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恶狗与酒

大殿内悄无声息，都在听着他说话，安樱很满意，侃侃而谈：

“臣听说，古时的贤君如果知道臣子受了厚赐，却不能照顾其贫困亲族，就责备他；知道臣子任职而不能尽其责，就责备他。君王的内亲，臣的父兄，如有散失在荒野，这是臣的过错。君王的外亲，臣相识的人，如有流离四方的，这是臣的过错。兵甲不坚，战车不固，这也是臣的过错。可至于乘驾弊车劣马来上朝，臣想这并非是臣的过错。”

云鹤眉心一跳，似笑非笑：“丞相好灵巧的口齿，不为这些，却也收了这些不是么？”

安樱一直都不理会他，只是直直向大王：“臣因为君王的厚赐，父族亲人中，没有不乘车马的；母族亲人中，没有不足衣足食的；妻族亲人中，唔，臣还没娶妻……国内的贫士，等待臣济助过活的也有数百家之多。像这样的情形，是彰显君王的恩赐，还是隐藏君王的恩赐呢？”

大王冷清的声音说：“自然是彰显，云鹤你要自罚哦。”

云鹤仍旧笑着：“大王说的是。”说罢爽快的连饮三杯，脸都有些红了。

崔宇从始至终饮酒，未曾说过什么，脸色也从不加以改变。

安樱再次落座，整理一下衣摆，眼前已经是有些晕。本就生病，又喝了一杯烈酒，昏昏沉沉的难受，却也保持着仪态。

“丞相真乃忠臣，国家有您大幸，有他们……”御史大夫扫了崔宇云鹤一眼，撇了撇嘴：“国家还要仰望您，我敬您一杯。”

他与安樱不是很熟悉，御使大夫生性刻板，厌恶拉帮结派，未免矫正过度，今日肯与之说话已经是不容易。

安樱笑了笑，抬起酒杯饮下，擦拭嘴边说：“朝廷上鱼龙混杂，什么都有，知道自己是鱼是龙即可。”

他深以为然，连喝几杯酒。

御使大夫心里不痛快，他推举了好几次自己的师兄，安樱见过，那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只是一直被崔宇拦着。有权利真方便。

“丞相，御史大夫，你们在说什么？”大王眼尖，一眼就发现他们在交谈，立即高声询问。

御使大夫脸也翻红，醉意上涌：“再说治理国家忧患，忧患社鼠。”

安樱暗暗道了一声不妙。

大王饮酒，声音沉沉：“何意？”

御史大夫离席对答，忧虑叹息：“臣曾听南宫太史谈论，神社是用木材建造，再加以粉刷而成，老鼠有隙可乘钻入其中。如果用火熏它，怕会烧掉木材；引水注灌，又怕会弄坏墙壁。如此，老鼠不可得而消灭。这些老鼠正是……”

御使大夫说的是国家的蛀虫，如崔宇云鹤等人之流。

崔宇下手从来不含糊，御使大夫耿直也一些，但确实是一心报效国家之人。

“一国之内也有这样的社鼠，便是人主左右的近侍。他们对内蒙蔽善恶，淆乱君上视听，对外又卖弄权术，鱼肉乡里百姓。不消灭他，怕他违法乱纪；要消灭他，他却又被人主所钟爱、庇护。也可以说是国家的社鼠，然大王清明，臣子自省，必然能够避开祸端。”安樱截住了御使大夫的话，举起酒杯：“臣敬诸位一杯酒，愿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他总不能冷眼旁观，看御史大夫步南宫雨后尘。

众位朝臣齐声附和：“丞相说的对，臣等定会为国尽力。”

大王亦是满意。

御使大夫似乎清醒了一些，叹了口气回了座位，却是一言不发。

这世上的事儿，不是一力可扭转，也不能着急。俗话说的话，一口吃不成胖子。胖子都是慢慢吃出来的。

酒席落幕，外边天都暗了，乌云密布，天空落起小雨，九月惊风将落帽，半廊细雨时飘瓦。

临走时大王赏安樱一把伞，他撑着伞，听小雨淅淅沥沥敲打着伞面，韵律生动。

他与朝臣一道离宫，忍不住往东面望一望，御花园里有池子，六月里飘雨，还是堵莲红乱风翻雨。雨翻风乱红莲渚。

如今怕是满池残物都不得见。

正是微微走神，回过神来时，伞下挤了一人。

“大将军，大王赐我一把伞，同样你也有。”安樱无奈的说，回望一眼，见云鹤撑伞而行。

“大将军怜惜你自己人，也不该叫我陪你淋雨呀？”

崔宇硬是要挤进伞下，两个大男人撑伞，身子都湿了半边，还恬不知耻的说：“你我同朝为臣，总要联络感情。”

安樱也不介意和人联络感情，但很介意在这种天气，脚踩上水坑，脚腕冰冰凉，身子本就不舒服，越发不悦：“我不敢同你说话。”

“哦？”他往安樱身边贴了贴，不过仍旧半个肩膀在外边，又因他身子高，脑袋顶着伞面，很滑稽。

“在宋国有位卖酒的人，他的酒器擦拭得很洁净，酒业好喝，可是他的酒就是放酸了也卖不出去，于是向乡里人打听原因。乡里人告诉他说：你们家的狗实在是太凶了，有人提着酒器要去买酒，狗迎头就咬，不买也罢。”

崔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半响说：“原来我是酒？”

安樱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倒真像是酒成精了。好在路不长，王二驾车在等我，收了伞，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不曾想崔宇跟了上来，负手而立，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湿漉漉，衣服紧紧贴着身上，面色不改：“国有猛虎，却未必是佞臣，他人不知，以为‘晋见万乘之主时会有权位之佞臣恶犬般迎面狂吠’便不来，这时便需要贤德之人引路。”

猛虎，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又说：“其实我也不太敢同你说话。”

安樱面无表情，叫王二驾车，既是不敢为何还要拉我在宫门口淋雨？

车马一路离开。

王二说：“大人今日脾气不大好。”

安樱摸了摸脑袋，已经摸不出什么温度。

“王二，难受啊。”

身子又酸又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身上密密麻麻的扎着，疼的意识都有些模糊。

只记得漫天大雨下的厉害，浇在身上冰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