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域法开蒙

好容易挨到病愈，吟初在女使月儿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里，阳光灿烂，蝉鸣阵阵，已然是盛夏了，这一病便是三个月。

大病初愈还不大适应，略略在院子里坐了片刻，吟初就觉得身上汗津津的，有些发虚，前世也是个惫懒散漫的主儿，如今仗着年幼，更是想都不想便要回去躺着。冲月儿招招手，便想回房间去了。

“三小姐、三小姐，这不行，回去换了衣裳才能去！”

阁外一叠声的喊叫，让吟初定在原地。

“外面怎么那么吵？”

月儿迅速向外面扫了一眼：“三小姐又在和小丫头们闹着玩儿吧。”

不对，吟初微微蹙眉，孙夫人一向有意回避着两个丫头接触，三妹妹的叠玉阁与揽翠阁相距甚远，饶是闹着玩儿也不会巴巴地跑到自己门前，若非要路过此处，便是通往锦兰院的必经之地。

吟初还差几个月就满六岁了，却偏生的矮小孱弱，又是大病初愈，见月儿没有帮忙的意思，她只得一个人迈着小短腿费力地跑出去，一探究竟。

四岁的宁初正站在门口，一脸忿忿地让小丫头给自己束冠带。吟初上下打量着，没穿家常的裙子，束脚和束袖都带着，一身烟合丝的羽功装，这丫头，要去开蒙了！

当今世上，燕平、北汉、平罗、新甸四分天下，皆倚仗域法。域法分为医武道智四门，每一门可修炼至十八重境界。专心致志者可终其一生钻研一门，能突破十二重者便是凤毛麟角，也有博学多才者，门门皆略懂皮毛，但精力分散便不大有深入的可能。域法集大成者，皆在刺棘谷中，被世人称为贤者，不问世事，不晓俗务，定期游历，或被世家大族请来教授子弟，或云游四方寻找天资聪颖的弟子。刺棘谷地处燕平，燕平自开国历经五代皇帝，代代想将刺棘谷收为己用，意图一统天下，却屡屡碰壁，双方渐成犄角之势。

叶氏、苏氏、萧氏、秦氏，乃燕平开国四大家族，分别专修武、智、道、医，当年燕氏皇族便是依靠四族打下江山，四族也因此飞黄腾达，各自封爵。如今苏萧凋敝，只剩叶秦二族勉强支撑。

得域法者得天下，世人心中皆知此理。别说四大家族，就是稍稍有条件的清贵人家，无论男女，长到四岁左右便要被送去开蒙，学习域法。但域法学习并不是人人皆可，而是先要请四重以上修炼者探其视域范围，这也是为何四岁方可开蒙的原因，四岁之前，视域未开，与普通人并无二致，四岁之后，开域者便可开始学习，仍探不到则于域法上无缘，去做个普通人便是。当然，视域大小不同，天赋不同，血脉天成，不可忽视，因此世家大族间往往互相联姻，以确保视域血脉传承。

当然了，视域一事原本天成，并非定数，世世代代平凡人家也会诞生视域宽广者，反之哪怕与谷中联姻也有视域闭塞者，所以家家户户对刚出生的子女极为重视，四岁之后家中地位天差地别大有人在。

如今，四岁的宁初要去开蒙了。

吟初心中又惊又疑，照理说，身负苏叶血统，加上前世智计已修炼至四重，视域闭塞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想到当年自己深重乌灵草剧毒，还有旁的许多阴毒药物，损伤了肌理也未可知。

只是，视域一事非同寻常，自己又无法探知，还是要找个妥当之人确认才好。吟初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三妹妹今日穿得真好看。”吟初嘴上说着，手便扯上了宁初的衣襟，幼童的身体虽多有不便，有时却也能拿乔扮乖。

一旁的小丫头慌忙将宁初拉开：“二小姐，今日三小姐不能陪你玩儿，老爷还在锦兰院等着呢。”

果然是要去锦兰院！叶老太爷为保叶氏枝繁叶茂，将毕生精力花费在建造锦兰院上，为的就是子子孙孙域法修习。

“锦兰院？吟儿还从未去过。”吟初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既然三妹妹要去玩儿，吟儿也要去！”

不料，四岁的宁初突然暴起，狠狠地推了吟初一把：“才不要你去！母亲同我说了，这是特意为我找的师父，你没资格学！”

吟初心中冷笑，孙夫人到底还是防着自己，可惜生了个草包女儿。

眼珠一转，吟初委屈的眼泪便一滴一滴落下来：“为什么只有三妹妹可以去，我不依我不依！”

一边哭着，一边死命拉扯着宁初的衣服，两人很快卷成一团，鼻涕眼泪糊了一身。小丫头们慌忙上前想将两人拉开，吟初心一横，闭着眼睛一口咬下去，只听“啊”地一声，宁初手背上鲜血淋漓，撒了手。

早有机灵的跑去回了孙夫人，孙夫人慌忙赶来，正赶上吟初那恶狠狠地一口。

“啪！”一巴掌打得吟初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反了你了！贱人生的果然贱种！连我的宁儿都敢咬！”孙夫人声音里透露出一种恶狠狠地阴毒，与之前温柔贤淑的慈母判若两人。

在场的女使小厮都吓得呆了，想想几个月前被打死的女使，一时之间怀疑孙夫人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孙夫人低头看看女儿的伤势，气的直哆嗦，抬眼看到吟初还呆呆地站在一旁，掌风再起。

炁！这一掌下来，吟初这病弱的小身板怕是要再投胎了！

“住手！”带着凌厉的去势，孙夫人连退三步，抬头一看，老夫人正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多年以来深居简出，从不出手，但是，她的修为又精进了，吟初暗暗赞叹。

