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楚助理。”
许衍之眉眼多情,黑眸里冷光与戏谑水乳交融,一时让人分不清他到底在做何情绪。
楚黎淮喉结微动,瞳孔颤抖,被许衍之狩猎一样的眼神盯得心里越来越慌。
他僵硬地抬起嘴角,讪笑道:“不是,许总,我就是个新人我真不怎么了解我们公司,要不您换个人带您吧。”
“没关系,随便走走而已,如果小楚助理真的不赏脸的话,直接送我回家也不是不可以。”
许衍之眼尾的弧度更加一分,语气不咸不淡,甚至带着点点难以捉摸的调戏意味,言语的内容却让楚黎淮骑虎难下,他在心中打鼓,心道送许衍之回家更是羊入虎口,还不如硬着头皮在公司转转,于是也就认了栽。
“您看您这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可能不给您面子呢,那您跟我来吧,要是有介绍的不好的地方您别介意哈。”
“怎么会介意。”
楚黎淮转过身,许衍之的神色暗了暗,盯着他单薄的背影,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呢,是我们的茶水间——许总想喝些什么,我给您倒。”
楚黎淮伸出手,摊开手掌指向了茶水间的方向,许衍之低眸看着楚黎淮的虎口处,那层薄茧若隐若现得看不真切,他微微皱眉。
“许总?”
“哦,纯黑咖啡,无糖无奶,谢谢。”纯黑咖啡无糖无奶,这口味倒是符合他的气质。
楚黎淮心中暗道,做好咖啡,楚黎淮闻了一下,整个人当即就不好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家里来了一个阿姨,她是妈妈最好的朋友,那个阿姨就爱喝无糖无奶的纯黑咖啡,而自己当时很小,对什么都好奇,于是就尝了一口,结果喝到嘴里又酸又苦的差点恶心吐了,当时妈妈的朋友看着自己的反应还笑了好久,说他和自己儿子一样,一口黑咖啡都喝不了,两个小孩认识后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那个阿姨很漂亮,乌黑的头发,白皙到略显苍白的皮肤,浓密的眉眼,含情的眼眸,不笑的样子倒是和眼前的许衍之有一瞬重叠,尤其是清冷的气质。
可惜,那个阿姨已经不在了——她在十多年前就疯掉了,最后死在了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而自己到现在也没见过她的儿子。
楚黎淮默默叹气,回身把咖啡递给许衍之。
“给您。”
“小楚助理一口一个您实在生疏,不用尊称,论年龄的话,我可能还更小一点。”
许衍之接过咖啡,修长的指节擦过楚黎淮的手背,咖啡的热度和指尖的温度对比,衬得许衍之的手指更加冰冷。
楚黎淮不禁寒颤,手足无措地点头。
许衍之喝了口咖啡,酸苦的黑咖啡入喉,他的神色却依旧坦然,楚黎淮看着他,记忆中模糊而温暖的面庞总是时不时地与面前凉薄的脸交织,他在刹那间有须臾恍惚,鬼使神差地发问,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向谁发问:“真的不苦吗?其实可以试试加点甜的,喝起来会开心一点。”
面前的人好像突然僵住了,他的手下意识地微微颤抖,过了半晌,才恢复正常的状态。
“小时候一点都喝不了,可有个人跟我说,生活总得吃点苦,慢慢的习惯了,就不觉得苦了。”
楚黎淮心中莫名刺痛,毫无由来地觉得这个传闻中害死了自己亲哥哥的人,其实也只是个深陷泥潭的可怜孩子而已。
可能是因为,他和那位对自己很好的阿姨,真的太像了吧。
“许总,你,认识吴婕吗?”
语音刚落,许衍之猛的抬起头,冰冷的眼眸终于褪去冰凌,转而被不可置信代替,渐渐又漫上怀疑、悲痛、不知所措,如此复杂的情绪第一次在这个总是漠视一切的人的眸中交织,像是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的角落被发现。
楚黎淮下意识退了半步,他看见许衍之的脸几乎全盘失了血色,宛若医院里的病人,良久,才听那人极力稳定着声音,道:
“不认识——算了,今天也不为难你了,送我回家吧。”
电影院外人群熙攘,人声鼎沸,夏日的晚夜虽然没有烈日灼烧,袭人的晚风却带着滚烫,夏时带着渔夫帽和黑色口罩,精致的面庞几乎全然被遮住,但他身形过于出挑,人气也实在是高,即使把自己藏进摩肩接踵的人山人海,还是被眼尖的路人认了出来。
“哎?你是夏时吗?”
