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狂徒

这日艳阳高照，巳时了姚零星还卧在榻上睡觉，自靳连故去军营过后，他整日浑浑噩噩，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对他来说这安居城也着实不稀奇，他日日念着靳连故，每夜都哭上半宿，导致异常嗜睡，精神也恹恹的。

今天的院子热闹，来了一批园丁，运了十来棵树种下。因为姚零星还在熟睡，他们动作轻缓，生怕惊醒了他。

今日稀奇的还有东边围墙处，翻进来一位男子，面上蒙着布看不出样貌，但看身姿，应该也二十出头。

他刚翻进来站稳步子，就见院内进进出出一众工人，身上拿铁锹的拿铁锹，搬树的搬树。他看着眼前这热闹的景象，想偷偷拜访好像也不可能了。

他在原地楞了有一炷香时间，稀奇的是园丁和场师一点也注意不到他，全关注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绿植上了。

男子想罢，踏着轻快的步子，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姚零星所在的屋子。

他轻轻掀开一角窗户，偷偷瞄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见着是一位头戴银簪的女子，倒把他吓了一跳，他急忙关上窗子，后退几步在院中对着门大声呼喊道:“靳大人，靳连父”。

见屋子里安静，没有丝毫声响，他觉得靳连故越发懒怠了，便扯着嗓子喊:“靳连故——靳连故——”。

连着喊了五六声，像是要把靳连故给烦出来，没想到本人没出来，后边却跑进来一个婢女，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向男子泼了过去。

还好男子身手敏捷，给避了过去，他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婢子，恼道:“你这是做什么呀”！

婢子见脸盆里的水泼完了，拿着空盆子向他拍去，骂道:“大清早的你叫什么叫呢，知不知道我们先生睡在这间屋子里呢”！

男子见眼前的婢子没认出自己，直接将面罩摘了下来，急道:“你又叫什么叫呢！你看看我是谁”！

这批婢子是姚零星出事后才被靳连故换来的，原是服侍王公贵族的，常在宫中或府邸，自然认不得黄飒风。

她瞅了一眼眼前奇怪的男子，骂道:“谁知道你是谁”！

黄飒风遭她一顿捶打惹急了，大喊道:“我是黄——”，话还没说完，他忽的想起靳连故的嘱托，又转口道:“好人……”。

婢子见他奇奇怪怪，捏紧了脸盆朝他身上狠狠砸去，边砸边骂道:“什么黄好人黄坏人的，哪来的这样的怪名字，我看你是黄歹人”！

黄飒风被这小丫头追着打烦了，边躲边恼道:“你们这府邸认识我的人都去哪去了”！

哐的一声，面前的那扇门打开了，黄飒风和婢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姚零星拖着一席睡袍，着急的打开房门，急切喊道:“连父”！

这把黄飒风吓的不轻，屋里的男子怎么不是靳连故，那谁和那女子躺一块呢……

婢子见了这场景，看黄飒风盯着姚零星看个不停，着急忙慌的挡在姚零星面前，继续用脸盆砸在黄飒风身上，骂道:“你这狂徒！不准看！不准看”！

黄飒风被烦懵了，婢子的手脚打在身上同挠痒一般，他看着眼前睡袍单薄的姚零星，身上隐隐可见白嫩的肌肤，一对玉足就这样踩在地板上，脚腕上还戴着一片祥云，他看走了神，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问道:“你是谁”？

