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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过生日

一大早,云鹤推开门就见门前立着个人,着实吃了一惊。

回廊檐下,树影深深,那人沐浴在晨曦的浮光中,衣衫半明半暗,起初是个背影,听到房门响,便回过身来。

不是安樱又是谁?

云鹤行礼:“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丞相大驾光临,怎么无人通报。”

安樱微微一笑,“我没让,你我之前不必那么生疏。”

云鹤摊开折扇,维持自己不动如山的姿态。

安樱做了个请的手势,云淡风轻的说:“突然想起今个是你生日,崔宇不在,我给你过吧。”

云鹤眯了眯眼睛,折扇往袖中一收,大大方方的跟在安樱后头。

最后来到一个小庭院,庭院中有棵梧桐树,树叶沙沙的,像是风的低语。树下一石桌,二石凳。看布局,似乎是对弈的棋桌,但桌上放的并不是棋盘,而是一个沸腾的石锅。

“这里比不得府邸,小鸟儿便将就些吧。”安樱笑笑,虽然说着客套话,可并没多少歉意。

云鹤眉头打成一个结:“丞相请人吃饭,还要先恶一恶人?”

“是啊,怕你吃得多。”安樱敷衍。

石凳有片片落叶,青黄斑驳,云鹤用扇柄一一推了下去,这才缓缓坐下,用扇子懒懒摇着风。

安樱看着他那副做派,嘴角微微抽搐,索性不看,低头摆放碗碟。那手指细白,跟玉做的碗碟一个颜色,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然而等安樱将最后一件食材拿过来时,云鹤的脸色便有些变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冰桶,安樱拿过来还颇为吃力,好不容易拖到石桌旁边,就见云鹤忽的立起身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安樱抬眼看他,面色如常,只有一双眼睛在树影下格外幽深:“怎么了?”

“你还问我?”云鹤一指那个冰桶,“那里面是什么?”

安樱低头去看,更加镇定,“鱼呀。”

桶里放着勺子,他垂手在厚厚的冰块中捞了一条,举到云鹤面前:“还是活的呢。”

云鹤别开目光,本想避开,谁知这一侧头恰好看见桌上的石锅,下面的红炉还欢快的冒着小火苗,更觉头疼:“你不会要在这现煮吧?”

安樱用“这个问题还用问吗”的奇怪眼神看了他一眼,拿着勺子的手极缓慢的移到汤锅前,就见云鹤面色苍白,几乎要喘不过来气了。

安樱手一顿,恍然大悟似的:“难道你怕鱼?”

云鹤总算松了一口气,握着扇柄的骨节都白了,唇却紧抿着,不吭声。

他怕的不是活鱼,而是要下锅的活鱼。

安樱却扬唇一笑,将捞鱼的木勺子放下了,鱼儿回到了冰桶,犹自在甩着尾巴。

“有时候真看不懂你,”安樱先开了口,“连一条活鱼都不忍心杀,却能不眨眼的说出下一个要杀的人,难道人还不如鱼?”

云鹤已经从失态中恢复过来了,又摆出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假面孔,声音平淡,没有丝毫起伏:“丞相想说什么?”

安樱有些恍惚。

这个人嘴硬的样子还真像极了他小时候。

云鹤那时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因为喜好读书,整日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有一次出来,却慌慌张张地拉住他的衣袖,带着哭腔说里面有蜘蛛。

蜘蛛最喜欢在书架上织网。

安樱便让他跟在后面,自己拿了一个纱网,要为民除害。

不曾想,蜘蛛抓到后,那孩子却扭扭捏捏的,小声问他,蜘蛛会死么?

最终以小云鹤走了半里路将纱网里的蜘蛛放生为结束。

至于为什么走了半里路,是因为,他是真的怕蜘蛛。

安樱从回忆中惊醒过来,石桌上的汤锅还在冒着泡,梧桐树下的那个人似笑非笑,眸子里早没了孩童的天真。

安樱问他:“杀人和杀鱼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了,”云鹤懒懒散散地拿起桌上的茶喝:“同类相残是各凭本事,被杀是技不如人,而人和鱼是物种碾压的,人杀鱼是对弱者的摆布。”

安樱听得笑了,也伸手去拿茶盏,却没揭开,而是一字一顿地看着云鹤,“各凭本事?有时候人和人的差别,比人和鱼的差别都大。你肯去救一只蜘蛛,为何却置万千灾民不顾?”

云鹤目光沉沉:“丞相在说什么,下官听不懂。”

“余庄馆突发瘟疫,一个县城的人,全死光了。”安樱极缓慢地说着,似乎每一个字都格外艰难,“但其实,那些都是饿死的灾民。官员编了瘟疫的说辞蒙骗朝廷,怎能听之任之?”

云鹤不知此事,下意识皱眉:“丞相也有信口开河的时候?郴州上一任太守因贪污被处死,就可以不断泼脏水。”

安樱问:“我为何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云鹤坦坦荡荡:“被处死的太守是大将军的心腹,丞相何必明知故问。”

“因为是心腹,所以崔宇要护着他!”

“我再说一遍,大将军没有袒护任何国家蛀虫!”云鹤往后面的梧桐树一靠,嘴角微翘:“还以为丞相是要给我过生日,原来是挑拨离间来的。可惜,我信任大将军。大将军才是真正对国家有益处的人,庄王,甚至现任大王都只是生于帝王家的草包而已。”

安樱讥笑:“谁都昏庸,难道只会杀人的武夫就会是明君?”

云鹤:“杀人安人,杀之可也。大将军从不会漠视百姓性命,余县就是瘟疫。”

安樱:“余县瘟疫后,无人敢靠近,既然小云鹤信任崔宇,那不妨与我赌一赌。”

云鹤有一种“丞相要作妖的即视感”,眯着眼睛:“赌什么?”

“我要亲自去探查一下,看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安樱平静的说:“若是瘟疫,我十之八九要染病的。”

云鹤瞳孔紧缩,看着安樱走到门口,终是忍不住开口:“丞相,何必做的这么绝!”

安樱侧头浅笑,如春风拂面:“你不是信他么?”

“我当然信,只是觉得丞相固执。”云鹤高声喊道:“你难道觉得,大将军是昏聩自私之人么?”

安樱在心中默默想,崔宇当然不昏聩,但思维方式和常人不同。

在他看来,庄王昏庸,民怨四起,粮食短缺是事实,非太守一人所能及!上报给朝廷,除了让太守丢官毫无益处,还损失一名心腹。

……

云鹤坐在原地,看着活鱼和沸腾的水,黯然的想,今天不是我生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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