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血滴子

回到月寻府上时，萧鹤第一眼便看到站在门口等待的奇术——也就是初来昨日将两人送到府上的男子。

宋城在外驾马，萧鹤坐在马车内，不见月寻身影。萧鹤刚要同他解释月寻在半路被叫走，奇术却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晚膳已经备好了，两位请吧。”

两人下车后，奇术自然的上了车将马车驾去车棚内。

即使没人带路，两人还是慢悠悠的朝着正确的方向走去。

“月寻走时同你说了什么？”宋城问。

萧鹤彼时正低头一步一步的踩着石板路，头也不抬的回答：“他让我晚上看灯笼的时候小心，不要被那些人发现了。”

她抬起头，对着宋城勾了勾唇：“你猜猜，如果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宋城垂眸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呢？

既然是在半夜行动，那自然是不想被其他人发现。

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能够保守秘密。

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答案。

一路走来，萧鹤这才发现。偌大的府内竟然一个侍女仆从都没有，整个月府里只有月寻与奇术两人。

“喵？”

哦，还忘了有一只小白猫。

小白猫从路边的草丛里探出头来，小猫通体雪白，毛发柔软又茂盛，在晚风里一摇一摆的可爱极了。眼睛如湛蓝的潭水般干净清澈，好奇又谨慎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人。

这是昨夜在池塘边上捞鲤鱼结果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的小白猫。

萧鹤蹲下身伸出手揉了把它的头，手感不错，她又多揉了几把。

小猫被她揉的舒服极了，喵喵喵的叫个不停。

宋城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一人一猫。

揉了几把，萧鹤这才起身，同宋城继续往大堂走去。

“你说月寻这府上这么大，怎么不多招些仆从来？”好在府上虽大，但沿路灯火通明，隔几步便有一个一个灯笼挂在一旁，不然大晚上的找不到人问路又看不清准要迷路。

宋城道：“也许他喜欢安静。”

嗯，月寻那性子喜欢安静。倒也挺稀奇的，毕竟他本人就不是个安静的性子。

两人悠悠到大堂时，奇术已经等在门口。见两人到来，奇术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

跟在两人身后的小猫也想进大堂去，却被奇术一把抱起。猫儿受惊，“喵”了一声，在黑夜里回声不断。

萧鹤回头看去时，只见奇术拿出帕子将小猫脚上的泥土仔仔细细的擦干净，这才把小猫给放下。

那仔细程度，突然让萧鹤想起宋城能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拔剑把怪物杀死，却又能细心的将剑上的血渍一点点擦拭。

见小猫回头踩他一脚，又麻溜的往大堂跑去，奇术笑了笑：“这是我家公子养的小猫，名叫雪球。平时娇惯坏了，让两位见笑了。”

雪球听了，又回头朝他喵喵几声，似乎在抗议般。

萧鹤笑道：“这猫挺可爱的。”

几人用完膳也就各回各的房间休息了，彼时萧鹤刚刚洗漱完一身清爽，便听见门外传来猫叫声。

一打开门，原来是雪球坐在门外睁着个大眼睛看她。

见萧鹤开门，雪球起身迈着优雅的步子自顾自的进了房间，还不时地到处瞅着。

萧鹤见它走到床边，起身仿佛要跃上床。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床边坐下，朝着萧鹤抬起爪子。

也不知为何，萧鹤竟然立马明白了它的意思：我要上床，帮我把爪子擦干净。

这猫儿虽娇惯，却十分聪明，竟然还知道爪子脏不能上床。

萧鹤把它抱起，将它爪子擦干净后，雪球竟然直接凑到枕头边，找了块舒服的地方窝在一起睡下了。

萧鹤很小的时候养过猫，没有这么漂亮但却也十分可爱。那时她天天抱着猫，满村子的跑，天天和小伙伴炫耀，生怕谁不知道她有这一只猫儿似的。

可惜后来猫儿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被发现时内脏被啃的干干净净，大人都说它是贪玩结果被狼给叼走了。对此小萧鹤大哭了好几天，从此再也没有养过宠物。

萧鹤本想着今夜也守着看看那些灯笼，但雪球睡得太香了，那呼噜呼噜的细小的呼吸声让萧鹤也有了一丝睡意，加之今天在外面到处跑，也就熄了灯早早的睡下了。

萧鹤梦到自己养了只猫，不是小时候那种乖乖的小土猫，而是一直浑身雪白，毛发柔软，有一个手臂那么长的大白猫。

大白猫是她捡来的，一直粘着她，对她没有防备，做什么都要跟着她。萧鹤也很高兴，天天带着猫儿玩，还给它取了名字。

似乎有人在一旁劝她不要养，为此她还与那人大吵过一架，最后以萧鹤成功收养猫儿结束。

后来有一天猫儿突然不见了，萧鹤本以为它是出去玩了，给它的碗里多加了几块肉等着它回来。

可它再也没有回来过，碗里的肉再也没有动过。

早上萧鹤是被雪球给踩醒的，这重量着实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雪球这几脚差点给萧鹤踩的哇哇直叫。

