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叶家有女
女使云英惴惴不安地端着药碗向揽翠阁走去。已经是春天了,群鸟啁啾,花红柳绿,但是她全然无心看景。
石英这小蹄子惯会躲懒!云英恨恨地想。给二小姐送药这苦差事回回都落到自己头上,她倒是会装好人,二小姐看见她亲近的跟什么似的,到自己这儿,永远是吃药吃药吃药!最可怕的是,每次自己送药过去,二小姐看自己的眼神,怎么都不像一个五岁孩子的样子,仿佛总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嘲弄,让她惶恐不安。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云英深深提了一口气,跨进揽翠阁的大门:“二小姐,来吃药啦——”
叶吟初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杌子上摆弄着什么,头也不抬:“放那儿吧。”
云英赔笑:“二小姐,还是让奴婢服侍您把药喝了……”
叶吟初抬头一眼扫过去,云英登时觉得手脚发凉,这孩子,当真妖怪的紧!仿佛笃定这药对她有害似的,怪事怪事!
再定睛时,吟初已经是一副幼童的神色,嘟着嘴,登着脚,气鼓鼓地一转头:“不喝!苦的很!”
云英耐着性子,蹲下身来连哄带骗,总算是哄着吟初把药喝完,她如蒙大赦,三步两步飞奔离去。
吟初见她走远了,四下看看,丫头婆子各忙各的,没人注意,才躲在园中的墙根把药都呕了出去。
叶吟初,或者说苏季妍,这是她重生后的第五个年头了。
想来也是荒谬可笑,从棺材中慢慢沉睡,再一睁眼竟然又回到叶府之中,依旧是华丽的陈设,温暖的地笼,除了自己贴身的丫头瑾儿再不见踪迹,其他人一个不少。低头一看,绣着吉祥娃娃的襁褓将自己紧紧裹住,旁边的乳母一下一下打着瞌睡,没想到自己竟然重生在女儿身上!
这么算的话好像是自己生了自己一般。不过,想想当日的情形,女儿怕是一出生就已经没了性命,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恐怕最后落得个母女俱亡的下场。如今,既然给了自己机会,便不能让那些害死苏萧二族的人好过。
可惜……她暗暗握紧了拳头,苏萧二族当年倾覆如同大厦坍塌,只恨自己当年大意又惫懒,医武道智四门域法,只肯在智技上略略下点功夫,一朝覆灭,毫无反击之力。如今周围群狼环伺、敌我难辨,五年来苦于这具身体人小力弱,无法追查当年之事,只得任由幕后黑手毁灭证据,逍遥自在,而眼前最令她不安的,就是这莫名其妙日复一日的药物,从襁褓喝到总角,身体似乎并无异样,自己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喝了些什么腌臜东西!
“哎呦!吟儿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吹风,仔细着凉!”沉思的苏季妍被一个尖利的嗓音唤醒,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腾空被捂进一个香气浓重且刺鼻的怀抱中。
“你们是怎么照看二小姐的!怎么由着二小姐一个人在院里站着!”孙夫人柳眉倒竖,一双吊梢眼更是几乎窜到了头顶上,苏季妍在她怀里奋力挣扎着:“你……母、母亲,放我下去!”
“傻丫头,就知道玩儿,虽说春天里,这风里还带着寒气呐,你又素来是个体弱的,不比你三妹妹身体强健……”孙夫人一路絮絮叨叨,完全无视跪在院子里的一众丫头婆子,将苏季妍抱进屋里去。
苏季妍呆呆地看着这位如今叶府的当家大奶奶,昔日的如夫人,到底是今非昔比啊!恍惚间,这位孙夫人仿佛昨天才刚刚进府,趴在自己脚下哀哀哭泣,口口声声什么都不要,只求个安身立命之所,结果呢?因为自己一时心软,先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抢在自己前头生下一双龙凤胎,又折损了自己头生子,一晃几年过去,她登堂入室成为当家夫人,膝下儿女成群,自己,哦不,自己的女儿还要叫她一声母亲!
只是,苏季妍乌溜溜的眼珠一转,这四年下来冷眼旁观,孙氏对自己的女儿还算不错,虽不比大小姐、大哥哥和三小姐亲厚,却也没有缺衣少食刻意虐待,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打着什么算盘。罢了,还是先做好叶家二小姐才是上策。
这厢孙夫人一边细细查问着,换季衣裳准备好没有,晌午吃了什么,可曾有哪里不舒服?一边挑选着各样精致的衣服,特特挑了攒金八宝项圈,层层叠叠地给怀中的娃娃身上套去。
苏季妍,哦不,叶吟初觉得孙夫人比往日殷勤许多,又嫌身上衣服束手束脚裹了好些,不禁挣扎着不肯配合,孙夫人一时不察,倒挨了小丫头一记窝心脚,“哎呦”一声,整个人痛得缩了起来。
“夫人没事吧?”跟在身边的小丫头慌忙上前查看,又转头训斥揽翠阁的下人:“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来给二小姐换衣裳!”回过身又抱怨道:“夫人您这又是何必,说到底也不是亲生的……”
“啪!”
小丫头被一巴掌扇在地上,嘴角竟留下一丝血迹。吟初在一旁也看呆了,叶府主子人人修炼域法,域法修炼之初便是修炼炁,域法越强则炁场越大,顶尖的高手仅仅靠发动炁便可伤人无数。孙夫人这一下,可是夹着炁打上去的。
“混说些什么!”孙夫人气得脸都白了:“家里这几个哪个不是我亲生的!没得要你这小蹄子在这儿挑拨我们母女!来人,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为止!”
