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寻光
A市被暮色沉浸,落下星星点点的雪,路上有行人漫步,屋中有闲人等候。
宋池今天轮休,无所事事的她反反复复地开关手机,她在期待一个人的消息,可消息却停留在那句“我不敢奢求以后,只想永远爱你”那句便没了下文。
终于,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了,宋池等到了她等的人。
“媳妇,临时接到了一个任务,可能挺久回不来的,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宋池心里不免有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骄傲,她的女朋友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刑侦队员,和无数这个岗位上的人一样,只是以血肉之躯去挡住罪犯的子弹,而她俩的结缘,也是在于一颗子弹。
回溯往事,不过也就初夏,宋池接到医院通知,似乎是D街那里有人被挟持,为了以防万一,医警两方联合出动,顿时,鸣笛声在整座城市回响,红蓝交烁的灯光照亮着初醒的天。
到达现场时,无关紧要的人站在警戒线前,把路围得水泄不通,她很难从人群中挤过去,七七八八的脚绊在那儿,稍不留神就得摔一下,她走得很小心,直至听见了有个声音在那边喊到:“都先让开!让医护人员过来!”
寻声望去,却被一个半散狼尾的人吸引,虽然并不出挑,但也不难看出那是一个做事极其认真的人,在这样险要关头,她仿若听不见那边的闲杂,只是静静地将枪对着劫匪。她盯着有些入迷,被同伴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那劫匪瞧见人,趁人不备,腾出一只手,翻出早已藏匿好的土制枪,紧接着,一枚子弹破膛而出,极高的速度把空气破开了两层,直直地冲着宋池过来,她经历过许多生死,作为急诊科的医生,她好像从来未曾畏惧过死亡,可瞧见那枚子弹直对着自己飞过来,心里不免有些慌,可是她没办法躲,她的身后是那群看热闹的家伙,要是躲,造成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群众的恐慌远比一个匪徒来的可怕,因为谁也不知道里面会藏着什么人,一旦引起慌乱,所呈现的局面必然是他们最乐意看到的。
宋池闭着眼睛,不用看也知道后面的吵嚷劲,脑海里闪过许多种结果,额头不禁渗出几滴水珠。想着自己无牵无挂,死了便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直到她听见一声闷哼和连带着的抢声,才猛的睁开眼睛,是之前那个小警察,她背对着自己,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冒血的伤口,宋池连忙上去扶起她,可就当二人刚刚站起,就有人投过来烟雾弹,地上瞬间升起烟雾,迷得人睁不开眼,只在烟散去后,除了前面被吓到哭泣的小女孩,就没有旁人了,连围观的人也少了不少。
“果然。”宋池看着廖无踪迹的人,轻笑了一声,然后看着怀中疼到发抖的小姑娘,那模样楚楚可怜,明明怕得要死,还要装大人。
她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好了,我先带你去处理伤口好不好?”
“嗯。”怀中人闷闷地回了她一句,很轻,却带着些抖。
医院里,麻醉中的人躺在床上,那枚子弹并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在锁骨下面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弹孔,宋池查完房后,坐在床边看她,那是一个极好看的女孩子,眉宇之间透着英气,舒缓的眉头微动了几下,这是麻醉过后的疼痛带来的,缓缓睁开的双眸坠满了星河,直叫人离不开眼。
“这是...医院?”
