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考试是个大怪物(一)目录

第3章3考试是个大怪物(一)

“同学!卷子传一下!”

后面的同学碰了碰齐山河的肩膀,将一沓叠好的答题卡递过来。齐山河将自己的答题卡放进去的时候,无意间瞥了一眼最上方那一张的选择题填涂顺序,很陌生,和自己的答案出入很大。

他顿时觉得脊背一阵寒意。

交过试卷,齐山河将桌上散落的文具胡乱扔进袋子里,行尸走肉般离开了考场。

下雨了,天色昏沉,巨大的乌云压在头顶,不停地翻滚着,像是下一秒就会露出恐怖的獠牙。

齐山河不喜欢雨天,也不喜欢考试。

或者说,他恐惧考试。

然而,他是个连续考了好几次重点班第一,年级名次不曾掉出过前十的学霸。

走廊里拥挤不堪,很多同学刚出考场,就三三两两凑成一堆,激烈地争论着试题答案,有的甚至相互之间根本不怎么认识,也能毫无压力地就着一个选择题答案争执不休。

齐山河没有加入他们,埋头匆匆往教室走。楼梯转角处,徐婷婷和几个女生围成一圈,手舞足蹈地争论着物理最后一个计算题的答案。

“肯定是这样!你们看,这个思路上次老师讲过的,数据带进去也很好算,晓丽你少算了一个摩擦力,所以才这么复杂!”

“我觉得不一样,这里不应该这么算!你没看懂我的,我不是忽略了这个力,我用了系统分析的方法!苗苗不也和我一样吗,我只是计算错了而已,过程没错的,你听我给你讲啊!”

“......”

齐山河有点烦躁地被堵在后面,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从角落挤过去。刚考完本来就容易激动,几个女生谁也说服不了谁,渐渐都露出些怒意来。齐山河不明白,迟早都是要发答案的,她们这样争执,赢了输了又有什么用呢?

眼看着几个人隐约有撕破脸皮的架势,齐山河皱皱眉,决定从另一个楼梯间绕上去。没等他转身,眼尖的徐婷婷一口叫住他,扯着他肩膀的衣服嚷嚷:“哎,齐山河来啦,咱们问问他,他可是咱班第一,他肯定做对的!”

其他几人显然也都坚信齐山河就是标准答案,有些期盼又带着自信地看向他。

齐山河沉着脸扒开了徐婷婷的手,只低声道了句:“我忘了。”便从几个人好不容易留出来的缝隙中挤过去,快步上了楼。

他听见徐婷婷阴阳怪气地啧了一声。

“瞧见没有,人家不稀罕和咱们这群渣渣对答案,人家清高着呢!”

“就是,不愿说就不说嘛,考得了第一,刚做的题就忘了,谁信呐,当我们傻子呗!”

其他几个女生也不大高兴,三言两语地附和着,没说话的,估计也得冲着齐山河抛一对白眼。

齐山河就像没听到似的,或许是他已经习惯了。

他的确没忘,但他也的确说不出那道题的答案,因为他压根没有写完。

他并不是不屑于和其他同学对答案,而是害怕,害怕那种所有人都和他不一样的感觉。而且,他并不像徐婷婷她们说的那样自负,相反,他极度不自信。每次考完,听见周围一些中等成绩的同学讨论做题思路,他总是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做对。

他最害怕的是有人来问他考得怎么样。

烂,烂到极点!

他每次都有这样的感觉,就像这次的考试一样,语文作文写得一塌糊涂,数学好几个题根本没有任何思路,还有物理,他从来没有完整地做完过一张试卷......只有英语勉强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也并不是百分百的把握,他总觉得自己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

可是,没有人在意他怎么想。他曾站在高处,所以在众人眼中必定是坚不可摧的,没有人相信他畏惧从深渊吹来的风。

晚上老师们要批阅试卷,所有的课都改为自习。照理来说,刚考完期中,大家都是没有心情学习的,大都藏在堆成山的资料课本后面看杂志或者玩手机。但齐山河所在的重点班,总是有那么一些神仙人物,就是考试期间也能抽空刷两个题,更别说这种一连串的自由安排时间了。

齐山河不是那种怪物,可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久而久之,潜意识里,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就应该是那样才对。况且,看着周围永远在拼命,从不知疲惫的同学,齐山河会不安,就好似人人都付出比他多,却叫他空凭运气拿了最好的果实一样。

然而他总是力不从心。整整三节晚自习,书桌上的那本五三真题,仍旧空白地摊在他面前。他几次想提笔,又焦灼地放下。心里压着火,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不疼不痒,仔细去想好像根本不存在,可就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下课铃响,齐山河松了口气,他想立刻离开这个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地方。他迅速收拾好了东西,却仍旧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他不想第一个离开,就好像这样就能掩饰他这三节多课什么也没有做的事实。

直到陆陆续续有人出了教室,他才慢腾腾背起双肩包起身。余光瞥见靠窗的位置,埋头刷了一晚上题的杜志成仍在奋笔疾书,齐山河犹豫了一下,将已经塞进抽屉里的五三真题又拿出来,放进了双肩包里。

外头仍然在下雨,不大,却黏糊糊的,叫人吸一口空气都觉得鼻腔里浸着一团水珠。

齐山河带了伞。无论什么时候,他都随身带着伞,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可他不想撑伞,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掀起卫衣帽子,而是直接走进了细密的雨丝里。

学校门口有一条不大不小的小吃街,并且,下晚课到熄灯铃响期间,学校不阻止住校同学出校门,许多人便趁着这个时间呼朋唤友地挤出去买宵夜。

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路灯,因为一层浅淡雨水的遮挡,显得更加昏暗了。零碎的光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每个人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

齐山河喜欢这种隐匿在人群中的感觉。

“山河!怎么又不打伞?”

