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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旧债

安居的春天来的比别处快,除夕过后渐渐散除年味,生活变的和往常无异。

二月初,天气不似前段时间寒骨,整日挂着太阳。姚零星闲的无事,每日坐在阶梯上犯困。

自从那次偶然撞见靳连故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好像回到了刚来安居时的样子,自己一个人拖着一副烂身子,揣测靳连故。

头次进府的时候,小萱山告诉他,靳连故喜欢他。他本是不愿意相信的,如今也是装傻充愣,不愿面对。

姚零星不是贱命,他是尧国尊贵的世子,靳连故能一睹他的尊容,是他的荣幸。尽管他们是敌对关系,尽管靳连故打垮了他们的城墙,尽管他带领汉人踏过了千千万万尧人的尸体,尽管靳连故摧毁了他们的万代基业,但不可否认,姚零星具有尊贵的血脉,和贵族的傲气。

他只见过靳连故两次,第一次站在城墙上远远的观望他,他一眼注意到这个出众的汉人,身姿挺拔的驭马,眼中没有过多的感情,闲暇时只垂着眸发呆。那时他心中发紧,却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来攻破他们城墙的常胜将军。

第二次则是除夕意外撞见他,姚零星不知为何心虚,他不敢看靳连故直勾勾又坦荡的眼睛。在交战地被俘的那日,他明明可以毫不畏惧的盯着他的眼,无所谓他的一举一动。

姚零星开始担心了,那次亲吻过后,他的心里乱糟糟的,像一片升腾的云烟,虚无又扩散开。

他不愿承认对靳连故的情感,害百姓枉死的是他,摧毁姚氏帝王基业的也是他。牵扯更多的是姚皇室万余人的性命,面对这样的靳连故,姚零星怎么敢说喜欢,这是尧国不可磨灭的耻辱,也是姚零星越不过的一道墙。

姚零星从未袒露过自己的身份,他的身份的确尊贵,但此时此刻又不值一提了。像一棵伟岸的树,到了冬天只剩树干,再也庇护不了树上的生灵。若曾经见过枝繁叶茂的林海,别处的树再也不能称为树了,而他空有一身名头,不过是一介亡国世子,任他天高鸟飞,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从王府跑出来的那晚,他没有穿鞋,披散着头发,一席素锦白衣在夜里惹眼。他驰马赶到交战废墟,汉人正在收拾战场,同一阵营的大汉士兵替死去的兄弟擦拭脸颊,整顿衣裳,再裹上席子下葬。

姚零星在高处看着他们,下面尸体成山,汉人一个一个筛查同胞,剩下满地的尸体,都是尧的孩子。

夜很深了,战地的火把跟随士兵移动。尧国的百姓彻夜未眠,他们以仁治国,对苦难的感知最深,亡国对于忠诚的尧人代表什么。

他可悲汉人的士兵可以风光的回京,遇难的家庭也享有慰问,而尧民的尸骨都难以找回。

他们不怪姚氏太过仁义,但堆积如山的尸体没有一个人敢来收尸,万人的军队没有一个士兵回来,百姓把孩子交给尧国,是国家让他们失望了。

那晚姚零星以世子身份来告别尧国,却被靳连故吸住了眼睛,原来他就是大汉的常胜。那日早晨,含笑逗马的俊俏男子,举手投足间不符的柔情,是姚零星对他最大的误解。

姚零星独自坐在台阶上胡思乱想,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他有些犯困。他觉得无聊,就起身到花园散步。冬天的园子光秃秃的实在难看,腊梅谢了,这园子就再也没有暗香。

北边有一座假山,做了一个假瀑,瀑水顺着道路流进一潭小池,池子周围用白色鹅卵石铺了一层地板。姚零星就坐在那块揽着袖子逗鱼。

姚零星觉得脚冷,趁着有太阳,索性把鞋脱了烤烤。白嫩的足尖红肿,一看就是被冻坏了,每到晚上奇痒。

姚零星正享受着日光,头上忽的出现了一片阴影。姚零星转头看了一眼就想逃。

双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姚零星满脑子都是靳连故那日说的“成为我的至宝”,不自觉脸就红了。

