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赎罪
白慕之第一次走进那间屋子时,他已经吃了七年血滴子。
大约是上天也看不下去白家的罪行,那晚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空气里弥漫着鞭炮噼里啪啦后的烟雾。银翘被白家主叫去,就连白家的侍卫都被放了几天假。
白慕之翻出阁楼,走在夜晚静悄悄的白府里。鬼使神差的,他走到了那间严令进入的屋子门外,第一次对屋子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他常在外面玩乐,鲜少回家。这屋子位置偏僻,基本没什么人来这里,加之父亲告诉他屋子里都是珍贵药材,这个只爱游山玩水的大少爷从没有来过这屋子。
白慕之看着这个屋子,抬步推开门走了进去。
“上一次回来时,我将银翘引开,趁着侍卫换班时又进了那个屋子,将三娘放了出来。本意是想就此警告父亲,没想到他却更加变本加厉,行事也越来越狠毒。”
白慕之虽笑着,眼里却不带一丝笑意。
没人知道那晚他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出了那间屋子等到太阳升起时,他还是那个不学无术只会玩乐的大少爷。
萧鹤眉头微蹙:“你就不怕她出来伤人?”
白慕之:“将她放出来前我把她经脉挑断,只是没想到她愈合能力那么强,几天就好了。”
他耸肩叹气:“我派人去找过,但她逃的太快,没有找到。”
陈文元道:“三娘虽变成了怪物,但作为人的理智还在,她不曾伤过人。”
这倒是,当时那怪物就算暴起时也只是抓着萧鹤生疼,没有伤她。
萧鹤:“既然你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本来以为是北城的所有人将白慕之瞒的团团转,没想到竟然是白慕之一人将整个北城骗了过去。
白慕之苦笑:“我当时除了白府少爷的头衔外什么都没有,如何能和父亲和北城抗争?只能远离白府,再想策略。”
“好在我走遍世界,终于是找到了方法。这些变成怪物的人虽然没有理智,却能被情绪控制,只要我能控制好他们的情绪,就能让他们听我的话。”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白慕之将腰间玉笛取下,唇齿吐出气息间,悲伤的音乐从昂贵的玉笛中流露出来。
原本站在一起没有表情的怪物此时却像失去母亲的孩子一般,呜呜哇哇的哭出了声。就连陈文元的眼角也流出一行清泪。
笛音一转,悲伤被快乐的音乐取代,怪物们又裂开嘴笑了。
白慕之看着手中的玉笛,自豪的笑了:“虽然我学术不精,但要说吹笛子,北城我排第二,没人排第一。”
他眸中光亮微灭:“可惜我这么个天才以后就没人知道了。”
宋城忽然道:“你知道药是什么东西,还将它吃了?”
他一直默默无闻的站在萧鹤身旁,突然出声白慕之倒是愣了一下,他笑:“我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我必须得活下去。”
他明明知道那些救命的药是用其他人的性命和血换来的,可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忍着痛苦一次次吃下去,又在一次次干呕出来后再吞进去。
萧鹤:“你想做什么?”
大晚上将他们引出来,把白府所有的怪物带出来。费这么大的功夫总不能出来和他们坦白后然后一起看日出,等着喝茶吃早饭吧。
白慕之目光看向沉睡的北城,此时灯笼们已经收队,北城一片寂静安宁。
他眼里有怀念,有温情。只一眨眼后,所有的感情都被冻结,留下一层厚厚的冰霜。
他道:“我要北城就此消失,所有的罪孽和荣誉都在今夜被抹杀。”
话落,北城里突然传出一阵巨响。
萧鹤看去,只见火光冲田,巨大的爆炸与火光瞬间将黑夜唤醒,城内的声音渐渐响起,人们恐惧的呼喊与尖叫混杂在一起。
白慕之道:“那是百花阁。”
萧鹤立刻想到白慕之临走前给妃烟的那东西:“你给了妃烟什么东西?”
白慕之道:“先前去漠北游玩时偶尔所得,算是谢过妃烟对我的照顾。”
月寻也看过去,百花阁的爆炸不像先前白慕之引开银翘那般温柔,不多时百花阁的大火开始弥漫,周遭不少房屋被牵连。连带着月府那地方冒出点点火花,怕是不多时会被大火吞噬。
紧闭的城门被从内拍响,乒乒乓乓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少人的咒骂和催促也传入耳内,再过些时辰城门大概会被他们推翻。
宋城眼底倒映着火光,他眼睛也不眨的看着北城:“你想把他们烧死?”
