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人群

今日月色太好，萧鹤趴在窗台盯着那一轮圆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只剩下春日的虫鸣，可她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月寻给她安排的房间在四楼，不算高，但在夜晚竟也能看到小半个京城。

月色迢迢，极目眺望便是灯火长龙。

萧鹤不经感叹，不愧是北城啊，大晚上的街上还亮着这么多灯笼，可真有钱啊。

可定眼一看，那灯笼竟是由数十人为一组，少说也有十多组人组成的。

这些灯笼在北城大大小小的巷子里穿梭着，似乎要把北城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的翻过来检查一翻。

正好无聊，萧鹤便趴在楼台上慢慢看着。但看着看着，她忽地觉得不太对劲。

这些灯笼似乎是在刻意寻找着什么，有时遇到不知道什么东西，灯笼被人剧烈的碰撞，火光闪烁，在即将熄灭时又归于平静重新燃起。而后一组里便会有两个灯笼单独脱离出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萧鹤紧紧盯着，直到看着数十个灯笼慢慢变少，最后只剩下一个。

剩下的灯笼又似乎寻找一番，最后朝着其他灯笼走过的路走了回去。

街道陷入一片黑暗，那些红火的灯笼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萧鹤看着灯笼消失的那条路，心里不由多了些疑问。

第二天萧鹤下楼时，月寻与宋城已经在桌前等着她了。

见萧鹤来，月寻立马朝她笑道：“姐姐昨夜睡得可好？”

萧鹤扯出个笑没有说话。

昨晚看灯笼看得太晚，后面一直在想灯笼的事情，几乎没怎么睡。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一些困了。

月寻继续：“我今日有些事情要做就不能陪姐姐啦，姐姐在城里好好玩。有什么问题等我回来再给姐姐回答可好？”

好好好，自然是好的。

萧鹤粗略答了几句，月寻便匆匆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她与宋城二人。

萧鹤这才松口气。

宋城瞥她一眼，将热乎的肉粥放在她面前：“吃吧。”

末了，他又添上一句：“我做的。”

某种程度上，宋城也是十分了解萧鹤了。闻言，萧鹤也不客气，立马超起勺子就开动。

上一次吃宋城做的肉粥，还是在那个充满梨花香的小院子里。当时自己满心只有复仇，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仇没有报，还被灵剑派满世界的通缉。连坐下来慢慢熬一锅粥的时间都没有。

哎，世事无常啊。

宋城：“昨夜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嗯？”

萧鹤看他，那双眸子透着淡漠的光，静静的看着她。萧鹤立马猜到了：“你是说？”

宋城将食指比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萧鹤示意及时闭嘴。

虽然月寻走了，难保隔墙有耳。

三两下喝完碗里的粥，萧鹤赶紧拉着宋城出了门。

萧鹤问：“你昨夜几时睡得？”

宋城：“不记得了，在窗边看风景。看到街上提着灯笼的人走光后才睡的。”

说罢他看着萧鹤：“你？”

萧鹤挑眉朝他笑笑。

可真是巧了。

“你觉得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两人并肩街头，萧鹤一边看着两旁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好奇，一边问着身旁的宋城。

宋城也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朝周围看去。

源源不断的人从城门外被放进来，客栈酒馆边挤满了人，无不是争着抢着要定房间的。甚至还听到有人高价求大堂一角打地铺的。

见此，萧鹤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了。

昨日他们入城时，城内的人已经是爆满，客栈酒馆外的景象与今日并无二致。今日进城了许多人第一时间都在争抢，那昨日那些没抢到露宿街头的人呢？他们去哪了？

“初来北城要守规矩，子时后不许出门。”

昨日巡城员的话又重新在耳边响起。

朝声音处看去，萧鹤又看到那人，手里拿了张同昨日一模一样的纸，嘴里说着一模一样的话。不消说，萧鹤大概也知道纸上内容了。

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萧鹤低声问：“你觉得昨晚那些提着灯笼的人和昨天那些没抢到地方住露宿街头的人有关？”

这么一想，那些灯笼出现的时间，可不正好是在子时之后吗？

宋城摇头：“不确定。”

若真的有关，就算是那群提着灯笼的人训练有素。那昨夜街头的人少说也有成百人，半夜是如何做到将这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又不发出一丝声响的？甚至连一息脚步声都听不见。

萧鹤又问：“你觉得，这和北城白家有关吗？”

宋城：“不敢说一定有关，但八九不离十了。”