夏时回过头,帽檐下的眼神闪躲,他连忙摇摇头,趁着还没被更多人发现就加快脚步进了商场。
好不容易跑到进电影院,夏时脱掉了自己已经被汗打湿的外衣,看见了坐在包场中心正热衷于吃爆米花的“傻小子”季皓晨。
于是夏时就在影院入口死站着,抱着胳膊盯着季皓晨,就想看他什么时候能扭头看看自己。
过了五分钟,那傻小子一点都没发现自己,他好像吃爆米花吃烦了,又拿起手机玩起来,刷抖音的声音特别大,一会“美有姬”啦,一会“郭老师”啦,笑得前仰后合人仰马翻,半晌还得自己跟着动作和语气学一学,夏时几乎要气笑了,无语地拿起手机,把傻小子的“犯傻”日常都录了下来。
刷着刷着,手机里传开了夏时唱歌的声音,应当是季皓晨刷到夏大明星了,他这才猛的坐直,刷抖音的声音猝然消失。
不一会,夏时的微信提示音响了起来。
夏时点开微信,果不其然是季皓晨发来的。
“夏时!你到哪了?我去接你吧!”夏时笑着翻了个白眼,回了句:
“别来接我,这辈子都别来接我。[死亡微笑]”
接着,夏时看到了傻小子腾得站了起来,放在身上的爆米花当即撒了一地,他转身跑了两步又转了回来,望着一地的爆米花心疼得挠头,焦急地在原地走了两圈,最后狠狠一跺脚,还是回身跑向了门口。
结果刚跑两步,就看到了在影院门口挂着“和善微笑”的夏时。
“夏时!你什么时候来的?”
季皓晨像只大型犬,傻傻的,只会看见喜欢的人就疯狂摇尾巴。
夏时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方才抱怨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无奈与生气就都烟消云散。
“有可乐吗,我要喝。”
“有!知道你喜欢,我买了好几杯!”季皓晨拉起夏时纤细的手腕,走到了洒满爆米花的座位的后一排,让夏时坐下之后,把前排的可乐都够了过来,而后自己又颠颠得跑到不知道哪个小角落拿了清洁阿姨的扫把和簸箕,把一地的狼藉都扫了个干净。
夏时从没有见过这么接地气的小少爷,一边咬着吸管喝可乐,一边翘着二郎腿接着给傻小子录视频。
等季皓晨坐回来时,电影已经开场了,夏时从未想过,季皓晨第一次约他来看电影,看的就是一部经典看电影。
“《这个杀手不太冷》?”
夏时扭过头看向季皓晨,季皓晨点点头,一脸骄傲。
“对,夏时你看过吗,这个特别好看,每年暑假我都会看一遍,今年······正好和你一起看。”
季皓晨的耳朵泛红,夏时看着他,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微不可察地暗淡下来,但须臾之后,他又恢复了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用稀松平常地语气回答:
“没看过,待会不许给我剧透啊!”
“好好好,剧透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怎么能干呢。”
电影在黑暗中缓缓进行,寂静的空气总是被突然作响的枪声撕裂,季皓晨坐在夏时身边,若不是傻小子实在沉浸在电影中,他一定会发现夏时的异常——荧幕上最一惊一乍的小朋友,如今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面对乍惊的枪声和血腥的场景无动于衷。
八九十年代质感的电影一帧一帧地划过,屏幕里传来欢笑、尖叫、嚎陶,多少人走过了碌碌无为的一生,多少人挨过了生不如死的现实,又有多少人找到了忠贞不渝的爱情,在光怪陆离中的世界里,明明最是枯燥冰冷的杀手生活都能因为一个女孩的出现而变得有烟火气。
夏时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握紧,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季皓晨扭过头,见他眼眸暗淡,仿佛牵动了什么情绪。
“夏时?你怎么了?”
电影里女孩的哭泣声好像扎在人心里,让柔软的鲜血不止地流啊流,背景音乐舒缓的男声渐渐代替哭喊充满整个影院,纵使百般温柔,也因故事的无疾而终而只剩遗憾的清泪空流。
“要是一开始,里昂没有救下玛蒂尔达,他是不是就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玛蒂尔达生命中最后一道光也不会猝然消失。”
夏时眸中既像是没有情感,又像是百感交集,季皓晨望着少年白皙的下颌线在光影中晦明变化,好像也被缓慢而哀伤的节奏拉进了低落的漩涡,似是教堂下白鸽四散,圣母院又传来阵阵绵长的钟声。
“可他们至少曾经拥有,人来尘世一趟,意义不就在感受一下爱与被爱吗?”