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头顶飘来一抹深蓝,遮住了凉丝丝的雨。

齐山河没有回答,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高晨风试图揽过他肩膀的手。高晨风似乎有所察觉,有些尴尬地将手收回,揣进兜里,又吸吸鼻子,假装若无其事道:“山河,你这次考得这么样?”

说完不等齐山河回答,他又笑嘻嘻地接着说:“哎我这也问得多余,你肯定没问题的!”

齐山河有点想发火,他彻底从那抹深蓝的伞下逃开,冷着脸道:“你先走吧,我从那边回去。”

高晨风还想说点什么,望见齐山河半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的脸,犹豫片刻,终归还是沉默着离开了。他疑惑又失落,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怒意。

他不知道为什么齐山河突然之间就开始疏远自己,明明初中做同桌的时候无话不谈,他甚至连自己是同性恋的事都没有瞒着,还坦诚地说出了喜欢的男生到底是谁。他记得那时齐山河表现挺正常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儿惹到了齐山河,够他抛下昔日情谊,记恨这么久。

齐山河站在原地看着高晨风逐渐被淹没的背影,在那一抹深蓝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突然狠狠捏住拳头,快步跟了上去。

不远不近的距离,默不作声地跟着,隔着人群死死盯住再不曾回头的人,像个可耻的偷窥者,变态,无赖......

齐山河无声地辱骂自己,却还是如同每一次一样,默默跟在高晨风身后,直到看见他上了宿舍楼,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齐山河没有住过校,他爸在教育局工作,齐山河一家便住在他爸单位分配的公寓里,和他念的初中紧挨着,基本出门就到学校,完全没有住宿的必要。

锋华一中在市中心,隔得比较远。为了照顾他上学,家里又专门在学校对面的小区租了房,母亲李月芳还辞了工作过来陪读三年,他便再一次成为不需要操心日常生活的走读生。

家里有客人,齐山河进门前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之之,快,叫大姨!”

之之是齐山河的小名,山河两个字是算命先生取的,说是可以助他未来节节高升。名字这种东西,他说不上喜不喜欢,用习惯了都差不多。只是,他都已经是个高二的大小伙子了,在外人面前被叫乳名总是有点别扭。

齐山河转头看向客厅里身材臃肿的陌生中年女人,没有出声,只微微挤了个笑,随即又低头换鞋。

“唉,孩子越大越不肯喊人了。”

这是母亲每次在给他介绍老家不熟悉的亲戚时必说的一句话。

“没事儿,你们家之之会念书,是个文化人,稳重,将来肯定能干大事!上回见之之还是个小哭包呢,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齐山河不太擅长这些寒暄,只是尴尬地笑,然后径直走向卧室。

“之之,来吃点水果啊!”

齐山河想开口拒绝,发现母亲已经起身拿着一个剥好的橘子跟过来。他站在卧室门口没动,他不想让母亲进他卧室。至少,别在他面前进。

“你怎么头发湿了!”

母亲将橘子递过去,然后飞快地走进浴室拿了条干毛巾出来,伸手给他擦头发。齐山河微微低下头,觉得有点别扭,却又不知哪里别扭,只好默不作声地将橘子掰开,塞了一瓣儿到嘴里。

有点酸。

“之之啊,你是不是没带伞啊,怎么也不把帽子拉起来呢?你说你要是淋湿了,明天感冒发烧,不又得耽误课嘛?高中的课可是一点都不能落下呢......对了,你们今天考完了吧?怎么样?成绩出来了吗?”

齐山河抬手阻断了母亲的动作,他把剩下的橘子一股脑塞进嘴里,草草嚼了几下就用力咽进去。

“还没出,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他拿过母亲手里的毛巾,往头上扒拉了几下,走进浴室锁了门。

浴室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齐山河靠着门泡脚,听见母亲回了客厅,又开始和那个大姨聊天。

“之之高几了呀?”

“高二,刚期中考呢。”

“哎,混起来可快着呢!等之之上大学了呀,你们也就松一口气了。”

“哪能呀,上大学也得花钱啊!不过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也就只有之之这么一个盼头,他念书念出去了,我们的任务才能完成啊。”

“那也是,不过你们家之之念书好啊,将来上个好大学,你们脸上也有光哩!”

“哪有,也没有多好,就一般般吧......”

齐山河动了动脚趾,橙黄色的灯光在水面荡开,有点晃眼。

这样的对话,他不知听过多少次了。他从小就是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而父母每每收到称赞,都会极度谦逊地否认。一开始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他也很讨厌那种没事儿瞎显摆的家长。然而,每一次都被否定,他渐渐开始怀疑,或许这并不是谦逊,而是父母心里真正的想法呢?

他的确没有多好,比他更好的多着呢。

他并不是最好的。

他本来也不值得那些赞颂。

从浴室出去,母亲又叫住他,问他还要不要橘子。他摇摇头,说自己刷了牙,先去休息了。

大姨轻叹一声,侧头看着母亲,微微有些感慨道:“高中了,之之每天压力都大吧,念书也挺辛苦呢!”

关上卧室门前,他听见母亲笑着回答:“嗨,也就每天坐在椅子上背背书写写字,总比在外面干活儿好吧,哪儿来那么大压力,要我说啊,这社会上也只有做学生的比较轻松了......”

他没听完,他有点想摔门。

双肩包还被扔在床上,拿起来的时候才想起里头装着那本五三。齐山河顿了顿,将打算挂到门把手上的包直接扔到了地上,然后脱衣服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包裹在一层黏腻厚重的胶水里,挣扎不得,无法呼吸。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

打开App,新用户限时免费读
加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