白家作为北城最大的家族，不仅垄断了整个北城的药材资源，甚至掌握着白城的经济命脉，说一句北城因为白家才如此繁荣也不为过。毫不夸张的说，以白家的实力，整个北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过白家的眼睛。

萧鹤勾勾唇角：“我想也是。”

只是这一下子少这么多人，天天在这做生意的不可能没有发现，也不知道这些人在这其中扮演的什么角色。而那些被带走的人又去了哪里。

“大概是被带出城了吧。”

宋城冷不丁的来一句：“这是最好的猜测。”

萧鹤点头：“可惜了，初来乍到，没法去问问消息。”

本想着可以找个街边上商贩问问，但既然都说了子时后不能出门，便是要瞒着所有人了，这么一问可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毕竟谁像他俩谁有闲心半夜不睡觉趴在窗台看月亮啊。

宋城却突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看向萧鹤：“不是有一个吗？”

“哪里有……一个……”

萧鹤下意识便反驳，刚说出三个字就反应过来。

月寻！

可不就是有一个吗？

给他们提供住的吃的，看那房子，估计在北城的地位还不低。

且那大叔第一次见面是便是以提供住的地方和答疑解惑为由，这么想来，没准月寻早就知道些什么且拿准了萧鹤的心思才如此说。

见萧鹤想起，宋城又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前者跟在他身边：“你觉得这人可信吗？”

“尚可。”

宋城毫不犹豫的回答：“虽不知品行如何，但他看你对你说话时至少是无比真挚的。并不像是骗你，若是的话，只能说他的演技太高明了。”

说完，他又问道：“你们之前见过？”

他还记得昨日刚进府上时，萧鹤对月寻说他们不过第三次见面。

萧鹤叹口气，将簸箕村的事情包括簸箕村外遇见的怪物都说与他听。原本宋城只以为他同萧鹤曾经不过是点头之交，月寻看起来也只是个普普通通贪玩的公子哥。听完后却突然觉得月寻这人的身份着实不简单。

又是碰见萧鹤，又是遇见怪物。且第一次见面时便对萧鹤热情至极，就好像两人曾经认识一样。

但又一想，他确实不曾做出什么伤害萧鹤的事情来。在簸箕村时他只是本分的带路，在北城时又好心的提供住所，不然两人也不知道被夜晚那灯笼给带到哪里去了。

想着想着，宋城已然将萧鹤带至一个糖水铺前坐着。等萧鹤回过神来，老板已经眯着眼笑的站在她面前问她要些什么了。

萧鹤还没反应，宋城先开口：“两碗桂花蜜。”

“好嘞，客官稍等。”

老板热情的答道，便转头去忙去了。

萧鹤：“怎么突然想到带我来吃蜜了？”

“既然不能直来，那就旁敲侧击的问问便是。”

忽地发现面前的桌子似乎有上一位顾客留下的蜜糖污渍，宋城脸色微变，掏出帕子仔仔细细的将桌子擦拭了个干干净净。

老板端着桂花蜜来时，正巧碰见宋城擦完桌子又将帕子叠好，然后毫不犹豫的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脸上赔着笑，老板道：“不好意思啊客官，今天比较忙收拾的比较仓促。下次，下次来我免费送你一碗糖水如何。”

宋城挑眉不语。

萧鹤抓住机会问道：“哎老板，昨日我们来时便看见街上许多人了。怎么今天一上街都是些生面孔，没看见昨天的人？”

老板肩膀上搭了个毛巾，时不时的便来擦擦汗。闻言，老板一边擦着额头一边笑道：“哎，这不是来找白家看病的人太多了吗？城主便定了个规矩啊，这每天晚上没有地方住的人，便会派人将他们送出城区。等第二天住的地方都空出来了，再放人进来，这也是为了保证城里的秩序，不然人太多了可就乱了吗不是？”

老板脸上擒着憨厚的笑，萧鹤却抓住了重点：“那若是没有住的地方可不就没法放人了？”

闻之，老板脸色僵硬了一瞬，转瞬即逝，却依然被萧鹤捕捉到。

“这位客官，您不是来看病的吧？”

“自然不是。”

萧鹤脸不红心不跳的扯着慌：“我与我夫君来此处是来寻找朋友的，都住在朋友家里。早就听闻白家家主厉害，只是没想到前来找他看病的人这么多。”

说罢，她笑眯眯的搭上旁边宋城道胳膊：“你说是吧，夫、君。”

最后两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来的。宋城咽下一口蜜，轻轻“嗯”了一声。

看向萧鹤，他眸光微闪：“夫人说的对。”

