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番外一误此生
那时候杜若安还是太子。
北凉国都城的青龙大道上。
“殿……公子!慢点!”夏荷跟在杜若安身后连连喊道。
出了皇宫的杜若安越发像脱缰的野马,在大街上东窜西窜,侍卫和夏荷都拿他没办法。
“公子,我们该回去了,一会儿皇……您父亲知道,又要罚您了。”
“怕他作甚,每次打到一半就心疼了。”杜若安在一个面具摊前瞧了瞧,见一个狐狸面具有点意思,往头上戴了戴,随手扔到夏荷手里,夏荷叹息着付了钱,一锭银子。
“不用找了。”
喜得摊主眉开眼笑。
每有一个稍有姿色的少年从杜若安身边经过,他都会快速打量一番。
杜若安的审美标准很奇怪的,不只是美就行,还要合眼缘。
连看了不少,杜若安只是摇摇头,看上去没搜寻到合适的猎物。
前面有一家卖熏香用的香材香料的店,杜若安在店外探头往里瞧了瞧,突然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进去。
夏荷和侍卫抱着一堆东西跟了进去,只见杜若安已经和一位少年公子攀谈起来了。而且杜若安操着一嘴外地口音。因着谢灵昀是幽州人,说话时总会带点当地口音,被杜若安气急时更是直接当地方言骂,而杜若安恰好学得快,把幽州方言学了个大学英语四级的水平。这样装作外地人,问路什么的都更容易套近乎。
那公子身形瘦削,眉清目秀,粉面朱唇,与杜若安说话时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看上去腼腆温柔,正是日后杜若安的男宠温玉。
夏荷走上前,同那公子的小厮点头示意问好两句,顺便略略打探到了点这公子的家世消息。
夏荷再注意到两人对话时,两人正在就熏香的学问做一番探讨。
“现今公认的焚香‘极品’为佳楠;次为沉香,沉香又分为四等,即沉水香、栈香、黄熟香、马蹄香;再次为檀香等,不知我说得可对?”
“公子说得极是,但我之愚见以为还有比佳楠更好的香。”温玉柔柔地笑了笑。
“哦?在下愿闻其详。”
“自是比黄金还珍贵的龙涎香。”
“哦,确实。香中极品龙涎香,是在下愚钝了没想到这一点。”
夏荷暗里翻了个白眼,她家殿下要是不知道龙涎香就怪了,明明自己寝宫就熏的这个香,还不都是撩汉的套路!
“公子不知道也不奇怪,毕竟此香是达官贵人才买得起,在下到现在还没见过呢。”
“是吗,那今天便见一见。”杜若安挥手招来店中的小厮,“你们店里可有龙涎香?拿出来瞧一瞧。”
“这位公子,有是有,但是……”小厮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
“但是什么?”
“但是必须得买才能看。”
“休要废话,拿出来便是。”杜若安大手一挥,浑身散发出土豪的气息。
“这位仁兄且慢。”温玉连忙按住杜若安的手,“此香极贵,还是别看了罢。”
“怕什么,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去,速去取来。”
“好咧!”小厮答应一声,兴冲冲往后堂跑去。
“公子,这便是上好的龙涎香。”
那小厮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楠木小盒出来,一打开,顿时异香四溢。
“不愧是龙涎香呀。”温玉惊奇地看着那盒中呈阴灰色或黑色的固态腊状物质,啧啧称奇。
杜若安在一旁装作好奇的样子,实则无甚趣味,这香他是见惯了的。
“这香怎么卖?”
“这位公子,一两黄金一钱(一钱=5克)。”
真便宜啊。杜若安这样想着。
那温玉的小厮已经惊呼了一声,温玉也蹙起了眉。这既然叫拿了出来,自然得买,可是他今日确实没带太多银子。
“来一两龙涎香。”
“公子确定?”那卖货的小厮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行吗?夏荷,给钱。”
“是,公子。”夏荷一脸平静地掏出几个亮瞎众人眼睛的金元宝,心都不疼一下。
“好、好咧!这就给您包起来!”那小厮双眼发亮,热情地用一个上好的檀木盒子装了一两龙涎香给杜若安。
“你来是要买什么来着?”杜若安拿过盒子,问温玉。
“哦,是来给我的香囊买香料的。”温玉这才从眼前的公子是个有钱人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那你平时一般用什么香料?”
“我身子不大好,因此常配镇定安神的方,需要檀香、沉香、降香、安息香、龙脑等。”
“我知道这个方子。此香名为‘风华再现’,祛疫辟秽、安魂正魄,开启心智,捷获禅悦,香气纯正,经久不散。”杜若安笑着说道。
“是的。看来你对香方也很了解。”
“略知皮毛而已。”杜若安手指敲了敲桌面,“那你可知此方的制作要领?”
“还有什么要领吗?”
