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余庄馆的秘密

南宫雨说，庄王的秘密在余庄馆。

所谓的余庄馆其实是一座装着死人的义庄，这地方原本是一座临近边境靠近森林的小县城，后来发生了一场瘟疫，人都死光，只有乌鸦喜欢在地方停留，在干枯的枝桠上一遍一遍的沙哑叫着。

门槛很高，防止尸变，里头破败不堪，几个不知年份的棺材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破损痕迹像是刀子砍出来的。

安樱下意识的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室内一片烟尘，咳嗽一声能震起沙尘暴。

正值黄昏，光线昏暗，折射的地面棺材光影拉长，横七竖八，狰狞恐怖。

他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进去。

里头先有人咳嗽了一声，透着浓厚腐朽的味道：“是，安丞相么？”

安樱：“是我，你怎么知道是我？”

棺材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动静，最后被推开，一个毛发稀疏的男人在棺材里坐了起来，身上破破烂烂散发着恶臭，活像是诈尸。

“除了安丞相，没人会来这地方，他们怕染瘟疫。”那男人从棺材里出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我生病了，身上都在溃烂，不过不是瘟疫，请安丞相放心。”

安樱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我好像见过你。”

“那日风急浪高，丞相出海，起先不肯带上我，后来不肯扔下我。”他拨弄了一下自己乱糟糟如稻草般的头发，露出了一张溃烂的脸，依稀可见昔日逃难时的模样。

这可比他当初狼狈多了。

安樱觉得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向自己的心，但这么多年他这颗心早就千疮百孔，刀枪不入，所以仍旧保持着平静：“南宫雨那一日带你走……”

“对，庄王并没有杀了我们两个，我离开了南宫先生，想去见庄王，告诉庄王，我们这里没有发生瘟疫，我们是被活活饿死的。”

那一年干旱，一个小县城的人吃树皮，啃地上的土，闹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他用那双黝黑的眸子透过杂乱无章的头发望向丞相：“您知道吗？我们这里没有瘟疫？”

“知道，全国大灾，有的地方干旱，有的地方洪水，朝廷没粮了。”安樱还记得那一年是怎么挺过来的，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他却不能推卸责任，退后一步，深深一拜：“是安樱对不住你们。”

男人一笑，露出了脏脏的牙齿：“我爬山涉水，一路逃着太守的追杀，跑到了京都，发现丞相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怪您呢？

只要您知道，我们这儿没有瘟疫就好。

我也想让大王知道，不过刚到宫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打了一顿，最后扔到了菜市口。是南宫先生将我捡了回去，他说人死了，执着于尸体也没用。

可是我们没有得瘟疫，我们是饿死，可不可以不烧尸体，人都烧成灰了，我女儿还能有下辈子吗？

我用手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我想把乡亲父老葬进去，但是他们被扔到了一起，摞的比山还高，一把火就烧了。”

若是缺胳膊少腿儿，人下辈子要当残疾。若是没有尸体安葬，人就没有下辈子。

这只是民间的荒诞说法，但男人深信不疑，为此险些付出性命，翻山越岭，就想告诉众人一声：没瘟疫，就是普通饿死的，别烧我们。

安樱的手微微颤抖：“安樱对不住你们，我知道当时的情况，但是没力改变什么。”

庄王闹着要发兵，恨得安樱焦头烂额，再加上各地有灾情爆发，这地方的灾情上报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事情已成定局。

而当地粮仓没有粮食，一条条一桩桩都查得清楚，执意和崔宇作对，剥夺那太守官职也无意义，他就没有争取。

事实上就像这个男人说的，当时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即便是争取也未必会有结果。

——可至少能证明这个地方的人没有的瘟疫。

安樱屈膝跪在了地上，跪这些棺材被空置，无尸体可放。

男人转身，掀翻他睡的那个棺材，底下有个洞，里面放个锦盒。

安樱心神一晃，呢喃道：“这就是南宫兄留给我的东西。”

男人：“您看看吧。”

安樱蹲在地上，用袖子擦去了上面的尘土，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儿布，边角有撕扯的很紧，应该是从身上撕下去的衣料。

上面是人在情急之下咬破手指写下的一段话，字字触目惊心。

他紧紧的站在手里，只觉得头痛欲裂，千锤万凿，耳畔嗡嗡作响。

男人说：“丞相，应该走了。”

安樱丢了魂儿，受着人的指控往出走。浑身上下都是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前脚刚出了余庄馆，后面便闻到了一股焦糊，他猛的回身，发现那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火把，已将四处都点燃。

这里全都是木头，烧得嘎吱作响，火光很快连成片。

猛烈的火焰席卷男人全身，他大声的喊：“丞相，我想了，人间这么苦，我不想要下辈子。”

年久失修的房屋，骤然坍塌，轰的一声，不断倒下，唯有那火势得到了助长，气焰更加嚣张。

安樱感受着阵阵热浪扑来，有些疑惑：我方才，是去了个苦恶地狱么。

“大人。”姬长动牵着马，“您……”

这一次出行安樱把王二派出去，却把姬长动留在身边。他抬了抬手，示意对方不必出声，神色极为冷静。

母亲上吊自杀那一年，他还是个孩子，所以会嚎啕大哭。

如今他是丞相安樱，再不会难过了。

“你去保护大王，一定要护大王周全。再帮我告诉大王和云鹤，我有事前往凉州，叫他万万记着勤政爱民这四个字。”

姬长动脸色一变：“丞相，您要去哪儿？大王还需要您。”

“我辅佐了三代君王，尽心尽力，尚未辜负苍天，下未辜负百姓，而这江河湖海离了我安樱，也是照样要流淌的。”他翻身上马，直接驾马离开。

此一去，旦夕祸福难料，然而做人嘛，就是要有一股“对面千万人，我独行也要去”的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