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北边

三个月后

北边某小镇

小儿端着刚出炉的豆花，身手敏捷的朝着饭店一角的一桌走去。然而刚刚走出不过几步，身旁突然如惊雷般炸开，一把大锤直挺挺的立在小二身侧。

这还没完，旁边的桌子被人一刀劈开，小二灵敏的转身躲过向他砸来的半个桌子，迈着灵活点步子走到萧鹤桌前。

“两位客观，请慢用。”

小二脸上带着招牌的标准笑意。

然而萧鹤却无心理会他，双眸亮闪闪的看着方才小二来过的那地方。

“砰！”的一声，来人一脚踩在凳子上，用力拔出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的铁锤扛在肩上，朝着面前嗤笑：“不过如此。”

面前那人手拿一把大砍刀，腰间别着个酒壶，倒像极了小说里行侠仗义的留着大胡茬的大侠。

胡茬大侠将仰头将酒壶中酒水一饮而尽，潇洒的将酒壶扔在一旁，又提着大砍刀朝大铁锤挥了过去。

旁边不少人呐喊助威，甚至有些人吃着吃着便被从天而降的小刀将碗盘砍成两半，差点没把天灵盖给捅穿。

本该是荒诞又混乱的场面，此刻竟然分外热闹。就连小二都忍不住开始喊起加油来，甚至和其他小二下注这次谁会赢。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店内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桌子椅子的残害，萧鹤这桌竟是为数不多的幸存下来的。

萧鹤看着那群打斗的人群，就差把“想要去”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她从前与同门对战向来都是法术或刀剑，且都多少都收敛着。第一次见这样又莽又狠的打法，心里有些痒痒，摩拳擦掌的就差冲上去与他们切磋一二。

然而宋城却在旁边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菜，瞥她一眼，萧鹤立马怂了，只能可怜兮兮的盯着他。

她能怎么办，她身无分文，吃穿住行全靠宋城。

好在旁边小二看出萧鹤的无处发泄，朝着宋城打趣：“我们饭馆就是这样，平时打打闹闹的习惯了。别看这样，他们都有分寸，绝不会伤到一丝一毫。看这位客观举止言谈不凡，想必是某个大户人家出来游玩的公子。这位姑娘似乎也是练过的人，何不让姑娘也去尝尝鲜？试试咱江湖饭店的特色？”

特色？在饭店里互殴吗？

宋城一口鱼香肉丝下肚有许些无语，抬眼便看见萧鹤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底满是恳求。

宋城：“……”

继续眨巴眼睛看他，甚至眼尾慢慢泛红，连眼下都蓄起水雾。

宋城叹气：“点到即止。”

闻言，萧鹤脸上露出狡黠的笑，连带着那抹楚楚可怜瞬间消失不见。一溜烟就加入了不远处那群热闹的打斗中。

然后乒乒乓乓的声音更大了。

身旁的小二见萧鹤上前，立马凑近宋城，笑的好不狗腿：“这位姑娘身手简直是我见过最好的，公子有兴趣押一把吗？买一赔八！全当花钱买姑娘开心了。”

宋城看他一眼，突然明白这饭店为什么被砸的这么凶还能开下去了，怕是不少人都被坑了一把。

可惜了，遇到了萧鹤。

宋城目光略过小二，落在不远处正打的正起劲的萧鹤身上。其他人大大小小拿着武器，而她一个人靠着两个拳头和人肉搏。站在那里，就像一只猫儿误打误撞的冲进了猛兽群中。

“我买她。”

宋城潇洒的将一袋钱袋扔在桌上，小二见了眼睛立马睁的老大，差点哈喇子都流了下来。连连收了钱道好退了下去。

可萧鹤哪里是弱女子，明明是个小霸王。

太阳西沉，昏黄的天空中不时略过几道影子，乌鸦落在树梢上不停叫唤，惹得有些烦。

一长一短的影子在夕阳下拉的越来越长。

萧鹤今日精力算是发泄够了，与那一群人贴身肉搏好不刺激。许久没这么打过一场了，萧鹤只觉得酣畅淋漓，浑身的骨头都苏醒了似的。

宋城今日也赚够了钱，多亏了萧鹤。饭店今天的收入基本都输给他了，小二把钱递给他的时候甚至还一脸苦闷，大概是想不通萧鹤一介女流怎么如此能打。

对此宋城只是朝他笑了笑没有开口。

“今天在哪休息？”

宋城开口问道。

然他刚刚开口，萧鹤忽然将他朝旁边一拉。此时已是晚春，树木葱觅，两人借着树叶的遮挡悄无声息的躲在树下。

萧鹤把宋城压在树干上，朝他做了个“嘘”的动作，俏皮的朝他眨眨眼。宋城眉头一挑，倒也没有反抗，任由她闹腾。

天色渐暗，依稀能看见天空飞过剑影，在空中徘徊几圈，似是在巡查般，不多时又朝着远方飞走了。

见那些人飞走了，萧鹤才松口气把宋城松开，无奈道：“都三个月了，灵剑派的耐心还真不少。”