“对。”宋池说着站起身来,继续道,“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宋池。”
“我叫余时。”余时偏过头,看着宋池,“谢谢你,宋医生。”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是,如果不是你挡下了那颗子弹,我可站不到你面前。”
“我是一名警察,应该这样做的。”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是带着希望和光芒的。
宋池很欣赏她,于是借着她的话,回了一句:“我是一名医生,救你也是应该的。”
“你....”余时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看到自己的话被重复了一遍,面上不觉泛起微红。
“好了,余时小姐,你很幸运,那颗子弹只是打到了锁骨下面的位置,除了留下弹孔难看了点,也没什么大问题。”
不知道是刚醒还是麻醉并没有完全退去的原因,余时听得一愣一愣的,除了下意识的“嗯”“好”和点头,就没有多余的动作了。
后来,在余时住院的期间,她和宋池聊了很多,从她刚入警校到成为实习警察,每一次在这个话题的时候,她眼里都是闪着光的,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初心和梦想,宋池一直记得,她的小姑娘希望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她想要举起枪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也不希望有再多的人会因为犯罪分子而逝世。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好几年前,现在想起来也依旧很美妙,宋池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和余时求的婚,只记得领证后一场又一场的翻云覆雨,余时从实习转了正,宋池也成为了科室的主任,两个人都变得忙碌起来,能空出来的时间,是宋池一次次跟着余时调出来,这样她们有足够的时间去陪伴对方,享受平凡的日子,她们会一起去散步,去逛街,去没有人的地方互诉,夕阳之下,彼此相拥,不怨岁月,只愿当下。
“这一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时钟滴答地走着,走过数不清的春华秋实,滑过无数个记忆的碎片,那些碎片拼凑成现在的生活,也化作了曾经的美好,对于她们来说,每一次分别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不过好在余时总能平安地回来,这一次宋池心中却多了不该有的忐忑,只能祈愿余时能够毫发无伤地回到自己的身边。
路过的风会把祈愿思念带到,可现在的余时根本接不到这份思念,他们这一次面对的是一整个犯罪集团,而集团里还有熟面孔,那些人表面上安安分分,背地里烧杀夺掠哪个没干过,各种普通的职业和安分守己的假象像一层保护膜,以至于公安系统查了几年才抓到这个尾巴,如果此次任务失败了,不光打草惊蛇,而且几年来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余时有一个小习惯,她的每一次出任务都会在备忘录里写下几句话,大大小小,存了好多,这是她没有告诉宋池的,他们这行是在生死边界徘徊,有多少喊不出名字的警察和犯罪分子同归于尽,那奈何桥上,多少英雄看着人民安居乐业,用鲜血换来安宁,倒也不失为一个划算的买卖。
余时知道自己终究会走到那条路,那条路上有许许多多并肩作战的兄弟,鲜血染成的路通向光的那面。
“就让这一次成为最后吧。”余时长叹一口气,找到罪犯的空隙,带着人冲了进去,是成是败不过屏息间。
在家休息的宋池也临时接到了一个信息,文件下的消息,让人心头一紧。
“请轮休的在职人员尽快到医院进行临时会议。”
宋池来到会议室里,看到所有的医生护士神情严肃,便就明白突如其来的传染病会有多么严重。
“宋池,你来了。”说话的是老院长,也是宋池的老师。
“老师。”宋池向老师问了个好,找了个空位置坐了下来。
“面对这次传染病你怎么看?”
那是她第一次遇到那么紧急的情况,对她,对医院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未知数,此后会发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可就在沉默之际,一名小护士破门而入,喊道:“院长,门诊那里来了好多人,测过体温的都是高烧,还有人晕倒了,住院部那里也打来电话说床位空缺。”
“老师,我先去看一下。”还未等老院长回话,她便已经出去了。
一路上,小护士和她说着目前的情况,由于时间过于急迫,再加上突发病情的人如洪水一般涌进来,医院的资源已经陷入稀缺状态。
门诊和急诊室这边更是吵的不行。
“喂,让我老婆先看,她发烧了,还怀着孩子呢。”
“先生,请您不要着急,可以先到旁边做个体温。”
“什么叫不急!”那男人一听这话,把嗓门提高了不少,“那凭什么他们可以先来,我老婆还要等这么久!一尸两命你负责的起吗?”
“先生,他们的情况比较要紧,您夫人现在只是发烧,先去量个体温,好吗?”
“什么叫只是发烧!他们要紧,我们不要紧吗?”
男子说着要动起手来,被赶到的宋池拦下。
“这里是医院!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你怎么说话的呢!谁撒泼!”
“先生,你现在耽误的是你老婆和你孩子的时间,如果想让他们平安,就不要再继续闹了,所有人都很着急,你在闹,别怪我!”