“自然是有的。在所有香料都炮制好之后,要先把沉香和檀香放在一起调配,并保证是在夜间;三天后,等二者香味融合之后,第四天再加入其他香料,包括天然粘粉,一天后再用混合而成的粉末制作线香。这其中之所以要先把沉香和檀香置于夜里混合,一方面是想利用夜间的寒凉气对香料的火毒进一步化解,另一方面沉、檀二者的融合本身就是水与火的交融。”
“我还真不知有此等讲究,今天真是受教了。”温玉略带赞许地笑看着杜若安。
“小事。”杜若安说着,将那盒龙涎香塞到温玉手里,“送你了,收着吧。”
“……为何给我?恕小弟不能收。”
“为何不收,这是我自愿送你的。”
“你愿意送我,我愿不愿意收倒是另一回事了。”温玉稍微正了脸,“乞丐尚不受嗟来之食,我一个好手好脚的人,怎么能平白无故受别人的东西?”
“如果是朋友送的话,应该接的吧,我以为你把我当朋友。”杜若安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
“……小弟惶恐。”温玉愣了一下,有些慌张,“我自然也把仁兄当朋友,但也没听过第一次见面就送东西的朋友。”
“这是幽州的习俗,你且收下吧。”
“那小弟送你什么好呢……”
这时夏荷在后面提醒杜若安该回宫了。
“下次吧,我得回家了,再见。”说着杜若安就往门外走去。
直到人都不见了,温玉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根本未曾问过他的名姓,又要怎样找他呢?此时温玉不知道自家小厮已经把自己卖了。
“殿下,那公子是城里一户金姓人家的小儿子,名叫金如玉,上有一兄一姊。”
“还是夏荷你懂我。”杜若安挥挥手,示意夏荷退下,又对空无一人的大殿说道,“出来吧。”
“殿下。”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跪在暗处。
“替我查查这金家的底细,当然,着重查查金如玉。”
“是。”
一些稍有势力资本的大家族会在家中创建家学,有点私塾的意思,恐族中子弟有力不能延师者,即入此中读书;凡族中为官者,皆有帮助银两,以为学中膏火之费;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师。
金家也算是一户大官人家的亲戚,因而将金如玉送入义学中读书,一为增长学识以求为官,二则认识些大户人家的青年才俊,积累些人脉,也好助家中的丝绸生意。
金家有钱,但因为无人为官,算不得真正的豪门大族,因而也想家中出个官,让家门显得更显赫些。
然而塾中广有青年子弟,鱼龙混杂,难免有些人偶动了龙阳之兴,只图结交些契兄契弟。
这日金如玉下了学,就被族中一人给截住了。
这人名刘海,乃是族中正房老太太的孙子,因而受尽宠爱,不免有些娇惯之气。
刘海带着几个契弟和小厮,将金如玉和他的小厮堵在一条巷道里。
“海兄弟这般是作甚?”金如玉微蹙了眉问道。
“如玉小弟,我可看见了。”刘海嘿嘿一笑,有些猥琐。
“看见什么了?”
“香怜,你说你看见甚了?”刘海问身边一个生得妩媚风流的少年。
“我刚刚出去小恭,看见他和玄芝两个在后院里亲嘴摸屁股,两个商议定了一对儿,正要脱裤子呢。”
“你!你胡说什么?!”金如玉气得满脸通红,瞪大了眼睛看着香怜。
“我可没胡说,亲眼所见!”
这刘玄芝亦是族中正派的孙子,素来与金如玉要好,两个人同起同坐,心中有一丝情意,只未发迹。
但刚刚他俩只在后院说些体己话,未曾有这般不堪之举。
“听到了?我可也拿住了,还赖什么?先让我抽个头儿(占便宜的意思),咱们一声儿不言语,不然大家就闹起来!”刘海笑嘻嘻地威胁道。
金如玉是又气又恼。虽然这是莫须有的事情,但要是这刘海在塾里胡说,必有人信他的,要是再告知老师,省不得他父母也知道了,不只是罚他一顿,更无法来此学习了。
“你!卑鄙无耻!”
“如玉,你又何必呢,之前让你做我契弟时答应就好了,我自然好好待你,省了这许多事。”
金如玉只冷了脸不说话,那刘海见状,便上手来抓他的衣襟。
“你做什么?!”
“怎么,只许玄芝碰你,不许我碰?”刘海冷笑一声。
“下流!”金如玉心下一急,捂住自己衣襟打了刘海一巴掌,声音极大,大家一下安静下来。
“你竟敢打我?!”刘海怒了,族里谁不是顺着他,他父母都不曾打过他,他何曾受过这种气!