夏时蓦然回头,看向这个平时总是孩子一样的小少爷,望着他眸底突然怔住的自己。
荧幕的彩色画面已经模糊不清,渐渐成为了滚动的黑白字幕,泛黄的记忆也在支离破碎地闪现,甚至拼凑不成一张清晰的人脸。
“什么爱与被爱,反正我没感受过。”
夏时再次回过头,回避了刘耀文炽热的眼神。
“不,夏时你一定感受过的,亲人的爱,朋友的爱,粉丝的爱,还有……还有倾慕你的人的爱。”
夏时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被什么触动了,他好像这辈子都没听过一个人如此郑重其事、一字一句地对他说这些话,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夏时喉结微动,他在灼烧的氛围里站起,拿起身边的冰可乐,试图用外界的温度再次冻住自己心中微微融化的冰凌。
“夏时,你去哪?”
“热了,出去透透气。”
傻小子确实好骗,但傻小子的真心实在太烫了,夏时不敢接。
毕竟少年人的喜欢,是世上最廉价的奢侈品。
电视里放映着几十年都经久不衰的综艺节目,嘉宾们爽朗的笑声洋溢在每一处角落,夏日的白昼很长,不需开灯也能让阴暗之地暴露在日光的笼罩下,可惜窗帘禁闭,再耀眼的光芒在完全的封闭下都是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堪堪从缝隙中透出点点微弱的白光。
这可怜的一丝光线打在祁南书的眼睛上,像被吞噬了一般,只化作黯然的神色。
欢声笑语对于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来说,既是一种奢侈,更是一种负担,他不想听到快乐的声音,因为他不会拥有。
要不是为了装得像个正常人,祁南书现在应该就是闷在地下室打枪,不分昼夜、忘却时间。
门禁打开的声音响起,祁南书猛得跳起来,几乎在分秒内就熟练地切换好了自己的状态,用人皮面具般自然的神情跑到了门口。
“是我的外卖到了吗?”
林墨言鞋还没换,一手拎着吃的,一手轻轻抬起刮了一下祁南书的鼻子,笑着倾身吻了下他的唇。
林墨言口中散发着淡淡的橘子糖味,祁南书有一瞬失神,下一秒又带着验证似的心思,再次凑了上去。
林墨言似乎没想到小狐狸会回来加深这个吻,拎着饭的手在空中悬了须臾。
在短短的几秒里,他感到揽着自己脖子献吻的人儿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唇,那触碰浅尝辄止,湿润的触感有种高中时青涩初吻的错觉。
林墨言霎时动了情欲,随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环起祁南书的腰,在昏暗的房间里深吻。
林墨言回过身,把怀中人按在墙上,冰冷的墙面与炽热的体温冰火交融,刺激得祁南书意识渐渐清明。
他被西装革履的先生困在角落里,口中的每一寸土地也被尽数扫荡,记忆中熟悉的橘子糖味开始在自己口中蔓延,混杂着烈火燃烧。
突然,祁南书脚下一轻,整个人悬在了空中,再次落地时,身下变成了柔软的大床,坚硬和冰冷不会让他不适,柔软和温暖才是他最大的禁忌,他登时清醒了回来,伸手拦住了眼里燃着欲望的男人。
“二哥哥,饿了,先吃饭。”
林墨言望着床上泪眼汪汪的可人儿,眸中看不出情绪,过了半晌,终究还是伸手揉乱了祁南书蓬松的头发,把人抱了起来。
“好,先吃饭。”
“啊······就给我吃这个啊·····”
祁南书看着一桌子的家常菜,有点失望。
“家常菜怎么了,这叫人情味、烟火气,这才像个小家——不喜欢?要不先吃糖弥补一下吧。”
林墨言再次从西服兜里掏出一颗橘子糖,祁南书掩饰着眼睛中的颤动,扬起嘴角,像是孩子笑得眼波含水。
笑里藏刀的总裁大人的西装革履中,是拿不完的橘子糖。
可他戒不掉糖。
“嗯……说的还挺有道理,原谅你了。”祁南书低下头展开糖纸,黑色的眼睛里只有那小小的一颗糖,像个孩子,眼里只容得下一样喜爱的东西。
林墨言第一次看见祁南书如此专注的样子,他不禁陷落,望着平日里挂着假面的人,没有理由的认为,这一瞬的祁南书,就是没有任何伪装的祁南书。
电视里主持人和嘉宾的笑声还经久不绝,与客厅昏暗的光线格格不入,林墨言起身拉开了窗帘,温暖的阳光登时冲破了束缚,照亮了祁南书的黑眸。
祁南书蓦然回头,望着身形修长的男人被光簇拥,惊异的目光在空气中四目相对,好像燃起了什么。
但也只有一瞬。
两人默契地再次冷下了眸中的火光,心照不宣。
林墨言再次走近,宽阔的后背挡住了窗外的光,把祁南书再次困在了黑色的阴影里。
“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他抬起祁南书的下巴,让他仰视自己,语调带着弧度,话语却一字一顿。
“许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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