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背叛

“醒醒，小蔺。”前辈推醒了蔺慕，蔺慕才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怎么刚上班就犯困？”

蔺慕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连夜整理证人证言，今天早上刚刚提交检察院申请复议，整整一个小区的呢，我差点搞到天亮。”

前辈“哟”了声：“能通过复议吗？”

“之前检察院可能听信开发商的解释，相信是因为客观原因和当事人可能存在的过错，但是这次我们这边证据足够充分了，绝对能立案。”蔺慕信心满满。

说曹操曹操到，工位上座机响了起来，是检察院的来电，蔺慕接起电话：“喂？”

“是法律援助中心的蔺慕律师对吧？”那边语气有些凶，“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蔺慕被他问愣了：“你指的是？”

“你申请复议的理由是，桃园映象小区存在工程质量问题，举证小区数十户居民证言，是这样没错吧？”

“对，这有什么问题吗？”蔺慕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意打电话，来求证这件在书面申请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事情。

“我们按照你提供的证人名单，一个个打电话求证，他们无一例外的否认房屋存在问题，并表示那些证言是在你的诱导下作出的，照片上的情况也并不属实，属于摆拍。”那边说得笃定。

蔺慕抓着电话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明明昨天还一切顺利，今天就告诉自己案件中所有的立足点全部被推翻了？

蔺慕木然地挂断电话，直愣愣看着桌上的本子，蔺慕昨天还在上面一笔一划记录所有愿意作证的住户信息。

前辈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复议申请没能通过，随口安慰他：“大部分律师都有申请被驳回的经历，不用太放在心上。”

“前辈，你经历过背叛吗？所有证人，他们都改口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蔺慕又愤怒又迷惑，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到了开发商的一边，他不知道该把自己的愤怒对准谁。

“被公关了而已。”前辈拍拍蔺慕肩膀，“越是住在高档小区，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在乎的事情越多，越容易让他们就范。小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有人不希望桃园映象的质量问题被公之于众，他们封住了证人的口。”

蔺慕还是想不通：“可他们昨天答应我要作证的时候，不像是被封口了。”

“从昨天晚上开始，你手上的名单给谁看过吗？”前辈认真的替蔺慕排查原因。

蔺慕努力回忆，摇了摇头：“没有，我一直把它装在包里。我保证全程没有人看过……除了在吃饭的时候，我把背包放在我哥办公室里……对了！他叫他的秘书来处理文件，有没有可能是他的秘书？”

前辈斟酌着，尽量客观的发言：“我不认为秘书会擅自做出这样的事。”

“你的意思是……”他把推论引向了蔺慕最不愿意想象的那种可能性。

但似乎，把宋衡玺考虑进来之后，推演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宋衡玺为什么会劝蔺慕不插手这件事，宋衡玺在文件上写了什么，又为什么要特意打电话通知秘书马上处理，宋衡玺为什么突然声称自己有事要处理，宋衡玺为什么要夺下蔺慕的背包——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让所有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只是要把蔺慕支开，得到那些信息，用一晚上的时间把他们全部摆平。

蔺慕想否认：“我哥没理由做这样的事情。”

“有没有可能，他和桃源公司之间有些利益来往，所以不愿意看到桃源名誉破产呢？”前辈作为旁观者，远比蔺慕看得清楚。

蔺慕突然回忆起，桃源房地产的经理在听到宋衡玺这个名字后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说“大水冲了龙王庙”，说“写份报告交上去”，谁和他是一家人？他要把报告交给谁？

蔺慕打开企业信息查询页面，桃源房地产公司，基础信息页写得清清楚楚，自然人股东——宋衡玺。

原来是这样啊。

蔺慕在手机上按出宋衡玺的号码，这个号码他熟悉到闭着眼睛都不会按错。

一向蔺慕的电话只要响一声，宋衡玺就会接起电话，“慕慕？”

“哥，是你做的吗？”蔺慕平静到自己都不相信，他只是像说早上好那样平淡的问出。

宋衡玺那边没有一点停顿：“是。”

“住房工程偷工减料，你知情吗？”

“我不想骗你，慕慕。”宋衡玺比蔺慕更平静，“应该说，是我授意的。”

“为什么？宋氏的钱还不够你用吗？你真的就缺这点烂钱？”蔺慕被他淡漠的语气惹怒了，对蔺慕而言，他相当于在说是我授意杀死那对夫妻的。

宋衡玺声音依然无波无澜：“还记得么，在你上高中的时候，房地产业进入低潮期？那时候宋氏房产因为桃园映象那块地，资金周转不过来，只能转手给了桃源公司，为了盘活资金链，我挪走了一笔工程款。”

蔺慕握着手机的手攥到发白，说不出一句话。

怪宋衡玺吗？可他是为了宋氏，因为宋氏，蔺慕才有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蔺慕是利益既得者，又怎么能翻脸不认账呢？

不怪宋衡玺吗？蔺慕仿佛能听见那不幸去世的夫妻二人在蔺慕耳边的喊冤声，他们的死因至今还被压着，还要被抹黑为“自作自受”。

蔺慕以为自己是正义的朋友，以为自己至少能成为一缕光，照亮哪怕很小一方。

可是事实告诉他他不是，他也做不到。

“慕慕，所有的错事都是我做的，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因此自责。”宋衡玺放软了声音，哄孩子一样。

“……但我还是要继续。”蔺慕突然能发出声音了，并且是不经过大脑，直接从口中冒出来，“至少要给去世的人正名，至少要看到开发商对谋财害命的愧疚，至少……要给事情一个结局。”

宋衡玺笑声很轻：“你是个理想化的孩子，你把正义之类的东西看得太重，我不认为这是好事，但你决定要做什么，我从来不会阻止你。”

蔺慕挂断了电话，自己不想和他争论什么理想什么现实，只是想要一个相对公平的结果。

前辈担忧的看着蔺慕：“小蔺……”

大话说出去了，蔺慕却毫无头绪，整件事情已经变得一团糟，蔺慕不知道该怎么做，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臂弯，“前辈，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办法吗？”

“这……”前辈犹豫了一下，“你听说过‘祝见寒’这个人吗？”

蔺慕抬起头：“谁？”

“在业界他的风评很差，只接付得起他巨额律师费的案子，不在乎正义与否，是个唯利是图的无良讼棍，但他曾凭借他不光彩的手段，赢下看似无数不可能赢的案子，把他称作A市最强的律师都不为过。”前辈在纸条上写下几行字，递给蔺慕，“这是他的地址，如果你下定决心了，可以去找他。”

祝见寒，蔺慕默默念了两遍他的名字，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