“我……”金如玉见刘海那凶狠模样,也有些怕了,直往后退,贴到了墙上。
“我今天还偏要尝尝你的滋味不可!”刘海说着,撸起袖子就要扑上去。
“谁!谁打小爷我?!”刘海后背上中了块石头,一回头只见一个人站在巷道口,戴着个狐狸面具,看不清长相。
“谁要尝尝滋味?让我也尝尝?”那戴狐狸面具的人说话了,是个少年的声音。
金如玉只觉这声音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听到过。
“你是谁,敢管我?”
“我是你爷爷。”那狐狸面具双手抱在胸前,言语极其放诞。
“呵,我才是你爷爷!小爷我先管教了你这个不孝孙再说!”刘海说着冲了上去。
这刘海也并不是草包一个,小时候习过武,架还是能打的。
然而片刻后。
“你们,要和我打吗?不过我劝你们还是先把你们主子给带回去吧,这伤要是落下病根可不好。”狐狸面具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刘海。
几个人都愣了愣,然后架着刘海赶紧跑了。
“你没事吧。”狐狸面具走过来,问金如玉道。
“多谢阁下搭救。”金如玉感谢地作了一揖。
“阁下?怎么,认不出我了?”那狐狸面具摘下面具,扣到金如玉脸上,“这面具你戴倒是挺合适,你就是偷心的狐狸,看看招惹了多少人。”
透过面具的孔洞,金如玉看到了那嘴角微扬的少年公子,正是那日在香料店看到的人。
“是你!”金如玉惊喜地说着,摘下了面具看着杜若安。
“是我。”
“正好,上次说送你东西,你却走得急,你要是不嫌弃,这香囊就收下吧,是我刚刚按照你说的方法炮制的。”金如玉解下自己的香囊,塞到杜若安手里。
杜若安看着那香囊,轻笑了一声。金如玉摸不准他是觉得太过廉价了还是怎样。
“你可知,香囊是相恋男女互表心意的信物?”
“我……别误会!”金如玉红了脸,怪自己粗心,忘了这茬儿。
“你这样说,我还真是有点伤心呢。不过你既然送我,我也收下了。”说着,杜若安把香囊挂在了腰间,“我走了,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帮你解决的。”
杜若安笑着摸了摸金如玉的头,转身哼着曲离去。那小曲是青楼女子惯常的淫词滥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怎奈何,如花美眷,终不敌,似水流年;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又岂知,爱恨情仇,终难忘,刻骨铭心……”
金如玉没有挽留。面对这个人,他不知该如何言语。
金如玉心惊胆战了一夜,怕刘海回去告状。然而第二天,他等来的不是刘家告状的人,而是皇宫的人。
“当今太子殿下看重金氏幼子金如玉龙章凤姿,特此命其入宫作伴读。”
那太监表明了来意。金氏父母都一脸懵逼,自家孩子什么时候和太子搭上线了?要搁寻常时候这是多大的荣幸,可是谁人不知当今太子有龙阳之好?说是伴读,怕是选去当男宠了罢。但是这样的教令也是无法违背的。金如玉父母只能连连感谢,说些什么“谢太子垂青”之语。
金如玉也不清楚状况,他从未见过当今太子,自己何得“龙章凤姿”以使太子青睐有加?
金如玉是不愿的,他平静的生活就因为太子的一道教令而被打破。况且素闻太子宠幸男色,私生活极度混乱,但为了自家的安危,他不得不当即随太监入了宫。
沐浴净身完毕后,金如玉坐在太子的床上,心如死灰。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那个公子。若是他的话,自己是愿意的吧……只可惜明白得太晚,怕是再无缘相见。
很奇怪,明明是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人,但他记得这个人的一言一行。
「你喜欢熏香?真是位情趣高雅的公子。」
「此香名为风华再现。」
「怎么,认不出我了?」
「你就是偷心的狐狸,看看招惹了多少人。」
「你可知,香囊是相恋男女互表心意的信物?」
「你这样说,我还真是有点伤心呢。」
突然他听到有人唱起熟悉的曲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怎奈何,如花美眷,终不敌,似水流年;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又岂知,爱恨情仇,终难忘,刻骨铭心……”
那一见,误了这一生。
——
小剧场
1.杜若安搂着温玉的细腰,嗅着龙涎香的气息,缓缓道:“春一点。透得酥温玉软。唇晕睡花连袖染。嫣红惊绝艳。日暮飞红扑脸。翠被夜寒波颭。梦断锦茵成堕靥。宫廊微月转。你又叫做金如玉,我以后就叫你温玉吧。”
“是,殿下。”
2.杜若安压在温玉身上,问:“玄芝是谁?”
“怎么突然说到他?”
“我那日听他们说你和他亲嘴摸屁股,还准备脱裤子来一发。”
“殿下你怎么就信了他们的话!我当然没有。”温玉“咯咯”笑出了声。
“嗯,没有就好。”杜若安抱住温玉,头埋在床上,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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