“你....”他还想要辩驳,却发现周围人对他指指点点,就连他的老婆也在劝他,只好作罢。
“先去旁边量个体温。”宋池说完,又向刚刚来找人的护士说到“你去看看,之前留下了的护目镜,口罩,防护服还剩多少,先重点分给门诊和急诊,其他的叫院长联系其他医院,看看他们那里能不能分点过来。快去吧,这里我在。”
说着,她狠狠地拍了下导医台,顿时,整个门诊恢复了沉寂。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宋池一个人身上,而后,她的声音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觉得自己症状还算轻点,只是低烧或者中烧的,先到旁边做个基本的检查,剩下一半在这里排队。”
这个方法肯定有人不满意,但宋池完全黑下脸的样子,足以让他们把怨气憋到肚子里。
这样一来,后续的工作显得轻松不少,最起码耳边不会那么聒噪,而此时,已经是余时离开后的一个月了。
这一月来,奔波,劳累全然被抛诸脑后,日渐上升的死亡人数拉着无数个医护的神经,仿佛稍微懈怠,便会被死神夺去百万条生命。
在日复一日的抢救中,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累了只是坐在墙角眯会眼,渴了也不过是吞咽口水,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给病人带去希望,如同曙光一般。厚实的防护服里是有血有肉的平凡之躯,护目镜压出的痕迹是英雄的功绩,走廊上穿梭的又岂止是被病毒席卷的人,还有来来回回的白色残影。
悲号,颂歌同时响起,萦绕于A市天空。家国,情怀不可言弃,黑白制服永驻前线。
一边是争分夺秒,一边是刀光剑影。
余时这边遇到了麻烦的团伙,他们将窝点按在了楼顶的暗角,如果不是一个月来日夜不分的调查,还真不一定翻得出来。但光找到还不够,他们要做的是端了窝点,将犯罪分子全部缉拿归案,所以,这一次的出警格外的机密,也格外的重要,绝不容许一点差错,光是人员部署方面就已经调整过好几次。
终于,在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全部警力倾巢而出。他们似是游荡的野鬼,啖人肉,喝人血,更可怕的是,它们拥有制作土制武器的能力。换句话来说,余时他们面对的是一场生死较量。
破门而入的那一刻,这场较量真正开始了。子弹划破空气,拳脚来回交错,疯狗一样抄起任何一个,都直直打到活人身上,鲜血被纯黑的制服盖住,染红了地面,在场的人数已少大半,他们没有时间去叫救援,只能孤身奋战。
“我们是一个整体,几个人去,就几个人平平安安地回来。”
搏斗空隙中,余时耳畔响起局长的话,可是,这似乎,做不到了。
明明十几个弟兄,现在留下的不过尔尔,而留下来的那几个,也悉数负伤,余时对他们说到:“你们先去楼下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余队,你....”
“信我。”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涵盖了无法计量的情感,是牵绊,是情谊,是承诺。
他们的离开,使得歹徒更加狂妄,为首的那个将外套脱了下来,里面绑着一组定时炸弹挑衅到:“以多欺少,反而会显得胜之不武。怎么样,敢不敢和我对上一局,我们去外面,他们不会插手。”
“然后呢?”余时的枪从始至终没放下过。
“没有然后,看你能不能在倒计时前,杀了我,拆了炸弹,不然,我拉着整栋楼的人陪葬。”说着,他按下了开关,刺眼的红色数字开始流逝,发出刺耳的声音不断扎着楼上楼下两拨人的心。
余时立马反应过来,冲过去想要把炸弹给拆了,可当她看见那个人一步一步往后退的时候,似乎料到了什么,多年来的警觉让她及时躲过了横飞过来的铁棍,里面的几个恶匪哪里懂得仁义道德,他们只知晓,如果落到条子手里,便永远不可能离开牢狱,所以,他们要的只有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死人。
“你…”余时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就听见前方可怖的笑声。
“小警官,你可真是天真,兵不厌诈的道理,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哈哈哈”那个人在冷嘲热讽后,语气又变得与之前好不相同,带着狠绝和杀意,“别留下她,给我上!”