姚零星站在高处看着这奇怪的的景象，方才在熟睡时，隐隐听到有人呼喊靳连故的名字，他梦中惊醒，还以为是靳连故回来了，急切推开房门后，没想到看见的是张陌生面孔。

他略显拘谨的侯在门口，紧了紧身上大敞的睡袍，有些尴尬的开口:“这位公子…是”？

黄飒风一把推开面前的婢女，迷迷糊糊作揖道:“我是黄…好人”，他抬眼看了下面前的姚零星，继续道:“是靳大人的友人”。

姚零星点点头，他尴尬回道:“黄公子幸会…可靳连父不在这儿”。

黄飒风一瞪眼，惊讶道:“去哪了”？

姚零星:“军营”。

黄飒风苦笑一声，也就安静了两秒，随后站在院子里仰天长啸:“去你妈的靳连故，走了也不说一声”！

他气的跺脚，自己好不容易回趟京城，偷摸潜到这府邸是简单，不遭人发觉才难，以后这些年指不定就见这一次面呢，结果靳连故转头回了军营，也不同他知会一声。

黄飒风就站在原地鬼哭狼嚎，随后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往屋里瞄了瞄，迟疑道:“你是谁？怎么睡在靳连故的屋子里呢”？

姚零星低低的啊了一声，想了片刻如何介绍自己比较好，他道:“或许…也算是这府邸的主人”？

黄飒风一个没站稳，往后颠了一下，他问:“什么意思”？

姚零星脸泛红，不自在的挠了挠，他搪塞道:“既然黄公子是连父的友人，今日他不在，就留下来吃一盏茶再走吧”。

黄飒风听闻摆摆手，眼前这陌生男子这一番要尽地主之谊的样子算怎么回事，这可是将军府啊，怎的就成了他的府邸了。

黄飒风刚转身要走，突然止住步子，又回头问道:“你们这府内…是不是有一个身份尊贵的女子”？

姚零星听闻过后，闪闪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屋内，疑问道:“女子倒是不少，但说身份尊贵的话，应当是没有的”。

黄飒风见姚零星转头那一刹，忽的看见一只白玉银簪，他惊讶道:“这东西怎么戴在你头上”？

姚零星抚上插在发中的簪子，闻言后轻笑一声:“是连父赠我的”。

黄飒风又一个没站稳，往后颠了两步，这一刹他颅内飞速思考，靳连故不在，这个男子住在他的房间，和一个头戴银簪的女子睡在一起，不对，这府内没有女子，所以他就是那个头戴银簪，睡在靳连故床上的女子！不对，男子！

意思就是，他难不成就是那日宫门外靳连故马车上的女子？不对，男子。

黄飒风一时转不过弯来，方才打开窗户本想直接翻进屋去，没料到床上竟有一个女子，他只好退在院外逼得靳连故自己出来，如今屋内没有女子，也没有靳连故，有一个…

他挠挠头，下斗决心，往院内坚定一站，道:“算了，我不走了，吃完茶再走”。

他倒要好好会会姚零星，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姚零星闻声点点头，有些意外，但还是客气道:“请公子稍等，润云换身衣裳就来”。

黄飒风一个人坐在院中，无聊的摆弄面前的茶具，看着眼前进进出出忙碌中的工人，一副闲人样子。

等了片刻，姚零星姗姗来迟，他身着一身藕色的衣袍，左肩耷拉着一缕头发，上面白晃晃的银簪快要刺瞎了黄飒风的眼，黄飒风听他走路一步一响，又低眼去看他脚腕上的祥云，真是不敢想靳连故是有多宠他。

姚零星缓缓坐下，他略带歉意道:“润云失礼，怠慢了公子，请公子海涵”，又道:“润云懒怠，不如连父勤勉，常常睡到午时才起，真是让旁人笑话了”。

他抬眼看了眼身后忙碌的工人，又尴尬的笑道:“这院子原是没有这般热闹的，今日不知是怎么了，这么多人，若公子介意我们便移步至前厅…”。

黄飒风一手撑着脸，一手漫不经心的在茶杯口上打圈，姚零星说的一席话他都不在意，只撇见他腰间的将军令，更确信他就是靳连故藏的娇妻，他神色转为凌冽，故意问他:“你腰上这是什么”。

姚零星双手抚上，将它捧了起来，迟迟道:“若要解释的透彻，我也不明白这是何物，只不过连父叫我戴着这东西不离身”，他笑笑，半说半问道:“像是他义父生前嘱托的东西？我也不太了解”。

