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安乐窝
秋夜里的小风强劲,嗖嗖的摸过青宫府南园外柳树半秃的脑袋,硬是又从树顶薅下了几片枯黄的叶子。
园内寝宫到了交接夜班的时辰,侍仆们队形整齐的走出了殿宇,宫内暂时空了下来。殿内浴房边的长明灯独自燃着,时不时发出很轻的“噼啪”声,像是在小声抱怨什么。
忽然它的抱怨被开关门的动静打断了。
“吱——砰”的一声,门板旋着小风,推的灯火一晃。
白瑜的身影出现在灯下,他表情凝重,双颊却是染着一片绯红。在门前停了几秒后,他探手从墙上取下一盏灯,赤着脚快步往走廊深处走去。
他浑身都湿透了,白色的长袍拖在地上,留下一条蜿蜒的水迹。
走到长廊尽头再拐两个弯,一扇破旧的木门出现在白瑜眼前。他一只手将灯提高,确定四下无人后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那扇门。
这是一间空置的杂物间,屋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些侍仆们编蓑衣用剩下的枯草堆放在墙根下。
白瑜走进房间,轻轻把门关上,将灯放在屋角后走到草堆边蹲了下来。
他扒开枯草,手伸进去摸索了一番,在触到一片柔软后拢指使劲一抓,将自己深藏的宝贝拽了出来。
那是一个等身长的布偶,是白瑜问李总管要来麻袋和棉花自己扎的。
布偶外形粗劣,仅能看出有个人形,破麻袋做的身体上缝着好多补丁,大脑袋上插了一双筷子做犄角,脑门上还歪歪扭扭写着“陆识渊”三个字。
白瑜将布偶靠在草堆上,撸起袖子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拳砸在了布偶脸上。
布偶的脑袋当即扁了下去,他又朝着它别的部位疯狂捶打起来,手打酸了又换腿踹,最后以一个完美的过肩摔结束这次单方面的以武会友。
运动使人身心舒畅,白瑜躺倒在草堆上,神情愉悦的长舒了一口气。
他稍稍活动了下手腕,侧过脸来欣赏起这一方昏暗且狭小的天地。
这房间在寝宫最角落处,是个已经被人遗忘了的房间。屋里除了草堆什么都没有,别看又小又破,却是白瑜心坎上的安乐窝,其地位仅次于他的蛤蜊壳。
事情还要从他上任侍妾的第三天夜里说起,那天晚上他本来是睡在自己的壳里,半夜悠悠转醒,却发现自己躺在陆识渊床上。
这本来没什么,毕竟他有梦游症,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
只是眼下的情况,和以往不太一样。
之前他都是躺在陆识渊旁边,但这次却是光着趴在了陆识渊身上。陆识渊衣衫半敞,一双丹凤美目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白瑜愣了几秒,随即推开他大喊起来。陆识渊迅速捂住他的嘴,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叫什么?”陆识渊瞪着他说:“是你先爬上来脱了衣服勾我的。”
白瑜拼命拉开他捂着自己嘴的手,咬牙切齿道:“谁他娘勾你?我有梦游症,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识渊闻言往下扫了一眼,揶揄笑问:“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白瑜顺着他的目光看,脸瞬间红透了。他家小白瑜那叫一个
精神抖擞,给他爹的老脸都丢尽了。
“你...你也是男人....你你...你不知道大老爷们睡觉.....有时候就会这样吗?”白瑜语无伦次,手推着他想下床回自己壳里。
但是陆识渊一把就把他按了回去,十分慷慨道:“看在你现在是本王侍妾的份上,帮帮你好了。”
白瑜嘴里问候着他祖宗,但没多久就沉沦了。
脑海中放过一阵礼花后,他眼神空洞的看向擦手的陆识渊虚弱道:“你.....你说过.....”
“放心,不碰你。”陆识渊扔掉擦手的巾帕,转而又对他道:“但礼尚往来,你总得帮帮我本王。”
白瑜提起一口气,缓缓坐起身说:“来吧。”
成功拒绝陆识渊这种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还不如赶紧把他打发了回壳睡觉。但等他再抬起头看过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妈妈,这里还有一条龙耶。
白瑜一哆嗦,吓哭了。
但那可是陆识渊,他要是能怜香惜玉,太阳能打南海升上天。
他硬拉过了白瑜的手,还逼着他近距离观赏,等他了事,白瑜都快昏过去了。
这样的事,白瑜认为一次也就够了,他把那晚当做一场噩梦,只等时间把它冲淡。但是陆识渊却把他这场噩梦变成了大型连续剧。
起先两回还是在夜里,在卧房;之后就演变成了在书室,在柴房,有的时候甚至就发生在白日里。
每次都是点到为止,刚好能在突破底线前刹住车。但是白瑜的直觉自己的处境很危险,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依赖上陆识渊了。
造孽啊。
但世界上哪有卖后悔药的呢?
不敢睡觉的白瑜游魂似的在寝宫里晃荡,偶然间发现了寝宫深处废置的小房间。从此他算是有了心灵的港湾。
起初他只是时不时躲在草堆里小睡,后来他直接做了个陆识渊的人偶,被欺负急眼了就偷偷跑来发泄。久而久之,这间屋子就成了他常来的避难所。
今天也是一样,陆识渊让他伺候自己洗澡,一开始都很正常,他只是在暖池岸边帮陆识渊绾头发擦背而已,一切都中规中矩,直到陆识渊把他拉下了水池。
好一顿折腾后,他终于回到了岸上,但陆识渊却懒洋洋的说:“这池水不干净了,再放一池,重新洗。”
好小子,两池水,活活洗了快两个时辰,换皮呢是吗?
