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肆章：今生秘境

“哎，你听说了吗，掌门座下唯一亲传弟子回宗了。”两名手持扫帚的弟子扫着扫着就凑到了一块儿，埋头小声嘀咕着。

“不是都三年了吗，还不算出师门？”长的较高的那小弟子意有所指，这所谓出师门只是一个客气的说法，谁不知道他晏良平几年前是和掌门大吵了一架，才叛出师门。

“不知道，掌门没说就不算呗。”稍矮一点的小弟子应着，“据说这位师兄行事很低调啊，你是从哪里听见他回来的传闻的？”

“你今日去领扫帚，没有经过掌门的大殿前吗？”

“有啊，怎么了？”

“那你未曾听到里面传出来的争吵声吗？那可不是晏师兄的声音吗？”

矮个子的弟子连地都忘记扫了，竖着扫帚呆呆的站在那里：“争吵？争吵什么？”

“这就没人知道了。”高个子摇了摇头，“当年晏师兄离开的传闻有很多版本，比如有了心悦的女子啊，执意要入凡尘，再比如是掌门对于魔界动荡无所谓的性子惹的他不快，从此师徒分道扬镳……谁知道哪个是真的啊？”

“这……”

“掌门来了。”高个子赶紧向旁边挪挪，做出认真扫洒的样子，晁听白却并未把目光移向他们，急匆匆的就过去了。

“掌门这是怎么了？”没走多远，俩人又凑到了一起，那矮个子不明就里，“掌门鲜少有那么焦急的时候啊，就连上次悲天坊坊主上门提亲，带的是他那年过半百嫁不出去的老闺女，掌门都没那么生气。”

“什么老闺女？”高个儿傻了眼，“那叶修卓已经50了？”

“那倒不至于，我就随口说说——28岁能修到金丹，应该也算是天赋异禀吧……”

“这要是叫做天赋异禀，那我这18岁炼气岂不是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得道成仙？”

“谁知道她爹怎么想的呢，居然问咱们首座弟子提亲。”

“首座？”眼瞅着那高个儿又傻了眼，“他不是才16岁吗？让他跟他师尊一般大的人结婚，这悲天坊坊主疯了吧？”

这次他们连反应都没反应的过来，晁听白再一次风风火火的从他们面前路过，对于两个凑到一起划水的弟子置之若未闻。

“什么情况？”他们摸不着头脑的对视一眼。

……

“弟子晏良平，见过师尊。”晏良平眉宇间略带着病气，看不出情绪的朝晁听白施了一礼。

“今日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吧？”晁听白一反常态，温声细语，“你声势这么大的回来了，若是走了，倒叫为师不好办。”

“可以。”晏良平伸出手，平静的看着他，“药给我，我今晚就回来。”

晁听白心底忽然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无端的发怒：“晏良平，你到底够了没有？”

“你每每去陪他，都不过是以为他是为师所伤，这一点为师已经给你解释过了，他祝钦礼要找死，和为师没有半分关系！”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不下五遍了。”晏良平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我记住了。把药给我，不就是你交换的筹码吗？”

晏良平刚及弱冠之年，身量还比他矮上一些，却就这么不卑不亢的看着他。

“晏良平，你别再胡闹了。”晁听白拉下脸来，语气沉沉，“离开为师身边，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你觉得这样下去，你在修仙界还有立足之地么？你还能把他带到天涯海角哪个地方呢？”

“我……”晏良平似乎刚想呛回去，脸色一变，转眼间咳出一大口血来。

“良平！”晁听白失声惊呼，随即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努力镇定道，“你怎么了？”

晏良平抹了抹嘴角的血，没有说话。

“你到底怎么了？”情急之下，晁听白顾不得礼数，抓着他的肩膀狠狠地往墙上一贯，砸得晏良平后背生疼，闷哼了一声。

也许是怒极反笑，晁听白看见他抬头的时候，苍白的脸上依旧挂着一点儿笑意。

“他死了。”晏良平不慌不忙，一字一顿的说道，“现在用药的是我。”

“你满意了吗？”

“不可能。”方才还面露温柔之色的晁听白此刻却面目狰狞起来，“你是在说为师给你的药有问题吗？”

“怎么会呢？”晏良平双手轻轻拂过晁听白搭在他肩上的手，将它们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弟子怎么敢质疑师尊呢。”

“你是不是染了和他一样的毒？”晁听白只觉得喉咙发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你等着……为师给你拿解药，为师这就回来。”

慌乱之中，晁听白布了个简单的结界就往外走，路上慌慌张张的，也顾不得会撞见什么人。

晏良平一抬手，那结界便化为粉糜，化作千百道流光散开了。

“师尊。”晏良平苍白无力的声音似乎能被风吹散了，“你是不是忘了，弟子已经元婴后期了。”