不错，方才空中御剑而过的正是灵剑派。

这事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宋城想离开灵剑派，正巧与萧鹤不谋而合。总归灵剑派并不是真的想要帮她，说不定就是想将她囚禁起来，再慢慢询问青云台的事。至于那变成怪物的灵剑派弟子，萧鹤只知当晚灵剑派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像是被关在牢中的猛兽徒劳挣扎，寻死不得一般。

趁着夜色，萧鹤带着宋城逃离了灵剑派。

第二天，他们回到了宋城的小院子里，谁知刚巧碰上灵剑派的弟子一把火将院子烧了个干净。原本茂密繁盛的梨花树被熊熊大火困在院子里无处可逃，四散而飞的梨花也被淹没在火海里。

萧鹤当场怒了，上去同灵剑派干了一架，将几人打趴在地下后还不解气，朝着几人的脸上重重打了几拳。

她与宋城如今都无处可去，后面追兵不断，誓要将两人抓回去。萧鹤没法丢下宋城不关，只好带着他到处跑。好在萧鹤御剑速度及稳，宋城也是个胆大的。将追他们的弟子打倒后，萧鹤拍拍剑柄，道了声“辛苦了”，连夜御剑赶路三百里，将灵剑派远远甩在身后。

谁知道三个月了，春天都要结束了，他们竟然还不休不挠，这耐心着实让人佩服。

“怎么跟老鼠一样烦人。”

萧鹤有些烦躁的挠挠头。

三个月来两人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萧鹤只想找到死无葬身之地为青云台报仇，而宋城只管乖乖跟在萧鹤身后。

哪里有怪物，萧鹤便往哪个地方去。

但两人终究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最后宋城提议，不如去最北边的万物复苏之地。

原来死无葬身之地如字面意思。人死后若是肉身完整，则下葬入冥界渡黄泉投胎转世，如果死后尸体遭到破坏，尤其是粉身碎骨，挫骨扬灰那般。便无法下葬，自然也没法进入冥界。

无法进入冥界的灵魂只能在人间飘荡，其中一部分怨气过深，便会对危害人间，用修仙者的话来说就是成为了邪祟。不过大多数飘荡的灵魂只会一直被困在人间，永生永世，无法投胎。

但有也有特例。仙魔人三界的灰色地带中有一塔，里面封印关押着的都是无法杀死的上古凶兽。

千年前仙界，魔界还能合力将凶兽镇压。但这几百年，仙界与魔界出现分裂，也就顾不得这塔了。失去了仙魔两界的帮助，塔已经无法开始压制住凶兽。

于是塔便想出一个妙招，将死无葬身之地，徘徊在人间的灵魂抓回妖界，用灵魂镇压塔。

仙界一开始虽然反对，但那么多灵魂无法投胎，留在人间也无用，甚至还可能形成祸患，也就没有再去管。

当然这只是传说罢了，谁也不知道死无葬身之地究竟在哪。

除死无葬身之地外，还有万物复苏之地，暗无天日之地和春暖花开之地。

传说死无葬身之地位于灰色地带，而春暖花开之地便位于仙界的某处，哪里四季如春，没有寒冷，花开十里不凋不败，宛如仙境。

其他两地位于人间。

其中万物复苏之地就位于最北边。

后有灵剑派紧追不舍，萧鹤便带着宋城往北方去，路上还能有个钱袋子，不用风餐露宿的，何乐不为。

萧鹤问宋城，为何你知道这么多怪力乱神之事。明明她都快将青云台的书看了个半，都不曾知晓这些许事情。

宋城笑的格外欠打：“也许我看过的书刚好比你多一两本吧。”

萧鹤翻了个白眼。

走走停停三个月，两人终于要挨到了北方京城的边边，谁知道灵剑派竟然追的这么快都已经跟了上来。

萧鹤本来打算今日在镇子上找个住的地方舒舒服服的住一晚，现在看来这个地方是呆不得了。

看向宋城，发现他正看着自己，萧鹤耸耸肩：“还想休息呢，连夜跑吧！”

只是宋城终究还是普通人，累了一天了晚上不睡觉继续赶路迟早得出事。宋城大手一挥租了辆马车，直接把两人送到北边京城。

唯一的问题就是，大晚上马车不好租，租到了还不便宜。

当然有宋城在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萧鹤不知道这厮到底多有钱，他那钱袋子跟个无底洞似的，能掏出源源不断的钱来。

马车夫一开口就是高价，萧鹤眉头凸起不悦，刚要同他讨价还价一番。谁知宋城立刻道了声好，将银子给了马车夫。

马车夫收了钱，立马换了副嘴脸，热情的将两人迎上了车。还贴心的把帘子拉好，生怕把两个老板冷着了。

“咕噜噜，咕噜噜。”

马车滚动的声音在夜晚格外响亮，仿佛天地间这是唯一的声音般。

萧鹤郁闷的叹气：“这么贵你又何必呢？”

宋城不解看她。

萧鹤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说不定还能便宜点呢，再不准也许还有其他的马车夫？这价格直接涨了一倍，太不值得了。”

原来是在为银子的问题苦恼。

宋城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不太明白她这话的意义，开口说出的话却是朴素无华：“我有很多钱。”

