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侍疾（上）

马车一路颠簸，行到都城正赶上秋天的第一场雨。

这场雨下的很大，路两侧的树被豆大的雨点打的半秃，湿漉漉的石板道上满是残枝败叶，就连几朵瑟缩在街角可怜兮兮的花也被凉风卷出来配合着雨水撕碎在地。

路灯在雨幕里左摇右晃，一只残破的灯笼掉落下来，被风一巴掌拍在路过的马车顶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响。

车厢内的白瑜被这一声惊醒，他擦擦口水，扶着座椅伸了个懒腰，然后倾过身子趴在车窗边掀开帘子打开车窗往外看。

窗外一片水雾迷蒙，雨水打在白瑜脸上，浇的他清醒无比。外头天黑着，但就着马车上的灯可见平整的石板街道和窗纸透亮的人家，远处还依稀可见灯火通明的酒楼，看来是已经进了都城。

他把窗户关好坐回到车底，一扭头就看到了正睡着的陆识渊。

陆识渊睡得很不安稳，他脑门上一层薄汗，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像是正陷在噩梦里出不来。

白瑜扶着车座支起身子，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想把他喊醒。但几声“大爷”喊出来，陆识渊皱起了眉头，不但没有要醒的样子，反而在噩梦里陷的更深了。

见他难受的厉害，白瑜抬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汗，然后大着胆子按住他肩膀摇了摇改口喊：“陆识渊，醒醒。”

陆识渊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来。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他看着眼前的白瑜，慢慢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呆坐了一会，他声音嘶哑的问道：“到哪了？”

“已经进都城了。”白瑜从身侧摸出水袋，拧开来送到陆识渊嘴边，但手伸过去又想起这人娇生惯养，怕是不会喝自己这壶山泉水，于是观察着他的脸色悄悄往回收手。

出乎意料的是陆识渊并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反而是抓住他的腕子就着他的手猛喝了一气。看他喝完水喉结还不停地动，白瑜问道：“嗓子疼吗？”

“嗯”陆识渊点点头，声音听上去仍是有些哑

“快到府邸了，一会就有热水喝啦。”白瑜说着拉拉他的衣襟，然后拧好水袋的盖子准备坐回到地上。但他屁股还没沾地，就被陆识渊揪住领子提着坐到了座子上。

“坐这。”

陆识渊说完把脸转向窗子。白瑜紧挨着他坐着，感觉这人身上凉津津的。他碰了碰陆识渊的手背，凉的吓人。

思索几秒，白瑜抓起陆识渊的两只手放在自己大腿上，然后搓热了手捂上去。

陆识渊一愣，转过脸看着他瞪圆了眼睛。

“.....不...不是这个意思吗？”白瑜茫然的看着陆识渊诧异的表情，他还以为陆识渊是觉得冷才把自己拎到身边来坐的，所以自己才善解龙意的赠了个暖手服务。

“是。”陆识渊答的干脆利落，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了白瑜脸上

“.....哦”

白瑜低下头，就着车厢里昏黄摇曳的灯光看陆识渊的手。那双手很大，手指匀长挺直，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看上去很好看。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情再欣赏这双手了，陆识渊一直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盯得他鸡皮疙瘩直起，脑袋不停冒汗。

他感觉自己腿上那双手的手掌渐渐烫了起来，酝酿了又酝酿，他终于鼓起勇气对陆识渊道：“您要是热，我就....”

"捂着。"陆识渊打断他，声音听上去更哑了。

“.....好”白瑜咽了口唾沫，歪过头耸起肩膀蹭了蹭脑门上的汗。他实在是被盯得不舒服，下意识挪动屁股想往一边坐坐。

“别动！”

这语气里明显沾着火儿了，白瑜只好挨紧他给他暖手。

约是过了近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靠在青宫府后院。车门打开的一瞬间，白瑜如蒙大赦。

他跟在陆识渊后头下了车，一下车就抱住了来接应的李总管，然后随着天上一声滚雷炸响放声大哭起来。

在他给陆识渊捂手的这小半个时辰里，陆识渊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最后甚至隐隐放出了光。如果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他的眼神，那“狠”是最贴切的。狠的就像眼里长了嘴似的，恨不能把白瑜嚼碎吃下去

可怜白瑜这点小胆，一路上差点被活活吓死。

“好了，好了。”李总管还以为他这是在城外叫妖怪吓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都已经到府了，不用怕了，快跟香茗去庑房洗洗。”

香茗是李总管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平时跟着李总管伺候陆识渊，也做些府里的杂活。小姑娘人很好，但身材瘦小不起眼，李总管这么一说白瑜才发现她也在旁边站着。

白瑜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收声站好擦了擦脸上的泪。香茗忍着笑给他打上伞，拿着灯笼的手往小路上指指道：“走吧。”

白瑜傻笑两声，抬腿跟着她往小路上走，但没走两步脖子上的链子就被拽紧了。回头一看，陆识渊的脸已经黑的能跟老天爷一起打雷了。

刚消下去的恐惧又爬上脊背，白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陆识渊怒气冲冲的下了长廊的台阶，冒着雨朝他快步走去。好在李总管动作迅速，把伞往陆识渊头顶一撑，拦住他说：“小瑜得收拾收拾才能继续伺候爷，您看他这样如何能进寝宫啊。”