姚零星下意识的舔了舔唇,那次吮破了地方已经好了,但还是很不自在。

靳连故把身旁的侍卫遣走了,开口问姚零星:“你倒是过的清闲”。

“近日府内都清闲”姚零星。

靳连故揉了揉眼睛,没什么心思听姚零星的话,

他锤了锤颈脖,一副劳累的样子:“我这边倒有一个轻松的活”。

不等他说完,姚零星提起衣摆就走了。

靳连故看一旁他落下的鞋,蹩了蹩眉,扬手喊到:“站住”。

候在一旁的侍卫将姚零星团团围住。靳连故走过去,挥挥手叫他们散开。缓缓说道:“不是你说的,寄人篱下不便吃人白饭吗?嗯?”。

姚零星含笑:“关于这事,参烟倒有一个想法,将军将我放了,遣人送我回尧,这样参烟还哪能吃您府上的白饭呢”。

靳连故只是轻笑:“我府内的白饭够你吃一辈子,何必着急走呢”。

推脱不了,姚零星只好跟着靳连故穿过长廊,来到一间小巧的书房。

靳连故坐在案前,翻开竹简和书卷临摹,姚零星杵在原地,靳连故抬眼瞄了他一眼:“别愣着,研磨”。

姚零星晃了会神,说道:“这样的小事,其他下人做不到吗”,身体却自然的移过去。姚零星的鞋落在了池边,此时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啪嗒”声。

靳连故懒得理会。姚零星跪坐在靳连故左侧,坐下时衣摆的料子搭在了靳连故腿上,显然没有发觉。

姚零星端起砚盘,闷着研墨,动作很轻很柔,细节却在靳连故眼中放大。

姚零星觉得无聊,开始看着靳连故写字,问道:“这笔是什么木材做的,看模样不俗”。

见靳连故不理他,姚零星用指腹摸了摸他正在书写的纸张,又问:“这纸张稀奇,在尧国从未得见”。

靳连故不去看他,手上动作没停过,看他不倦不烦问了半晌,反问:“会写字?”。

姚零星看着他淡淡笑了:“当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他瞧不起了。

靳连故腾开位置,让姚零星坐了上来。姚零星轻轻挽起袖子蘸墨,跪坐于桌前,自然挺直的腰杆,窗光撒在他侧脸,纤受的影子投映在桌面,姚零星专注的神情,睫毛颤了颤,不紧不慢的书写。

靳连故倚在一旁观望他,这一瞬间他晃了神,觉得姚零星有一种别样的气质,他心里奇怪,怎么会是宫里那股贵气。

姚零星表演了一副好字,靳连故奖励他腾抄十卷书。

两人坐在同一张桌案,一左一右互不干涉,埋头写了一上午。仆人来请用饭,靳连故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丝毫不顾一旁的姚零星。

姚零星肚子空着也不想离开,只想快些抄完,再也不要和靳连故共处一室。下人在屋子里烧了炉子,怕姚零星写太久把手冻了,特意给他拿了一只汤婆暖手。

早该过了午膳时间,还不见靳连故来,姚零星只觉得他懒怠。

时间飞逝,太阳藏了一半身子在山里,天边红火,屋子里渐暗了,下人劝他休息会,明日再来。

姚零星点点头,放下笔起身,肚子依然空着,又跪坐太久,忽然起身,觉得头昏目眩。双脚还不适应,酸痛袭来。姚零星一个没站稳,跌在仆人怀里。

姚零星独自走在回院子的路上,路上已经没有积雪了,变的萧条丑陋。刚进门,小腊梅正在择菜,看见他大喊到:“你跑哪去了?任谁都找不到你,简直急死我们了!”。

姚零星走近,淡淡笑了笑:“我和将军在一块,能有什么事”。

被小腊梅审了一遭,听他说还没有用膳,便急匆匆的为他准备去了。

吃过饭,姚零星洗漱完,倒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这一夜做了许多梦,早上起来昏昏沉沉,倍感疲乏。

他一早就朝书房走去,手里端了一盘刚洗好的毛笔,穿过走廊时,姚零星撞见侍卫和一个男子正谈话,不经意瞥了一眼。

侍卫恭敬的挥手请着他,男子一身亮丽的彩服格外惹眼,颇有一股风尘服饰,太招展了,不那么漂亮。

男子说话声音颇大,口中略显不满,姚零星不经意听到,是为了靳连故而来。男子和侍卫并着走,侍卫压低了腰肢,似乎是是不好得罪这位男子。

姚零星身上沾了墨点,手中还端着毛笔,一副赶路匆匆的模样,本不想多听多看,不巧男子从他身旁路过,瞥了他一眼。

本已路过了,男子却掉头问道:“你可是常胜将军的书童?”,男人只看姚零星一眼,虽看他穿着不合适的衣裳,脸色病态,发型和头饰也不讲究,但仍挡不住他的姿色,心中隐隐不安。

姚零星见他面相妖艳,虽是男子,但有些女人姿态,心里只觉得他身上的脂粉味很俗,他淡淡道:“不是”。

男人揣着手,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一遍姚零星,问:“那你是当何差?任职多久了?”。