“母亲，你看看这臭丫头咬宁儿咬的多狠！”孙夫人语带哭腔，一片慈母心肠，与之前在吟初这里矫揉造作的样子全然不同。

“那你就准备打死吟儿吗？”老夫人气得用拐杖狠狠地在地上点着：“吟儿不好，自有她爹爹和我来管教，你若不愿一碗水端平，带着宁儿远远躲开就是！再生事端，难道想害死全家吗？！”

孙夫人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被气得发昏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一点，当然了，被点醒的不止她，还有吟初。

怪不得这位夫人不愿再扮演个好母亲！过去种种，不过是演给一直暗中照拂自己的乾通看，如今老夫人拿了把柄，乾通不得不有所顾忌，孙夫人终于耐不住了，才撕下这虚伪的面纱。但是，如果自己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乾通怕是未必肯善罢甘休，所以老夫人才阻了孙夫人这一掌。

“儿媳一时气急，才差点酿成大祸，请母亲饶过儿媳这一次，下次不会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罢了，都是做母亲的人，下不为例。”

差点打死自己，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放过了，吟初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叶老夫人与母亲可是闺中密友，自己当年在叶家做媳妇，老夫人面子上也是温言细语，和善可亲，因着孙氏入门，还当着自己的面狠狠地责罚了叶瑜衡。想想在生死徘徊的时候，自己还天真地以为，哪怕叶家是狼窝虎穴，老夫人总会念在母亲的面子上，对自己的孩子照拂一二，如今看来，自己竟是个傻子！

孙夫人擦擦眼泪，唤人来给两位小姐收拾干净，便准备带着宁初往锦兰院去，吟初心一横，扯住老夫人的衣襟：“祖母，我也想去。”

“你……”孙夫人气得上前，恨不得再给她一巴掌。

老夫人横了一眼：“罢了，两人一起去吧。”

“母亲！”

“吵什么！横竖是先请尊尚贤者探知，若是视域闭塞，还开什么蒙。”

吟初心中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看样子，老夫人很确定自己无法修习。她不声不响，只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欢天喜地地跟着一同前往锦兰院去。

院内早已焚起幽兰香，一位白眉老者闭着眼睛悠然坐在蒲团上，左右两边各站着三个与乾通一般穿着的青年，神情严肃，垂手侍立。叶瑜衡坐在对面，双目紧闭，一语不发。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两人缓缓睁开眼睛。

白眉老者眉开眼笑：“恭喜叶二老爷，武技已破十二重。”

吟初倒吸一口冷气，孙夫人已经欢天喜地地扑了上去，老夫人嘴角稍稍挂上一点笑意，只有懵懂无知的宁初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

未到而立之年，能修炼到如此境界，叶瑜衡也算是人中龙凤了。加之此人心狠手辣，往后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要舍在他手上。

“这就是二老爷的千金吗？”白眉老者走到吟初面前，打量着她：“瞳仁深邃，气息翩然，是个修炼的好苗子！”说着，便伸出一指，就要点在吟初的百会穴上。

“尊尚贤者弄错了。”孙夫人赔笑着，将宁初拉到身边：“三小姐才是今天来开蒙的。”

尊尚贤者凝神看看宁初，又看看吟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遗憾，深宅大院的斗争他不是没听说过，看孙夫人这状态，怕是担心庶女超过嫡女罢了，可惜可惜，大一点的丫头显然比小的更有灵气。

不过身为贤者，他并不愿多涉及内院家事，便轻轻将食指放在了宁初的百会穴上。

漫长的等待，孙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不好在贤者面前表现出来，她紧紧盯着贤者，觉得他面色凝重，顿时心慌不安，想张嘴，被叶瑜衡瞪了一眼，又乖乖闭上了。

吟初觉得自己快睡着了，尊尚贤者终于将手收了回来。

“如何？”那夫妇二人急不可耐地问道。

“恭喜二位，三小姐视域通路，可以开蒙。”

“那即日便可开始了吗？”

“不忙不忙，”贤者摆摆手：“小姐年纪太小，视域尚不足，可等个一二年，再开蒙不迟。”

叶瑜衡心一沉，尊尚贤者话说的委婉，意思却很明显，大小姐叶羽初和唯一的儿子叶茗格也曾经被这样评价，说到底，就是资质平庸、视域狭窄，能有一门突破三重便是不易。

“如此，便有劳贤者了。”修习世家，谁又不懂其中含义呢，孙夫人神色郁郁，便想送这位贤者赶紧离开。

“贤者，你怎么不看看我呀？”吟初小心地扯着贤者的袖子，问得一派天真。

孙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当着贤者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按下不提。

尊尚贤者看着吟初，愈发觉得此女与众不同，袖口微动，食指已出。

奇怪。尊尚贤者的炁在吟初体内游走，四处寻找视域的痕迹，却什么都没找到，但是又仿佛随处都在视域之内。饶是贤者游历多年，这种情况也从未遇见，炁在体内奔涌地更急了，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暗暗较劲，周身绕了不知多少回，贤者终于死了心。

他看着吟初，悲伤地摇摇头：“孩子，世间之事皆有定数，不必强求。”

吟初大惊，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真的全无视域？怎么会！

一旁孙夫人终于长出一口气：“好啦，现在踏实了，吟初，你听到尊尚贤者的话了，你们天赋有别，以后万万不可再于宁初较劲！”

吟初咬咬牙，转身离开锦兰院，如今寄人篱下，万不可意气用事，来日方长，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