背对着燕惊鸿。

那眼泪滴落到雪地上，融化了积雪。

如滴水滴落水面泛起涟漪，这滴泪滴落到燕惊鸿心上，引起隐秘的波动。

燕惊鸿见过很多人哭，他的父皇，他的母后，宫里的宫女，燕国的百姓，随军征战的将士，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伤痛，哭声也各不相同。仰天长啸，痛苦哀嚎，失声痛哭，默默呻|吟，无声流泪。他以为他已经听遍了天下的哭声，可是他从不认为杜若安这样冷血无情的混世魔王会哭，更不明白他为何而哭。

国力强盛，少年称帝，后宫美色无数，应该正是人生得意的时候。得是何等悲哀的感情才能令他哭成这样。近乎无声的哭泣，却每一声都踏在听者的心上。

北凉皇帝不过这般年纪，很难相信他已经经历过多么深厚的感情。燕惊鸿很难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为另一个人伤心到如此地步。他的感情，早在亡国之日就消耗干了，被那满城烽火焚尽，埋葬在故国的泥土里。

不，他想起来了，在很久以前，他也曾这般哭泣……

一种痛苦的共鸣侵袭了他的全身，燕惊鸿站在原地，竭力保持自己的脸不露出丝毫动容。

向敌人流露出自己的脆弱是毫无益处的，这个人真蠢。

两个人这样站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是一粒雪落下的时间，顾鸿羽渐渐安静下来，忽然长舒一口气，扬起头眨了眨眼睛，转过身看着他，神色已恢复如常，温和而不失机敏。

“见笑了。”他笑着对燕惊鸿说道，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又开始下雪了，飘飘洒洒，飘到燕惊鸿脖子里，冷得他清醒了些。天也暗了下来。

燕惊鸿当做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冷淡道：“下雪了，回去吧。”

“嗯。”顾鸿羽答应一声，踏出一步，却觉得浑身发麻，全身无力。他感觉自己喘不上气。这是伤心到极致时会有的身体反应。

“你应该知道，这是愚蠢的做法。”燕惊鸿看着行动困难的顾鸿羽。

“确实是我失策了。”顾鸿羽明白燕惊鸿的意思，没有否认，笑道。

燕惊鸿没有说话，看着顾鸿羽艰难地走了两步，自己快步走上前去。

夏荷在寝宫着急地等待着皇上回宫用晚膳，却不想这天黑了还没回来，更何况外面已经下雪了，又想到那个燕国太子和皇上在一起，心下更急，心想皇上难道遭遇了什么不测？

正这么想着，寝宫的门开了，一道人影走了进来，夏荷一看脸，正是燕惊鸿，又见他似乎抱着人，往怀里一看，那衣着，可不就是皇上么？

夏荷心里长出一口气，张口就想叫皇上，却看燕惊鸿指了指床的位置，口型说了句睡着了。唇语十级的夏荷秒懂燕惊鸿的意思，赶紧把被子拉开，看着燕惊鸿把人放到床上。

看着皇上挂着泪珠的脸，夏荷忙问发生了什么。

燕惊鸿只是摇摇头，说没什么大事，只是被帝师训了一顿。

夏荷皱皱眉，觉得谢灵昀未免太严厉了一些，再怎么说怎么能让皇上哭呢。

夏荷看到身上落了一身雪的燕惊鸿，想到皇上对此人的照顾，便让他在殿里先沐浴再走。

燕惊鸿摸着有些濡湿的衣服，没有拒绝。

他泡在浴桶里，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有种恍惚感。

“惊鸿，你记住，一个不轻易哭泣的人若是在你面前哭泣，那说明他很信任你，不要辜负这份信任。”他的父皇曾经这样告诉他。

可是，杜若安怎么可能信任他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真如他所说，自己身上有什么价值让已经死掉的那个皇帝看重，那么杜若安也十分清楚他所说的自己身上的价值是什么。他想拉拢自己，拉拢一个因他的国家而亡国的太子。

他举起自己的手，任水流从指缝间流走。似乎还有花香萦绕，他将头伸进水里泡了泡。

是杜若安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却经久不散，不知是什么花。

燕惊鸿洗完出来后，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仔细听了听，是杜若安的声音。他走到顾鸿羽床前，发现他在说梦话。一直重复的，焦急的，悲伤的，叫着三个字，“萧怀瑾”。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