本想着狠狠教训它，但萧鹤一起身看到它漂亮的蓝色眼睛时，心又软了，只能抱着它在被窝里眯了好一会才堪堪起来。

梦里她给那只猫取了名字，可是现在怎么都想不起来。

萧鹤刚刚走下楼，迎面便遇见月寻。他大概是一夜未眠，才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疲倦，平日里总是刁在嘴边的草也垂了下去。

只是一看见萧鹤，月寻又打起精神朝她笑了：“姐姐早上好！”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萧鹤怀里的雪球上，嘴里“啧”了一声，有些不悦：“这猫昨夜是不是打扰到姐姐了？直接把它赶出去就行了，不用太惯着它。”

这话说的，倒好像这猫不是他养的一样。雪球挥着爪子表达自己的不服气。

月寻“哼”了一声，走到萧鹤身边：“姐姐是要去吃饭没？”

萧鹤点头，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还拿着个小盒子：“这是？”

月寻将那盒子摇了摇，故作神秘的笑道：“等会吃了饭给你看。”

宋城抬头时，就看见萧鹤同月寻一起走进来，萧鹤怀里还抱着昨晚一面之缘的小白猫。

宋城挑眉，等着两人说话。

奇术适时的出现将早餐摆好，经过昨天那么一出，萧鹤多少能放下些戒心，餐桌上几人竟还能有说有笑的。

奇术含泪老成道：“从没见过公子带朋友回家，我都多少年没见公子笑的这么开心了！”

说罢，仰头干完一碗白粥，那豪迈模样活像是一口闷了一杯酒似的。

萧鹤转头看向月寻，他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

他不是一直都这副样子吗？

然而宋城与奇术交谈几句后，后者竟像找到知音一般，一碗又一碗的敬粥，拉着他的好兄弟长好兄弟短的，就差把他带到皇天后土前磕头拜把子了。

这样子，哪里还有第一次见面时那副成熟稳重。

萧鹤凑到月寻身旁，小声道：“他一直是这样吗？”

月寻眨眨眼：“我也好久没见过他笑的这么开心了。”

萧鹤：“……”

得，这主仆两都一个样。

这顿饭分外和谐，结束时奇术与月寻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萧鹤也不明白为何一顿早餐，几碗白粥这两人能吃出一股子知音难觅的味道。

趁着奇术把桌子擦干净，碗筷带下去时，月寻这才拿出那个小盒子来。

“姐姐离远一点，小心这东西脏到你。”

听月寻这么一说，萧鹤大概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月寻打开那盒子，一阵红光闪过，便看见一个椭圆形的红色石子静静躺在里面，周围一圈圈黑色丝线将它缠绕固定着。

萧鹤道：“这是昨日白家门口发的那石头？”

月寻点头：“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萧鹤与宋城这才发觉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宋城不自觉放皱起眉头，这味道让他分外不适。

萧鹤道：“这不会是人血做的吧。”

看着月寻向她投来的笑容，萧鹤心里暗道：不会吧。

月寻笑道：“姐姐猜对了一半。”

一半？这又是什么意思？

一直在旁边坐着皱眉的宋城突然开口：“与城里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有关吗？”

“答对啦。”

月寻打了个响指，继续笑着：“那你们猜猜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眨着眼睛，一副胜券在握。

谁知萧鹤直接道：“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宋城在一旁补充道：“身上还都是红色的线。”

看着两人答出来，月寻瞬间没了劲，却还是睁大着眼睛好奇：“你们如何知晓？”

问得好，他们两不仅知道，还把那怪物给杀了。

两人交换了眼神，萧鹤越过这问题问道：“难道说，这红色的石子就是由那怪物的血做成的？”

月寻伸手，将那红色石子拿起。他不让萧鹤碰，自己却拿在手里，犹如一个玩具般把玩。

“这石子名为血滴子，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由血滴下来做成。”

“姐姐说的不错，它正是由怪物的血做成，只是并不只姐姐见过的那一个。白家里还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源源不断的怪物。”

闻言，萧鹤心里忽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源源不断的怪物，夜里消失的人，白家的血滴子。

“所以夜里那群带走露宿街头的人的灯笼是白家指使的，白家将那些人带走将他们变成了怪物，然后用他们的血做成了血滴子，又分发给了北城的人？”

这话一出，月寻立马鼓掌起来，还不忘拍拍马屁：“姐姐聪明，一下子就把北城最大的秘密给猜的八九不离十啦”