白慕之笑了:“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月寻道:“当初北城加固城门时,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把自己的最后一条路堵死了。”
他又看白慕之:“你打算把白家那群人也烧死?”
白慕之摇头:“他们已经死了。”
他本想现在白府内先起一把火,把白府烧了再说,最后还是在火花堪堪燃起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
饭桌上,他将白府的人迷晕,剩下的侍卫婢女也被水里的药迷晕过去。
等白德忠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捆起来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旁边的床上他的夫人还在静静躺着。
“吱呀”一声,门开了,白德忠朝门看去,脸色又惊又喜,刚要向白慕之开口求救。就见白慕之将食指比在嘴上,带着温柔的笑轻声:“嘘。”
白德忠脸上表情瞬间僵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慕之,你这是为何?还不快给我解开。”
白慕之走到他面前,在他面前跪下,抬起头又笑又哭:“爹,咱们该赎罪了。”
只一瞬间,白德忠瞬间明了,像是卸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嘴张的老大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白慕之放泪落在地上,像极了白色的血滴子。
白德忠喃喃:“你都知道了。”
“是。”
白慕之笑:“孩儿早就知道了,孩儿是吃怪物血才活下来的,孩儿是怪物。”
这话不知怎的刺激到了白德忠,他忽地用力,椅子被他摇的吱呀作响,可惜他被白慕之下了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你不是怪物!”
白德忠大吼:“你是我白德忠的儿,谁敢说你是怪物。”
白慕之苦笑着:“爹,将孩子变成怪物的,不就是您吗?”
白德忠愣了,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想,我是为了救你,我害人也好杀人也罢,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白慕之道:“可是爹,你从没问过我想不想靠这样的方法活下去。”
白德忠不动了,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般,愣愣的坐在椅子上,一张脸瞬间老了十岁一般。
“你在怪我,你怪我救你,你怪我。”
白慕之也不再多说,起身拍拍灰尘,余光看见白夫人不知何时醒了,躺在床上悲伤的看着他。
白慕之向她笑:“娘。”
白夫人叹气:“慕之,你别怪你爹,他只是想救你。”
白慕之道:“娘,您觉得踏着那么多人的命活下去,吃了那么多怪物的血活下去的白慕之,还能算是个人吗?”
白夫人不语,默默流下两行泪。
白慕之缓缓走到窗前,牵起白夫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这双曾经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手此时却冰冷刺骨。
白慕之看着白夫人的眼睛:“娘,和孩儿一起赎罪吧。”
白夫人也看着他,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个一直靠着药物续命,整天满世界乱跑的孩子不知不觉长大了。有一天敢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了。
白夫人闭眼,微笑着点点头。
白慕之拔出匕首,重重朝白夫人胸口刺去。
匕首划破皮肉的声音刺痛了他的耳朵,也刺激了白德忠,他转过头不可思议又愤恨的看着白慕之。
“她是你娘!”
白慕之手微微颤抖,他强忍下痛苦,将白夫人胸口的匕首拔出,转而走向白德忠。
“爹。”
他道:“你害了那么多人,可曾想过那里面也有母亲和孩子。”
他又转到白德忠面前,后者面色扭曲的看着他,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
白慕之先前一步:“爹,再见了。”
说罢,他直接将匕首刺入白德忠心口。白德忠嘴里的血涂在他肩头,染红了他的衣服,将他的皮肤烫的生疼。
等到两人彻底没了气息,白慕之这才瘫坐在地上。
房间里还有爹娘熟悉的气息,白慕之没忍住痛哭出声。
*
城门被撞击的声响越来越大,大概撑不过多时。
月寻问他:“城门最多只能撑半个时辰,你打算怎么办?”
白慕之没有回答,又将笛子举在嘴边,一段悲伤又绝望的音乐在夜晚响起。
原本平和的怪物们此时突然狂躁起来,嘴里绝望的哀嚎着,浑身不停颤抖,无处发泄般在原地低低哭泣。
白慕之道:“去吧。”
一句轻飘飘的话落下,怪物以陈文元为首朝城门冲去,怪物乌压压的跟在他身后,像是一支义无反顾的军队执行着最后的任务。
白慕之看着远去的怪物,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少爷?”
