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柒章：无故缘我

“叶修卓！”叶昭武好像从没有对自己的小女儿发过那么大的火气，“你知道你嚼舌根嚼到了谁面前吗？！”

叶修卓刚从外面闷闷不乐的回来，想到爹娘面前倒倒苦水，结果进门就被她爹劈头盖脸一顿骂，惊愕道：“我，我怎么了？”

“你今天出门，碰见谁了？”叶昭武强压下怒火来，他这小女儿真可谓是傻的可爱，自己不过想少费些闲心，倒成了纵容她的理由。

“就……”叶修卓回想了一下，没跟渡生神宫的首座搭话，那剩下的就是有那个首席大弟子了，“渡生神宫那病秧子啊。”

叶昭武几欲抬手想抽她一巴掌，可看在是自己小女儿的份儿上，终究没能下的去手，冲她吼道：“病秧子是你能叫的吗？你知道渡生神宫掌门听了这话会怎样吗？！”

叶修卓被她爹这一副样子给吓傻了。平日里她爹在人前都一派和善，人后对她也是纵容无度，还从来没有如此怒吼，像是咆哮一般。

“怎样啊爹……爹你别吓我。”

“咱家在人界与下修界相通的地方开的那家赌场，地契是渡生神宫的。”叶昭武被他蠢笨的小女儿气的心梗，捂着心脏，指着她半天没说出来话。

“晁听白要是把地契收回去，咱家的生意就全完了，全完了你知道吗？！”

“我……”叶修卓刚从这一通怒吼里回过神来，脑子飞快的一转，“爹，这点小事不用您费心。”

“什么叫小事，你知不知道咱家现在全靠那家赌场撑着，太平年月，灵气充沛，哪还有什么人需要来购买丹药！”

“病……晏良平不会告诉他师尊的。”听清楚了前因后果，叶修卓无所谓的略过他爹，向屋内走去，“他俩早八百年闹掰了，爹，你还不知道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叶昭武怒气已经减半，逐渐平复下心情来，甚至已经构思好了如何向晁听白解释，不过听到小女儿这一句话，还是忍不住问道。

“上次我问他，他那模样，就跟与自个儿门派有血海深仇似的，提都不愿提起，更别说是他师尊了。”叶修卓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记忆中只有男人那双满是寒意的眼睛，于是添油加醋道，“我让他代我向掌门问好，他还不乐意呢。”

“当真如此？”叶昭武半信半疑的看着她，自己女儿什么德行，自己最清楚。明明比不得她姐姐半分稳重，却依然要委屈自己的大女儿处处让着她——如今大女儿又给她去寻提升修为的秘法了，不好再叫来证实，只得姑且信了。

“真的。”叶修卓拼命的晃着脑袋，“我看他们如今就只差明着面儿撕破脸，说不定这次晏良平回去，会与他大打出手——谁知道呢。”

然而叶修卓口中正大打出手的病秧子此刻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眉宇间萦绕着病气，冷汗打湿了整张床铺，似乎碰一碰就会散架。

晁听白坐在他身边，不知已有多久没合眼。

“良平。”他忽然开口，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有些话，我很早就想说了。”

“是不是因为他说他喜欢你，你才会这么心疼他。”晁听白攥着他的手，似乎把睡梦中的人攥的生疼，微微皱起了眉头，“为师也喜欢你啊，你怎么就是看不出来呢？”

这句话他很多年都没有说出来，有时候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有时候是因为看着晏良平清澈的眼神，不忍亵渎师徒这一层身份。

等到再想起来，已经很晚很晚了。

他这句喜欢，终究是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

一直守到了后半夜，晏良平醒了。

他就那么直愣愣的睁开眼，措不及防的又和晁听白对视。晁听白移开眼睛，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醒了？”

“嗯。”经过筋骨的重塑，即便身处睡梦之中也疼痛不已，晏良平的意识还有些模糊，哑着嗓子，“多谢师尊相救。”

“救你本就是为师该做的。”晁听白经过一天一夜的思索，或许是终于觉得强扭的瓜不甜，索性别开脸，“等你好了就走吧。”

方才还意识模糊的人瞬间清醒过来：“啊？”

“师尊为什么要我走？”

晁听白以为自己接下来会听到他惯用的那一套话语，以此来讽刺自己的“良苦用心”。

晏良平之前经常做这种样子，天真烂漫的好像一朝回到了十七岁那年，又忽然侧脸过去，贴到他耳畔。

“师尊不应该希望我留下么？我不留下，师尊去折磨谁啊？”