一群人抄着家伙什儿就朝余时跑过来。
“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必须要把炸弹拿下来。”
余时一边留意着倒计时,一边还要和五六个人对抗,没过多久身上的伤口随处可见,顺着手臂滴下来的血还冒着温凉,她大喘着气,大脑飞速运转在寻着法儿,就在屏息见,她的余光瞄到了那个破屋子,看着面积不大,里面应该也没有什么东西。这么想着,她已经坦然的往那头走去。
“时时,我要带着你,去寻找光。”
“余时,我喜欢你,不是一时的冲动,是无数个日夜深思熟虑的结果,我想和你一起过完接下来的日子。”
“时时,等到事情结束了,我们去国外补一场婚礼吧,我,想让你做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和宋池的种种,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闪过,余时的视线早已模糊,泪滑过血污的脸颊,冲刷着亲吻的痕迹,它好像替余时再一次地亲吻了再也见不到的爱人,明明是除夕夜,她似乎也高兴不起来,但是她知道,她必须这么做,战友,亲人,朋友,世间,才能有光,无暇顾及身后如饥渴的野狼步步紧追的人,只是贪婪地把过去种种都回味一遍,就一遍,也心满意足。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不自觉地站住了脚步,因为她好像听到了远方有一个声音说在等她回家。她顿时放弃了同归于尽的念头,转过身来,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用仅剩的子弹,解决了五六个人。为首的家伙,见形势不对,带着快爆炸的炸弹就冲过来,余时顺着冲劲,把人拉过来推进小屋子里,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屋子和人被巨大的火花炸飞,强大的冲击力足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炸飞,余时腾飞在空中,一颗子弹顺着火光穿进了她的心脏,十米高楼,万里烟花,所有人都只在意了烟花,却无瑕顾及被烟花埋葬的余时。
“宋池,这一次,我食言了。”
在医院里,因为传染病死去的人很多很多,总有几个是运往太平间的。余时被送往手术室的时候,刚好,与一个蒙了白布的擦肩而过,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睁眼,所以认不出彼此,只知道,曾经等她回家,会一直爱她的人都不在了。
后来,医院的同僚在宋池的手机里找到了一段语音。
“时时,怪我太不小心了,竟然..咳咳咳...竟然被他们感染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熬不熬过去,但真的好难受好疼啊,我想.....我想这时候,你要是在我身边,会不会好点...”
语音中时不时会有闷咳声,那时的宋池已经在病床上躺着,肌肉带来的酸痛让她显得无力且无助,很多医生护士都感染了,她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毅力,能够让她在说一句话,动一下就浑身疼的状态下,去和余时发这段语音,语音里的她显得悲苦,明明最后嗓子都发不出声,却还是用那个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深沉的爱意。
“余时,我食言了,我等不到你回家了,以后....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我不能够再来...帮你..疗伤了。时时,我永远爱你,日升月落,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深爱着你。”
两辆平车的擦肩而过,是两个爱人的错过,一个通往生门,一个通往奈何,她们彼此深爱,此后,却无法相拥,那个曾经寻找光的许诺变得多么可笑,何来的光,是彼此守护着的生活被光刺破,还是离开了生死一线,平淡的生活。
到头来,是余时手机备忘录里,如果她永远沉睡,即使我能活着回来,我也会陪她入梦,永不醒来。
是宋池在疫情刚发,就和余时做的道别,余时,如果两边都赢了,我们就辞了一线的工作,如果我败了,请你好好活下去,不要来找我,我会一直一直等你。
没有人认识她们,自然不会有人惋惜。两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和硝烟弥漫的战争,有多少个无名的英雄牺牲,有多少的家庭在面临生死离别,又有多少相爱的人因此分别。
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整座奈何桥,有人徘徊不前,有人无牵无挂,有人步履蹒跚,有人形色匆匆,犹豫不决的人在等想等的人,匆匆忙忙的人在追想追的人,步履蹒跚的人牵着步伐摇晃的人,无牵无挂的人孑然一身。在桥的那头,有一对挽着手的爱人,她们彼此相偎,毫无恋眷,徐步走着,在奈何的尽头,有着世界的曙光,而我们,也拥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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