白瑜一口好牙都要磨碎了,他越想越气,最后直接一翻身坐起来,拎起身边的布偶又打了两拳。
打完后他盯着那个布偶看了一会,忽然灵光一闪,从草堆下又摸出了一杆笔来。
他起身把布偶陆识渊按在草堆上,然后提笔就往它脸上招呼。
狗眼睛狗鼻子,再在胸口写一句“我是狗”,白瑜收笔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但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
他打量着布偶喃喃道:“怎么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耳朵。”
“对哦!耳.......?”
白瑜的笑容仅在脸上停留了三秒,紧接着他的汗水和泪水一并上涌,再然后陆识渊的手就搭上了他肩膀。
“好玩吗?”
白瑜一阵恍惚,完全分不清这到底是陆识渊在说话还是黑白无常在劝他一路好走。
当晚,他再一次体验到了被鞭子支配的恐惧。
次日,白瑜憋了一肚子气去扫长街,香茗见他气的像个鼓鼓的河豚,请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想开一点,今天可是领月银的日子,你现在是侍妾,能领比以前多一倍的银子呢!”
河豚一下子放了气,街也不扫了,拿着自己的小玉牌兴高采烈的跑去内务处领钱去了。
但他一脸兴奋的冲进去,十几分钟后又一脸茫然的走了出来。
站在阳光下,他摊开手掌看着两个碎石子儿大的银子,整个人都懵了。
他赶忙去找李总管,但李总管满脸无奈的对他说:“你现在没有真的入房伺候大爷,而且你现在是主子,不能再领仆役的月银,只能先领这些。”
河豚再一次鼓了起来,并且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
这是人干的事吗?!
要知道他现在可是还在做杂役的活,而且,虽说没突破底线,但陆识渊也没少在那方面折腾他。这可真是绝户坟头插烟卷,缺德到冒烟了。
他今天非要找陆识渊把账算清楚不可!
白瑜拎起放在内务处门口的扫帚,抬腿就往陆识渊的书室跑。香茗紧紧的跟在他身后,生怕他做出什么冲动事。
陆识渊的小书室在府中的东园,白瑜一路狂奔,在东园门口刹车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群门生刺客中布置任务的陆识渊,杜将军和吴鸣也站在一旁。
这么多人?
白瑜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来了主意。
“香茗,把你的帕子给我。”白瑜奸笑着扔了扫帚朝香茗伸出手
香茗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自己的丝绢手帕递给了他。
“在这等我。”
白瑜说完就拿着帕子进了园子。
陆识渊正在讲话,忽然就听得一声凄惨的叫唤。扭头一看,白瑜甩着帕子奔到自己跟前,然后一甩帕子抱住他拖长强调凄惨的喊道:“识渊~~我!的!夫!啊~~~”
他语调极为夸张,听起来像在哭,但仔细一看,脸上一滴泪都没有。
一群人瞪大了眼看着他们,连不远处干活的侍女和家仆都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么多人在看,陆识渊也不好发作,只能咬着牙问道:“怎么了我的妻。”
白瑜捏着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说:“内务处说我伺候不周,就给了我两块碎银子,怎么了?是我哪里让您不满意了么?我不信!您那么仁慈的一个人....是不是他们算错了啊?”
陆识渊干笑两声说:“是啊,你回去,让他们按常例算给你。”
“常例?”白瑜死死抱着他眨着眼睛问:“前天夜里,在寝房,您不是说给我两倍吗?”
这话一出不远处的侍女们红了脸,悄悄低下头互相交换眼神。
“.....是,两倍。”陆识渊的后槽牙都要磨出火星子了,拎住他朝侍仆喊起来:“小六!带他滚.....领钱去!”
小六赶忙从吃瓜群众里挤出来,拉着白瑜的胳膊往外拽着说:“公子,快跟我走吧。”
“大爷回见~”白瑜一边跟着小六走,一边依依不舍的朝脸黑成了碳色的陆识渊挥帕子。
半个时辰后,他成功的从内务处领到了一袋金子。
他高高兴兴的请香茗和小六吃了顿大餐,然后早早的回了寝殿钻回了自己的壳里。
为保生命安全,今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不会再打开壳了。
白瑜回宫后就缩在壳里一块一块的数金子,就在他数的心神荡漾时,脚步声响了起来。他赶忙把金子藏好,紧接着就听咣当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到了他壳前。
好奇之下,他扒开了一条细缝往外看,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东西。
那是一把老旧的铜质门锁,上面锈迹斑斑还沾着一些墙灰。
白瑜脑袋一阵嗡鸣,他打开壳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拿起门锁看了又看。
热泪涌上眼眶,他望向翘腿坐在床边的陆识渊,声音颤抖的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陆识渊温柔一笑:“你猜。”
说完顺手把一块烧焦的破布扔到他面前,他拿起布来一看,上面隐约还能看到一个狗嘴的轮廓。
白瑜惨叫一声,疯了般夺门而出冲向走廊深处,到走廊尽头转过两个弯后,他彻底绝望了。
没了,他的安乐窝没了。
那扇颇具历史感的破木门现在已经是一堵实实在在的墙了。
白瑜泪如雨下,因为太过伤心,身上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着冒黑烟的珠子。
忽然他脖子一紧,他抬手摸了摸,摸到了一个熟悉的皮质项圈,抬头一看,陆识渊的脸就在眼前。
“白瑜我的妻。”陆识渊笑着抖抖手里的链子,拍了拍他的脸道:“谈谈月银?”
当晚,秋风彻底薅秃了园外的柳树。园内惨叫连连,一位备受压迫的好青年,永远失去了他心灵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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