北城最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确实不得了。

宋城却道：“这不是白家的事吗？为何又成了北城的秘密？”

月寻托着下巴道：“昨日你们也瞧见了，北城的百姓都堵在白家门口抢血滴子。你觉得半夜把人送出城这种一眼就能看出假的谎言能骗得过日日在街边巷角的人吗？他们的消息可灵通了。”

他眯着眼睛，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人是白家带走的不错，怪物是白家制造的不错，血滴子是白家制作的也不错。但这些事情在北城并不是什么机密，只是一个不能端上台面讲的肮脏秘密。”

“整个北城，乃至北城的百姓都知道这件事。但那又怎样，人不是他们带走的，血滴子也不是他们制造的。”

“他们又有什么错呢？他们不过是抢了些血滴子罢了。”

听到这，萧鹤已经鸡皮疙瘩遍起，背后一股凉意涌起。北城热闹辉煌的景象下，竟还隐藏着这样黑暗又恐怖的现实。

然而最恐怖的，竟是这些百姓竟然都默许了白家的所作所为。

整个北城都是白家的帮凶。

说不上来是何感受，萧鹤只觉得浑身发凉。若是没有月寻，那她与宋城这几天，可就没这么安逸的生活了。

她看向月寻的眼里多了些感动。

宋城却突然起身，挡在萧鹤与月寻中间，冷眼看着月寻淡声道：“你也是北城人，同我们说这些，护着我们又是什么目的？”

宋城高大的身子挡在身前，萧鹤透过间隙，看着对面的月寻脸色暗了下去，一双眸子暗沉不明，似是怨恨似是恼怒。

良久，他才从嘴里吐出一口混气，眼里的晦暗消散，又恢复了往常笑嘻嘻的样子。

”我并不是北城人，北城白家和北城百姓所做的一切我并不感兴趣，也没有参与，这里于我而言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地罢了。”

他眼里满是对过去的怀念，连语气都不由温柔了几分：“我长大的地方还要再往北边去，是一个终年白雪皑皑，遍地不见花草的地方。”

他抬头，透过间隙深深的看着萧鹤，却是对着宋城说：“我并不是在护着你，我只是想护着姐姐。你和姐姐是一起的，所以我顺手罢了。”

萧鹤知道他一直在有意护着自己，但这样听着他说出来，心里却有了别样的滋味。她站起身，轻轻推了推宋城。

宋城侧过身去，萧鹤与月寻面对面站着

眼前的少年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抱着胸靠着桌站着，脸上明明还写着不服气，面对萧鹤时却收起了锋芒，生怕将她刺伤一般，柔顺的像只收起爪子的猫。

萧鹤问：“你为什么要护着我？”

嘴唇蠕动片刻，他道：“姐姐曾于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这话令两人均是一愣，宋城转头看着萧鹤。

萧鹤皱眉思考良久。

她从小在村子里长大，一起玩的都是村子里的孩子，几乎没有接触后外面的世界。后来被带到青云台几乎没有下山，为数不多的下山也是同师兄师姐除妖邪。

要说救人倒也有，但看月寻这人，若是见过一面，她大概很难忘记。

萧鹤摇摇头：“簸箕村前我并没有见过你，许是你记错了。”

月寻嘴唇颤动，最后也只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许是姐姐与故人太过相似，认错了吧。”

月寻深深呼吸，片刻将情续稳定下来，又是一副纨绔少年的模样：“都说爱屋及乌，姐姐放心，我定不会害你。”

他的眼神炽热又真挚，萧鹤看着竟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又突然想起什么，她问道：“簸箕村外我也曾见到那样的怪物，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月寻脸上并没有诧异，显然是早早就知道了，他点头道：“确实知道，不瞒姐姐其实当时簸箕村内也……”

萧鹤如此便明白了，难怪簸箕村诡异至极，原来是早就成了怪物的地盘。

“那你可知道簸箕村内的怪物是从何而来？”

簸箕村与北城相距甚远，白家没理由放着北城源源不断的外来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月寻叹气道：“说实话，我确实不知簸箕村的情况。我当时去的时候簸箕村已经是那情况了，我同秋见山认识也不比姐姐早多少。”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萧鹤也不再追问，只是簸箕村的线索竟然又断了，到让她有些沮丧。

“姐姐听我一句劝。”

月寻道：“与其差这些鬼怪乱神，随时都有危险的东西，姐姐不如放下这些，去好好享受这一世。”

说的倒是挺容易。

萧鹤内心自嘲。

可六年前村子的谜团，六年后青云台的谜团，都与这怪物有关。支撑她走下去的便是查出背后那人，为死去的爹娘、师父、林凡师兄、竹茹报仇。

她怎么能轻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