远远的看到有两个弟子凑在一起，不知道在交谈些什么。

“哎，大师兄来了。大师兄晨安。”

晏良平抬了抬左手，刚想说句什么，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在地下。

“良平？”黑暗之中，晏良平感觉身边的人轻叹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将他抱起来，虽然声音平稳，双手却是掩不住的颤抖，“为师说过叫你不要乱走的，你怎么不听呢？”

“今日之事，切不可对外人讲。”晁听白似乎是对着那两个小弟子叮嘱了几句，就抱着他回到寝殿内。

恍惚之中，晏良平感觉晁听白把一颗冰凉的药丸塞进他嘴里。

很苦，苦得他都差点儿能直接醒过来。

他果然是有解药的么……

晏良平的泪水不自觉的缓缓流下，顺着侧脸洇湿了一大片鬓角。

如果说来之前，他有多相信晁听白确实只有抑制毒发的药物，而没有解药，祝钦礼死于毒发是自己无用，做不出解药，那么现在就有多绝望。

这是养他长大的师尊……是那个一遍一遍对他循循善诱，叫他悲天悯人的师尊。

仅仅只是因为祝钦礼心悦自己么？

好一个悲天悯人，好一个名门正派。

晏良平疼得汗水和泪水在枕头上汇聚成一大片，模模糊糊不知不觉中就已到了半夜。

在疼到失去意识之前，晏良平想到。

我再也不会信了。

“良平，良平。”晁听白不知道，在解药的作用下，此时的晏良平已经昏睡过去，还在焦急的试图唤醒他。

就这样整整一夜，全然不顾满眼的血丝和疲惫了一天的身躯，一个钟头后未果，他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这毒染上的风险是极高的，人传人，而且解药只有一枚。这种毒大概率是在斩杀妖兽的时候，妖兽濒死反抗，强行把体内的盎虫逼出，洒在人的伤口上，而解药正是妖兽内丹。

记得那一次，不知为何，小小的下修界竟然出现了化神后期接近大圆满的熊妖，在斩杀他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被染上了这毒。

晁听白看着肩膀上蔓延着可怕的红色血丝，并未作出任何言语，径直取了妖怪内丹。那枚如珠玉般泛着光泽的内丹躺在他手心里。

无人敢上前，那是下修界唯一的化神前期三重。

他掩盖住肩膀上的伤，缓缓的走向宗门，似乎一步一顿，但是没有人看出他的异样。

“师尊。”晏良平的声线不再如往常的明媚，颤抖着将两只沾满鲜血的手合成祈祷的样子，“你救救他好吗，他好像……快死了。”

那只妖兽快要死的时候，晁听白挡在了很多人面前，护住了大部分人，可纵然他再神通广大，也护不住一群法力不够还偏要自己上去找死的废物。

晁听白皱着眉头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祝钦礼，忽然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是一次秘境，在每个人不一样的心魔里，晁听白醒的早，大概是因为他无欲无求无记挂，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秘境的影响，竟然走马观花似的去看他人的心魔幻境。

“愿晏兄身处太平盛世，世世安康。”晁听白忽然脚步一顿，看到祝钦礼坐在窗前与晏良平剪烛共谈，不知为何，他们聊了很久，晁听白也看了很久。

“良平。”许久，他终于看到，祝钦礼忽然抓起他的手，一字一顿，真切地说道，“我心悦你很久了。”

“不知你可否与我，共度余生？”

晁听白觉得，那应该是自己第一次生出心魔幻境的时候。

当时只觉得周身发冷，气的发抖，不知该说什么，一剑破开祝钦礼的幻境。

祝钦礼似乎仍然沉浸在幻境之中，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向他行了一礼：“晁掌门。”

晁听白面色阴沉，刚欲开口，地却抖了几抖，似乎是他刚刚强行破开幻境的举动引起了整个秘境的动荡。

他只是回头，深深的看了祝钦礼一眼，转身就去寻找晏良平了。

那种眼神，祝钦礼大概临死都没忘掉。他不知道平日里喜怒不惊的渡生神宫掌门，为何在那一瞬间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他大概也曾猜测过，是晁听白看见了他的幻境，但如果是这样，晁听白大可以直接上门来找，质问他为何觊觎自己的徒弟。

可晁听白心已生欲，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一层关系可以去讨伐祝钦礼，只好自己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折磨着他。

可最后不是谁都没落了好处么？

他终于还是和晏良平背道而驰，他们师徒二人依旧反目成仇。

他折磨着晏良平，也折磨着他自己。

他们谁也不肯放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