陆识渊闻言仔细打量了起眼前的人。府中灯光明亮，清清楚楚的照着白瑜小脸上的两块灰。他身上穿着离府时穿的素衣，那衣服已经破了好几个洞，被黄尘染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凑近了还能闻到血腥味。他头发上滴着水，肩上也被雨水打透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

沉默了几秒，陆识渊甩手扔下链子扭头走了。李总管跟上他，转头给白瑜和香茗使了个眼色，两人回过神来，赶紧抄小路往庑房去。

到了庑房，白瑜总算是彻底喘过一口气来。香茗帮他在木桶里添好热水，然后到另一间屋里问歇班的侍卫要了一套干净衣服，等她回到浴房，白瑜已经拉过屏风在洗澡了。

她踮着脚把衣服挂到屏风上，边捡地上白瑜乱扔的脏衣服边朝里头问：“小瑜哥，水热吗？”

“热！特别舒服！”白瑜划拉着水趴到浴桶边，看着屏风上晃来晃去的影子问：“香茗今年多大？”

香茗清脆的回道：“十五。”

白瑜心想总算听见个正常年龄了，他眼珠子一转，坏笑着继续问：“那你有没有什么看的上眼的男生？你觉得我怎么样？”

香茗哈哈一笑，从地上捡了个小石子往屏风里投进去说：“我可不喜欢哭包，你要是再拿这个逗我，我可往里头泼凉水了啊。”

“好好，王母娘娘饶命。”白瑜连声应着，撩了两把水继续洗澡。

香茗帮他收拾好东西，在屋里点了根檀香就离开了。香柱燃尽，木桶里的水变凉，白瑜这澡也洗的差不多了。

他起身弄干头发，从屏风上取下干净的衣服穿。抽拿衣服时发现香茗把他那条狗链子也擦干净搭在屏风上了。他不情不愿的拿上链子，等到了陆识渊寝宫门口才把项圈戴上。

寝殿内一片温暖，白瑜推门而入时陆识渊正坐在床上看书。他慵懒的靠在床头，长长的青丝垂落在肩头床上，身上黑绸金纹睡袍松垮垮的，隐隐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听到开门声，他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门口的白瑜身上。

这样的陆识渊，白瑜一个男人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可惜这么好看的一个人，脾气偏偏臭的要死。

白瑜合上门，走到床前朝陆识渊施了一礼问：“大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陆识渊把书合上道：“睡觉。”

没过一会，寝殿暗了下去。外头的雨还在下着，风拍打着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陆识渊被声音弄的烦躁，身上也不大舒服，闭着眼过了好半天都没能睡着。

就这样辗转反侧不知到了几时，他缓缓睁开眼，手摸了摸，摸到了白瑜项圈上链子的手带。

陆识渊攥住手带翻了个身，然后施法点燃了床头的一盏小灯。

他半支起身子往床下看，本以为能看到白瑜的睡颜，没想到一眼看到了个大蛤蜊。

“啧。”陆识渊坐起来，极为不满的踹了蛤蜊一脚，蛤蜊晃了晃，里面的鼾声响的更欢快了。

他闻声又补了一脚，然后拿起了放在床边的佩剑。

白瑜睡的贼香，梦里他正坐在青草地上数钱，忽然天上掉下了朵凉凉的云，那朵云裹住他，托着他飞行起来。

很快云就把他送到了一片花海中，他躺在柔软的花瓣里，温暖的阳光柔柔的照在他身上，真是舒服极了。

美梦短暂，次日天还没有完全亮起白瑜就醒了。他蜷在暖烘烘的被褥里，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看着纸窗上滴滴点点的雨影，忽然发觉自己并不在蛤蜊壳里。

半开着的帘子，不远处的红木小方桌，还有身下这个柔软的感觉……这好像是在陆识渊床上啊！

白瑜一惊，慌忙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腰上很沉，裤子里好像还塞着什么东西。回头一看，陆识渊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腰上，另一只手则塞在自己裤子里，手掌还在和他的屁股零距离接触。

“……”

愣了几秒，他伸出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很疼，不是做梦。

白瑜懵了，这到底是自己梦游了还是陆识渊梦游了，而且到底要怎么游才能游成这个鬼样子？

不管怎么样，在陆识渊发现自己上了龙床前开溜总是没错的。

他轻轻移开陆识渊搭在自己腰上的胳膊，然后把他的手从裤子里抽出来，接着慢慢坐起身往外爬。眼看就要爬到床沿时，身后的人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裤子。

白瑜整个人一抖，差点就被吓哭了。

“我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上来的。”他边说边转过头，却发现身后的陆识渊并没有醒。

陆识渊双目紧闭，但状态明显不对劲。他满脸通红，胸膛起伏很大，看上去呼吸十分不顺畅的样子。

白瑜把裤子从他手里扯出来，然后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脖颈，都是热的烫手。

“大爷，醒一醒。”白瑜边喊边推了推他。

陆识渊听见声音睁开眼来，可眸里一片迷蒙，只能勉强看清白瑜的身影。

“水……”

话没说完陆识渊就难受的咳嗽起来，白瑜赶紧下床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陆识渊喝下水，脸色稍微好了些，白瑜抽出两个枕头叠放在床头，扶着他坐起来靠上去。这样的姿势让陆识渊的气顺过来不少，眼里也恢复了几分清明。白瑜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手。

“得请医生，我这就去。”白瑜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光着脚跑出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