几个壮丁上来,任凭小丫头又哭又喊,毫不留情地被拖了下去。
有必要吗……吟初不禁微微蹙眉,为什么要装作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呢?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在慢慢逼近,但是她自己毫无头绪,想到这儿不安地动了动。
“吟儿乖,别听那些丫头的浑话。”孙夫人还以为刚才的事让吟初受到了惊吓,连连安抚:“走吧,我们去前厅见客。”
怪不得今天如此盛装,原来是要见客,吟初默默翻了个白眼,由着乳母把自己抱在怀里。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前厅,老夫人正坐在太师椅上慈眉善目地微笑着,左右女使小厮皆屏息凝视,如临大敌,吟初好奇地东张西望,目光落在了坐在下首的黑衣人身上。
“老祖宗,儿媳把吟儿带来了。”孙夫人朝老夫人福了福,头也不曾抬起,径直站到老太太身后。
“一别四年,贤者定是想念吟儿。如今吟儿在家也是金尊玉贵地养着,身体也都大好了,来给贤者见礼。”
说罢朝乳母使个眼色,乳母便将吟初抱到黑衣人面前。
四目相对,吟初仿佛看到黑衣人眼中有泪光闪过,只是片刻之间,黑衣人又恢复了之前冷峻的样子,电光火石间伸出鹰爪一般的铁手,搭在吟初脉上。
吟初吓了一跳,立刻想缩回手来,却被紧紧抓住动弹不得,想想现在自己只有四岁,断断不能摆出责罚斥责的架势,嘴角一撇,便哇哇大哭起来。
朦胧间看到孙夫人面露不忍,想上前来,却被老夫人拦住了。她当真是爱护自己?吟初内心不禁疑惑起来。
黑衣人却不为所动,冰凉的指尖像是黏在吟初的脉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松开手来。乳母连哄带摇,抱着吟初退在一边。
黑衣人转身向叶老夫人作了个揖:“这些年老夫人将二小姐照料的很好。”
“吟儿是我叶家骨血,理应如此,不劳他人挂心。”
“只是……我有一事不解,还望老夫人赐教。”
老夫人微微颔额:“你说便是。”
“瞧着,这几年二小姐常服用桂平枝和竹节草,不知何故?”
“桂平枝益气补血、竹节草祛湿安神,吟儿自幼体弱,叶家这些个补品还是给女儿供得起!”叶瑜衡从外面大踏步地走进来,没有看吟初一眼,反倒怒气冲冲地盯着黑衣人:“怎么?萧兄连叶家如何教养女儿也要插手?”
“叶大人说笑了,我自入谷便与世俗毫无瓜葛,小人乃乾字辈,谷主赐名通,大人唤我乾通便是。”
“胡闹,还不快快向贤者道歉!”老夫人一声怒喝,恨不得锤烂自己这个蠢儿子的脑袋。
叶瑜衡自知失言,又看不怪萧睿这幅装模作样的样子,草草行了一礼算是道歉。
“让贤者见笑了。”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只是这吟丫头体弱多病确是不错的,只得隔三差五用些调理的汤药养着,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只是……”
“素闻刺棘谷仁施天下,福泽苍生,这自然是好的。不过方才贤者也说了,既已入谷,便不宜在与世俗牵绊。若贤者实在舍不下,不如想想深宫中的三皇子……”
姜还是老的辣,“三皇子”一出,在场众人齐齐变色,乾通更是面色如墨:“老夫人说得对,是乾通疏忽了。”
“这些年来,吟儿有幸得贤者照拂,实乃大幸。可惜,如今三皇子失了母妃,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贤者再能耐,也只有一双眼珠子。今日脉也号了,心愿也该了了。贤者大可放心,吟儿我们定会好生照料,只是若有人生出旁的心思,叶家世代修炼,又承蒙圣上恩泽,绝不容他人酣睡在侧!”
“既然如此,就请老夫人多多费心了。我虽不才,却也要对得起故人之托,否则……”乾通话未说完,只是对着老夫人行了一礼,转身几纵,便飘然离去。
“这这这,成何体统!”叶瑜衡气急败坏:“我堂堂叶府,竟由着他翻墙而去?!”
“好了,他不会再来了。”老夫人的眼风若有似无地从吟初脸上刮过:“把吟儿带回去,好生照料。”
吟初竭力摆出一脸天真无知,任由乳母将自己抱离,内心却早已惊涛骇浪,尤其是刚刚得知的死讯,更是令她心如刀绞。
三皇子,刚刚老夫人所指,定是妤晴姐姐的儿子!当年谋逆大案,苏萧二族均被牵涉期间,自己缠绵病榻自顾不暇,只在昏迷中听到家中奴婢只言片语,妤晴姐姐因母族连累被圣上囚禁,自己还因此急火攻心病势加重。这么说来,如今竟是香消玉殒了!留可怜三皇子年幼丧母,甚是可怜。只是,老夫人为什么用这个威胁乾通?
吟初忍着内心剧痛,闭上眼睛,竭力回忆着乾通瘦削的脸颊和冷漠的双眼,仿佛曾是故人,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刚才官人,哦不,父亲喊他“萧兄”,是萧氏族人吗?怎的自己毫无印象。听话里的意思,此人关照自己多年,可为什么如今才露面?再努力地回想下去,吟初只觉得脑袋似乎要炸裂开来,禁不住呼叫出声。
乳母刚刚把她抱回揽翠阁,登时慌了手脚,连忙遣人回禀老夫人。不多时,云英又端着一碗浓浓的汤药走了进来。
又是这该死的汤药!乾通贤者欲言又止,这药定然不妥!可回忆起老夫人和叶瑜衡的解释,仿佛也无懈可击。还不待想清楚,乳母和云英七手八脚捏着她的鼻子,已经把药灌了下去,吟初一急,立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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