想到之前的事，晁听白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晏良平，我放你走，别说了。”

“我放过你，就当是放过……我自己。”

晏良平只觉奇怪，不知道今天的师尊到底为什么反反复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师尊，我才到元婴后期的修为，出了师门便是散修，哪有这么多资源和秘法可以助我修炼上化神——若我一辈子不上化神，怎能陪师尊去上修仙界呢？”

晁听白压根没往失忆那方面想，只是颓唐地摆了摆手：“你愿意如何就如何吧，为师管不了你了。”

晏良平依旧摸不着头脑：“是我之前惹师尊生气了？为什么这么说？”

晁听白有一瞬诧异尽展面上，若是平时，晏良平是不稀罕多和他废话的：“晏良平，我已经答应可以放你走了，我们可以不用再互相折磨了。”

“师尊。”他彻底的迷糊起来，“不是，您在说什么啊，您为我解了毒，我为何要反过来叛出师门？”

几经周折，晁听白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你都忘记了……你全都不记得了，对么？”晁听白倏忽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被燃了许久的灯拉出长长的影子。

晏良平有些摸不着头脑：“应该是忘记了什么吧，如此大刀阔斧的重塑筋骨，与妖丹相合，怎么说也要受点创伤……不过师尊怎么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晁听白缓下声来：“……没有，为师只是见你醒了，甚感欣喜罢了……好好休养，以后还有恢复的可能。”

“又要花费师尊不少力气吧？”晏良平摇摇头，“弟子似乎并没忘记什么重要的事……至少没有忘记师尊，恢复记忆这种事情，还是容后再议吧。”

“……好，那你先休息吧，我回去了。”

掌门大殿与晏良平所住的弟子房相隔甚远，窗外又寒潮将至，晏良平不忍地开口道：“窗外的风这么大，师尊今天就在我房里歇下吧，别来回折腾了。”

“无碍。”晁听白起身，却感觉眼前一片眩晕，再次跌坐在椅子上。

“有劳师尊为我费心了。”晏良平把他扶到榻上，“只是师尊这个样子，我怎么好放心呢？”

窗外寒风瑟瑟，吹得窗棂吱嘎作响。

晁听白点点头，就顺着他的好意留下了。

晏良平看着他已然入睡，终于露出了一抹近乎凄厉的笑意。

“师尊。”晏良平探头过去，那双泛着寒意的桃花眼似有火光，“你怎么还要救我啊。”

“死人不是更好控制吗？”

语毕，晏良平散开头发，解衣上榻，以一种近乎蜷缩的姿态挤进晁听白的怀中，轻轻搂住他的腰。

“师尊。”他用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你好久没有这么抱过我了。”

“或者换句话说吧。”晏良平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我好久没这么钻进你怀里了……好暖和啊。”

然而这个温暖的人，却与他这辈子不共戴天，不能给他一个家，让他只能立在寒风中看别人团聚，庆节。

“师尊。”晏良平觉得这个人几乎狠毒得陌生，再怎么细看也看不出他本来的模样，“我这么爱你，你为何要对我那么狠呢？”

于是第二天早上晁听白睁开眼，就看见晏良平衣衫半敞地躺在他怀里。

晁听白错愕的想要收回手，只是还没完全抽出来，晏良平就悠悠的睁开了眼。

“师尊。”他不慌不乱的坐起来，简单的一束发，下榻席地而跪，“是弟子不知礼数了。”

晁听白试图稳下心来，好半天才开口：“……我昨天，都做了什么？”

“师尊险些走火入魔。”晏良平声音平稳，似乎并未泛起过任何波澜，“弟子见师尊一时难以挣脱心魔，才出此下策。”

晁听白的双手仍然有些颤抖，轻轻的抚上他的脸颊，晏良平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在那里，眼里满是看不出的意味。

“你先起来，地上凉。”

晏良平没有回答，是执拗地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直到晁听白再次喊他，他才抬起头。

“昨日之事，师尊不必放在心上。”晏良平理好了衣袍，“弟子深知与师尊身份不相匹配，不会奢求什么的。”

而此刻，晁听白内心五味杂陈。

这是他心心念念三余年的爱徒……这一切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可终于等他得到了，却换来了一句“不必放在心上”。

晁听白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看着跪在榻脚的晏良平，挑起他的下巴，而那双泛着光泽的桃花眼久久的注视着他。

半晌，晁听白终是不忍，再度开口。

“良平。”晁听白顺着他眼角向下抚去，“以后留在我身边吧，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