老板的目光不留痕迹的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虽仍有疑惑，却还是开口解释：“咱们客栈酒馆什么的，提供住宿只提供一天，为的就是保证后面的人都能有机会来看病。第二天天一亮，管你是什么身份交了多少钱，都得退房。该干嘛干嘛去，反正不能再在屋子里带着就是。”

说完，又有人在招呼老板，老板同萧鹤宋城两人连道两声不好意思便跑走了。

萧鹤拖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老板跑来的身影，却是对着宋城说道：“你怎么看？”

宋城：“要么他真的不知情，要么。”

他转头，看着老板对着面前那桌客人，脸上含着憨厚的笑：“他是个帮凶。”

两人走走停停，北城多的是些没见过的小吃，宋城也大手一挥让萧鹤随便买他出钱。

一路逛到下午，虽然没吃午饭，却因为小零食吃得多也并不觉得饿。

半天下来两人总算是将大半个白城逛了个遍，直到太阳西斜，天色渐暗。

萧鹤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糖葫芦，突然被人撞了，糖葫芦掉落在地上。

正要发作，却见撞她那人头也不回的朝前方冲去。似乎是引发了什么效应似的，人群忽然如群鱼般涌动，朝着一个地方蜂拥，也不管路上其他人，跌跌撞撞的便向着前方冲去。

有独自一人的，也有牵着手，抱着孩子的。

萧鹤接连被好几人撞了，身形不稳险些摔倒，还好宋城长手一把将她拉出人群。

站在街边，萧鹤还心有余悸，若是方才被撞到，这么多人一人一脚可不得把她踩成肉泥吗？

宋城蹙眉：“不知道躲开？”

萧鹤瞪他：“那一下来的措不及防躲不掉。”

宋城：“冲出人群对你这个修仙者来说不是轻而易举？”

萧鹤翻个白眼：“你说的容易，这都是普通百姓。我要是冲出来伤了人怎么办，可不能坏了青云台的名声。”

你倒是个好心人。

宋城心里冷笑，面上却只平淡看她一眼不再争论。

萧鹤见此也不再纠缠，朝着人群涌去的那头看去：“那里是做什么的？”

方才两人一直在沿着街边小吃摊走，故而没有去过那边。

等到乌泱泱的人群离去，只剩下零星几个年迈杵着拐杖的佝偻身子一步步朝那边走去时，宋城这才迈开步子。

萧鹤乖乖跟在他身边，这人长的比她高大，躲在他身后免得到时又莫名其妙冲出些人把她撞的东倒西歪的。

远远的听到一阵吵闹声与欢呼声，宋城停下脚步，萧鹤也探出身子往前看，这一看顿时把她吓得不轻。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铜色铁门，同门两边贴着红底黑字大大的对联。

上联：活死人妙手春回地。

下联：药白骨只身敌阎王。

横批：北城白家。

哟，还真是狂妄。

原来这里便是白家。

然而白家大门前发生的一幕幕荒诞之事却让萧鹤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个仆从样子的男子站在高高的台子上，周围一圈圈的围满了数不清的人，无不是伸着手做出乞讨的样子，就差上前把那男子从高台下一把拽下来。

好在男子身边围了一圈侍卫样子的人护着，不然可不得被下面一群如狼似虎的人给吃了吗。

高台上的男子一脸鄙夷的看着台下不断伸出手的那群人，仿佛看到一群乞丐似的，嘴里不断发出嗤笑。

台下那群人听到也不恼，仍是不断朝他身边挤去，甚至人群中还能听到有人绊倒后被人肆意踩踏的尖叫。

只是那尖叫声不多时便没了声息，也无人在意那人是否安好，仍是不停朝前挤着。

眼前一幕荒诞又可笑，却震惊的令萧鹤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看那群人，又看看宋城，又看看那群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宋城看着这景象，眸光虽依然平淡如水，眼底却晦暗不明，犹如黑潭般看不透。

不多时，白家大门打开，厚重的大门打开时带着神秘的气息。另一名身穿仆从服饰的人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漆的盒子走了出来。

台下的人立马让出一条路来给那人，那人快步走到台上人面前，将东西递给他后，快速逃离此地。

在他离开人群的一瞬间，原本让出一条路的人立刻又如魔怔般冲到台上人面前，伸出比之前更为疯狂的手，眼里充斥着可怖的光芒。

那人躲闪不及，被不知何人绊倒在地，也不管地上有多脏，连滚带爬的远离人群，躲到一旁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