姚零星站在廊上,手里还端着笔盘,风轻轻吹着,周围沉默了几秒,院里路过几个仆人之后,姚零星才慢慢答道:“没有差事,府内的闲人”。

男子有些愠怒却没有失态,冲侍卫怪道:“常胜将军是何意?”,随后又对姚零星冷言道:“将军这人哪儿都不好,唯一能挑出来算作优点的,就是爱从外面捡些猫狗回来养着,真是糟蹋了这样好的府邸”。

姚零星听出言外之意,但不知为何这男子头次见面就对自己冷言冷语。

侍卫一个劲的道歉,想调息这场对峙:“是府内怠慢了浣玉公子,只是最近将军并未邀客来府,不知公子今日入府的缘由是…?”,随后侍卫瞧了瞧姚零星,笑着帮腔:“这位先生是府内贵客,并非仆从,请公子莫打搅了他”。

姚零星听罢,端笔欲走,浣玉两步上前拦住他,还未开口,姚零星先冷着脸问他:“有何指教”。

浣玉倒自嘲的笑了两声,盯着姚零星这张精致的脸问道:“莫怪我未提醒,靳连父并非善人,借他攀枝儿的想法,且别打算了”。

姚零星觉得荒谬,男子何时变成这般谄媚尽显女人姿态了,他只是淡淡的弯起嘴角笑了一下,故意呛浣玉:“如此说来,参烟要多谢公子指点。可连父是怎样的人,旁人不懂,我清楚”。

浣玉见他气度不凡,气魄与心智似乎在自己之上,心里好奇,便走近他仔细打量:“听你这意思,便是硬要缠着靳连故了?你可知道,不论与他多亲近的人,同衣裳一般,旧了便换新的。我不想同你论太多,倒显我我低贱了,只听我一句,你的样貌出众,不适合待在这府邸,若无他意,尽早离去方为上策”。

姚零星盯着他的眼睛,像要剥掉浣玉一层皮:“公子好意提醒,参烟如何不懂,不过我又为何要去攀附连父,只知道将军于参烟有恩有情,既然将军给了叁烟一条活路,那叁烟能做的,就只有为将军而活”。

浣玉听他一席话,捂着嘴讥笑,脱口出来的话多了几分刻薄:“你一席话并非是个笨人,少装傻充愣,可是我意会错了?你竟想长伴靳连父左右,荒谬”,他在姚零星身侧来回踱步,怒道:“我就明说了,凡事讲究先后,若我在,便不允他周围有旁的人,你若有廉耻心便尽早离去”。

姚零星垂下眸子,不慌不忙道:“若将军这样说,参烟绝无二话。请浣玉公子,让将军亲自来遣我走”。

浣玉被这一下气的不轻,像是踩中他的命脉。他深知靳连故待他感情薄,自己像是他用来遮人耳目的棋子。他只是相较教坊的妓子舞艺好了些,得了靳连故几瞥青眼。浣玉为了能与靳连故常相伴,可谓煞费苦心,受尽白眼,还吃过不少闭门羹,好不容易关系热络些,却突然出现了如此标致的人物。

浣玉想起刚刚自己说的一番话,心里不禁失落一跌,想借靳连故攀高枝,于靳连故如同衣裳的,不正是自己吗。可他认为,这泱泱大汉,唯有他是真的爱着靳连故。他想,眼前这男子,只是靳连故得不到的鸟雀罢了。

浣玉才回过神,总算知道靳连故回京多日为何还不来寻自己了,原是府里来了这样的美人,他恨道:“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讲条件”。

姚零星楞了,东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他缓缓道:“凭他选我,不选你”。

浣玉楞在原地,悬着的唇怎么也吐不出话。过了半晌才道:“何来自信,今日你就算死了,他也发现不了”。

姚零星点点头,向他晃了晃手中的毛笔,笑道:“公子这样觉得倒也没什么不妥,将军是发现不了我死了,毕竟我是这样无足轻重的人。可他能发现自己的书卷还未抄完,你说他会想起谁?”。

浣玉盯着他:“你在唬我?”。

姚零星敛笑,不再停留,自顾自的走了,只留下背影:“参烟乃是戴罪之人,幸得将军留下一命,本恼他如此烦人,如今倒觉得他护住我了,这么说来,之后见着他了,叁烟还得多谢他才是。还有啊,男子何时变得如同女子一般,为了荣华富贵屈膝于一个男人,实在有辱斯文”。

浣玉愣在原处,本想再争论一番,却遭侍卫拦住,硬生生给请出府了。

姚零星守在原路上,等着先前的侍卫,嘱咐他今日之谈都是开脱的违心话,莫要到处说去,更不要传入靳连故耳中。

姚零星坐在书房半晌,脑中思绪乱飞,一点书写的心思都没有,全在想那个叫浣玉的男子了。

另一方,浣玉听了他的话自然气不过,更多的是悬着的心,他担心靳连故有了新宠,自己经营了许久的关系的就这样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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