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我的心在树上

安樱忍不住进谏：“过去先君庄王出游，看到饥饿的人，就给他食物；有病的，周济他钱财；工作不使他们过分劳碌；税捐不超过他们的负担。所以先君一旦有出外巡游的消息，百姓们便非常高兴，说：‘国君会不会到我的家乡来巡视呢？’

大王眼中戾气：“丞相这是什么意思？”

安樱知道他不喜，但还是要说：“现今，百姓在饥寒交迫的痛苦下，弄得野有饿莩，路陈腐尸。对此，君上竟视若无睹，不闻不问，这实在有失君王之道啊！”

他不耐烦：“这并非我造成的。”

云鹤讥笑一声，冷眼旁观。

安樱道：“君上游于此地，离此居住的四十里方圆的人，拿出自己所有的钱财，尽最大的力量。为什么这些人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将好东西给大王？因为您是他们的君，天地君师，他们敬重您。大王是君王，君王为人父，父怎么忍心见子女凄苦至此呢？”

大王沉默片刻，抬了抬手，叫身边的侍卫将那尸体埋葬。他又道：“是那些官员阳奉阴违，欺压百姓，我并未叫他们如此奢侈。”

云鹤轻笑道：“官员是大王任免的，是群臣选出来的。”

安樱严肃附和：“若世间有错，皆要承担。”

天塌下来，自然是这些吃着百姓供养的人顶着。大王初掌朝政不久，许多事情也无法做主，但谁叫他是天子，是选出来进献给上天的人。

他仁慈爱民，国泰民安。否则天地变色，百姓遭殃。

大王回去后，赐死了当地郡守，妻妾子女流放。

本来还要赐死刺史，被安樱拦住了。

一次杀太多大臣会引起惶恐，再者刺史只是软弱无能又受到诱惑，君王表明了不喜郡守所为的态度，刺史惊恐之下自然严于律己，也不敢和下一个郡守勾搭牵扯。为了表达改过自新，还会不断揪着其他人的错处。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安樱从十几岁就明白了。

郡置守、丞、尉各一人。守治民，丞为佐。新任郡守是之前的郡丞，见了前任的下场跪地痛哭表示一定会爱民如子。

大王还发放赈灾的粮食，并且下令凡居住寒亭方圆四十里的人民，免除一年的繇役。又决定此番出游后，三个月以内外出，要闭门思过。

一向觉得君王是昏君的章焕烨高兴坏了，直呼先祖保佑。

寿宫不远处有狩猎场，历代大王来到此处都照例打猎。

岞崿既崄巘，触石辄迁绵。一层薄雾笼罩，在山中如在云端。山连绵，无数林木拔地而起，秋木萋萋，其叶萎黄，狡兔穿梭在林中，长草摇曳。

远处山水如画，空气冷清，马儿踏着略枯黄的草奔腾，惊起山中鸟雀。

山隘处，层层危险。

打猎的部分是固定的，所有的武者侍卫拉起了防护线，大王身边永远有三个护卫驾马随行。

安樱不擅长打猎，骑着马慢悠悠的晃荡。

云鹤没好到哪去，骑马姿态僵硬。

安樱有些纳闷的问：“没让你姐夫教教你？”

云鹤抿嘴不语，神情尴尬又不耐烦。

安樱摸了摸鼻子，没在理他，开始寻找大王的踪迹。

大王骑射功夫很好，是庄王手把手教的。他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杀了两条兔子，正瞄准一条梅花鹿。

可惜稍慢了一拍，梅花鹿狂奔而去，大王驾马猛追，手提弓箭，纵然面容姣好俊美，也不能忽视他的武力非凡。

就在大王驾马提箭准备射杀的时候，忽然动作一缓停了下来。

安樱离的太远看不清，走进了发现大王下马正在和一个老者说话，那老者背后有一头梅花鹿。

“贵人，我儿子死啦，家里人都死光了，在山里找点吃的东西，顺手救过这条梅花鹿，所以它可能是在向我求救。”老者很不安的搓手，背后背着比他还高的柴火，重量压弯了他的背脊，面黄肌瘦，疲惫不堪，似乎饿了很久，两颊都凹陷下去。

大王左右看看，对着新上任的郡守，道：“照顾他吧，让他不再劳累受饿。”

刚赶过来的郡守连忙下马，满口答应。老者跪在地上磕头，颤巍巍的说：“老朽有幸遇见大王，老朽有幸啊！”

大王静静的看着老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安樱笑着道：“臣听说，喜好贤良的人而怜悯不幸的人，是执掌国家的根本，如今君王能怜爱老者，将恩惠广施百姓，此乃治国之本。”

大王故作不在意，眉梢不经意的透出两分欢心。

安樱继续道：“圣明之君遇到贤良就喜好贤良，遇到不幸就怜悯不幸，看到有一人受苦，便会想到其他人。如今，臣请求君王下令，凡国内年老、幼弱等无助者，还有像鳏夫、寡妇没有家室的，派各地官员调查清楚，然后给予他们妥善的安排与照顾，以此来广施君王的恩惠。”

大王点头：“回去了我就下旨意。”顿了顿又道：“你怎么不下马同我讲话？”

安樱无奈道：“上马下马太苦难，求大王宽恕我无礼。”

大王伸手在枣红小母马身上拍了拍，挤兑道：“亏得我的骑射没跟你学。”

他只当作没听见。

云鹤赶来听说事情，称赞道：“丞相无论何时都劝谏大王，一心一意，真是贤臣。”

其他人纷纷附和，一连串夸张的赞美之词。

他又话锋一转：“不过呀，夫子侍先灵王，先庄王和大王。丞相侍奉君主的心，是有三颗心吗？”

大王抿了抿唇，对于这个问题很关注。

其他人紧张的看着，想知道如何应答。御史大夫很关心害怕，几次想开口差过去。

安樱知道这是大王的一个心结，必须回答，说：“圣人比干有七窍玲珑心，我不过凡夫俗子，若说心，只有一颗普普通通的心。”

云鹤露出了讥笑的神情，是要说，只有侍奉景王的一颗心么。

安樱却说：“我的心是一颗忠于国家，体恤人民的心。这样一颗忠心可侍奉百君，而不能侍奉一君。”顿了顿，继续道：“三君的心不是同一颗心，而我的心也不是三颗不同的心。先灵王时，我反复进言改善政治，而不被采纳，只能是一个四支健全跟从国君的人。到了……庄王，他喜欢力大的武士，崇尚武力，想用僻弊战胜邪恶，而我不能禁止他，建言不被采纳就不接受其俸禄，就不与他……共患难。如今大王在位，又要以什么心来待我呢？”

大王仰头专注地看着，忽而一笑：“以勤政爱民，恩泽苍生的这颗心馈赠，我的心就在树上，先生可随时摘。”

风吹过，落英缤纷。

云鹤不冷不热的说：“丞相真是自谦，您的这颗心怎么会普通。”

安樱一字一句道：“自然普通，因为你我乃至老朽皆有这颗爱国之心。”

云鹤垂眸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