“……”

成吧，本来以为是个有钱的人，没想到是个很有钱的人。

想起初见他时，便觉得他是某个世家子弟出来体验生活。如今看他挥霍钱财如粪土的样子，更像了。

只是哪个世家子弟这么委屈的跟着她东奔西走，四处逃窜啊。

思来想去，萧鹤只能归结于一点。

卖风筝很赚钱。

到后半夜，萧鹤已经忍不住在“咕噜噜”的车碾声中浅浅睡去。

身旁宋城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梨花香。

今后若有机会，一定要修一个院子，在里面种上一棵大大的梨树。萧鹤暗暗想到。

然而没等她休息多久，突然马车猛地停下，接着听到马车夫的尖叫传来。

萧鹤惊醒，立马跳下车查看，宋城也悠悠转醒，拉开帘子向外看去。

只见马车前站着一个身着破烂，披头散发，手脚都被铁链捆住的女人。女人轻轻一动，“哗啦啦”铁链碰撞的响彻黑夜。

只是萧鹤看见那女人的脸时，倒吸一口气。

惨白的脸，没有瞳孔的眼睛，殷红的爬满脸颊的线。

竟是与先前那些怪物一模一样。

为何北方也会出现怪物？

萧鹤默默捻了诀，已经知晓怪物的弱点就好办多了，就等她发动攻击后一击制敌。

然那怪物只是愣愣的看着她，没有下一个动作，嘴里嘀咕着什么，相隔较远萧鹤并不能听清。

彼时宋城已经站在她身旁，看到怪物时也是微微一怔，大概与萧鹤有相同的疑问。

月明风清，万懒俱寂。

最后还是马车夫没忍住打破了宁静，只听他颤巍巍的道：“这里离京城只有一二十里了，你们，你们自己走吧。我先回去。这，这里是剩下的路费，给你们了！”

说罢，不等两人有所反应，他就把银子往宋城怀里塞。转身驾着马车飞快跑了。

万古天地间，只剩两人和一个怪物。

萧鹤试试提防着那怪物，生怕她突然发疯扑过来。

但怪物只是用没有没有瞳孔的白眼睛死死盯着萧鹤，念念有词。

晚风吹过，带走晚春的沉闷。这次萧鹤听清了她说的话。

“升，飞升，升。”怪物说。

萧鹤不明所以，飞升不都是修仙者忙忙碌碌的事吗，为何这怪物嘴里念叨着飞升。

思考恍惚间，那怪物突然抬步朝他们走来。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清脆的铁链撞击的声音缓缓向二人靠近。

萧鹤护着宋城，两人慢慢向后退去。

怪物为何出现在这里，无人知晓。

怪物为何带着锁链，无人知晓。

怪物拦下马车，却又没有攻击他们，嘴里嘀嘀咕咕朝他们走来。如若不是怪物，倒真像是个来寻求帮助的普通人。

就这么耗着，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一进，两退间。二人已经退出进一百米，萧鹤感觉自己的耐心即将耗尽，说不定下一瞬间就直接上前把怪物给弄死了。

好在这时一声鸡鸣响起，驱散无边黑暗。渐渐的黑夜散去，天边一道亮光浮现，像是神撒向人间名为“光明”的薄纱，笼罩整个世界。

怪物却是受了惊吓，惊叫了一声，将萧鹤宋城吓了一跳。然后便看到怪物转身朝后跑去，身上锁链“哗哗啦啦”的响个不停。

宋城看向萧鹤，两人在对方眼底都看到了答案。

追！

这怪物实在可疑，定要弄清楚才行。

一路追随怪物，眼前景象逐渐开阔，不远处甚至能听到有人喂鸡喂鸭的声音，还有小孩子不愿意起床的哭闹声。

怪物跑的极快，还好那锁链声音清脆响亮，二人跟着声音跟去，最后跟到了一处山洞处，洞外有大树遮挡，阳光没法照进去，从外看里面一片漆黑。

萧鹤指尖蹦出小小的火焰，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一进洞便吓了一跳，洞里的墙壁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抓痕，像是不堪酷刑般留下来的。萧鹤轻轻触碰，发现这满墙疮痍竟也留下了好几年。

山洞并不大，继续往前走就已经走到了底。

便看到怪物背对着他们蜷缩在山洞一角，抱住自己瑟瑟发抖。发现有火光，怪物更是朝角落移去，生怕触碰到一丝光亮。

这才看清，她穿着的破烂衣服下面，都是鞭子抽打的疤痕。萧鹤甚至能想象到这疤痕刚被抽打在身上时源源不断的留下鲜血的样子。

至于疤痕究竟多久了，萧鹤没法分辨出。疤痕只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然而里面的肉已经腐烂，在不通风的山洞甚至能闻到隐隐约约腐烂的臭味。

萧鹤捻着诀向怪物靠近，离她不过三步远时。怪物仿佛感受到她的气息，突然转过头看向她。

与此同时，宋城看见萧鹤在原地浑身一颤。

他往旁边移了移，这才将怪物脸上的神色看清。

一张可怖的，经历非人折磨的脸颊上，两行清泪缓缓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