黄飒风自己倒了一盏茶，端在手里喝了一口，他透过姚零星喝茶的间隙打量着他，心里想着这么重要的将军令就这样肆无忌惮的交给他了？甚至连这是何物都没告诉他，靳连故果然疯。

黄飒风浅浅笑道:“小郎君如何称呼？打哪来的，青春几何”？

姚零星见他这查身份的架势，只浅笑道:“唤在下润云，从北部来，如今弱冠之年”。

黄飒风点点头，这比靳连故小了七岁有余，连自己也比他大上五岁，还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郎君。

黄飒风正尽力分析呢，姚零星开口问道:“那公子呢？好人公子？您和连父是如何相识的呢，说来惭愧，我对连父了解甚少，还未听他提起友人”。

黄飒风被呛了一口茶，他扶着胸口断断续续道:“不，不不不，我叫黄飒风，表字寒来，黄好人…是另外的人”。

姚零星点点头，他问道:“那将军和您…”？

黄飒风看着他一脸好奇的模样，淡淡道:“他是我大哥，我们一起长大”。

姚零星一惊，靳连故还有弟弟？他疑问道:“从未听连父提起，想来是我不够关心他…”。

黄飒风看他这股失落劲儿，浅浅笑道:“我和他没有血缘，你是外地来的没听过也正常，我们父亲私交好，所以一同长大，认了他当大哥”。

黄飒风瞥到姚零星身后的一棵老槐树，上面正正当当的插着几只木箭，看得出来箭术卓越，箭头狠狠陷入槐树深处，且四五只箭皆密密匝匝的插在同一处，看起来惨烈极了。

他笑道:“靳连故什么时候也开始练箭了”？

姚零星回头轻轻一瞥，笑道:“他哪有这么好的箭术”。

黄飒风听后笑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说道:“他箭术当然不好，他父亲没教他”。

姚零星垂下眸，倒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半晌问道:“为何”？

黄飒风看姚零星这股懵劲儿，越发觉得有趣了。靳连故惯用的兵器是一柄环首刀，这是韩稠原教他的，他高大的身子和惊人的力气，尤其契合这项兵器。而韩稠原为什么没有教靳连故箭术呢，黄飒风自己也说不准理由，但他隐隐记得，韩稠原的长子总背着一只箭筒，里面常备着三百箭矢，从不离身。

黄飒风对韩稠原长子的记忆，也就停留在三岁左右，他意识里有一个时常背着弓箭的大哥，黄飒风或许有段时间也挺依赖那个人的，因为长大后，靳连故常常问他，韩哥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黄飒风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当时只是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年纪，却记住了韩哥哥这个称呼，和神射手这个名头。

他回忆着过往，缓缓道:“过世的韩老将军长子，是个神射手呀，我想是怕睹物思人吧，靳连故听闻这事过后，也很懂事的从未提起过，什么缘由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姚零星闻之色变，努力回想那日射猎时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话，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悔过的头晕，自己竟指着他痛处说了那么半晌。

黄飒风放下茶盏，抖了抖衣裳，站起身来道:“估摸着我也快回营了，今儿来这府邸的事，你可得吞下肚子，门内的话不要拿出去讲，否则得给哥哥带来很多麻烦”。

说完，黄飒风对着姚零星做了一个嘘禁的动作，随后转身就走了，姚零星赶忙站起身来，问道:“黄公子！你也在军营？那靳连父什么时候回来”！

黄飒风闻之稳住脚步，回头思考道:“我估摸着…冬天”？

姚零星楞楞的站在原地，许久道:“这么久”。

黄飒风闻之大笑:“我和他又不在同一处营，乱猜的，还有啊润云，下回见了我喊哥哥，不要喊公子”。

说完，黄飒风转身离去，姚零星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向前跑了几步，提高嗓音顺风而问:“那你们何时回来呢！我何时才能见到你们”？

黄飒风踏着轻轻的步子，背对着向姚零星招手，思考一阵，随后淡然喊道:“…我们活着，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