银翘站在不远,茫然的看着他。
方才白慕之吹笛子,指挥怪物的场景她都看的一清二楚,此时银翘心里除了震惊只余茫然。
白慕之没想到该被引走的银翘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是愣了一瞬,只能勉强扯出个笑:“银翘。”
若是平时,他话音刚落银翘就会到他身边来。可此时银翘只是远远的站着,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白慕之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沉默之时,旁又传来一道声音,马车咕噜咕噜的朝这方走来,奇术驾着马车缓缓而来,对月寻说:“公子。”
月寻点头,看向白慕之,又看向萧鹤:“姐姐,我要先告辞了。”
他顿了下问道:“姐姐接下来打算去哪?”
萧鹤道:“去北边的万物苏复之地。”
月寻眼里闪过一道光,随即笑道:“那边很冷,姐姐去前可以先去隔壁的镇子里买点厚衣服,不要感冒了。”
他坐上了马车,将头探出窗外,朝萧鹤两人挥手:“再见了各位。”
萧鹤笑着也朝他挥手。
月寻看向白慕之,也向他挥手:“大少爷,再见了。”
白慕之摆手:“再见。”
马车咕噜咕噜的走远了,路过银翘身旁,月寻看了这姑娘一眼,就见她虽然平静的站着,手却不受控制的颤抖。
银翘站了半晌,最后还是走向了白慕之。
她边走边说:“少爷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也知道了这都是少爷做的。”
她走到白慕之身边,抬起头用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少爷为什么要将我引走?”
白慕之嘴唇颤抖,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他该拿她怎么办。
银翘见白慕之不说话,翻出腰带上随身携带的匕首。
匕首的柄上镶嵌着一个好看的黑曜石,这是白慕之淘到的品质最好的黑曜石,便送给她镶嵌在她匕首上了。
白慕之见她拿出匕首,心下一惊,正要打断她。银翘动作快他一步,掏出匕首在手上一挽,尖锐的刀剑狠狠的朝自己的心脏刺去。
银翘嘴角流出鲜血,滴在黑曜石上,折射出诡异美丽的光芒。
白慕之动作僵住。
银翘看着他,面色依旧,好像心脏被刺穿的不是她一样:“少爷既然要赎罪,那银翘也和少爷一起。”
她也明了白慕之想要保住她,只是北城毁灭她怎么能一个人就这样逃掉。
明明瞒住白慕之也有她一部分。
银翘身形不稳,脚步恍惚没站稳,险些摔倒在地上,白慕之将她抱起,在她颈窝轻轻抽泣:“你这又是何必。”
意识渐渐涣散,颈窝却慢慢湿润了。
银翘想起第一次见到白慕之的场景,大少爷站在阳光里,朝着阴影里的她伸出手笑得开朗。
银翘轻声:“少爷要赎罪,银翘就陪着少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一个话音落下,白慕之怀中的姑娘彻底没了气息。
城门处先是传来因城门被打开人们欢呼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声惊恐的尖叫,那是怪物将人们赶回来北城,强行闯出去的都被他们撕咬到死。
埋在因为颈窝的白慕之抬起头,看着姑娘死后脸上依然清冷的表情,突然笑出了声。
他对萧鹤说:“十二年前,告诉父亲这个法子的是灵剑派的人。”
萧鹤一惊,正要询问,白慕之微微笑:“昨日夜里灵剑派的人也来了一回,至于是谁我并不知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恕我无能,没法提供更多的帮助。”
萧鹤抿唇,明白了他这话背后的含义。
白慕之朝他们道:“两位,再见了。”
说罢,他抱着银翘向北城走去。
北城的火越来越大,整个城内已然成为了一片火海,城内的人被怪物堵着没法出来。有人被烧死,有人被怪物咬死,绝望在北城上方久久徘徊。
月光下似乎还惨留着那段悲伤的笛音,白慕之道衣袂在火光中纷飞,直至消失不见。
在一声不知多远处的鸡鸣声中,天亮了。
北城熊熊燃烧的火灭了下去。
萧鹤看着北城的火从熊熊燃起到渐渐熄灭,身边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只有宋城依然在她身边。
宋城抬手揉了把她的头。
“走吧。”
萧鹤看了眼熄灭的北城,经过一夜的大火,北城已经彻底成为了废墟。曾经热闹无比,罪孽无数的地方,最后一切的一切都被白慕之亲手了结。
萧鹤向宋城靠近了些,点头。
“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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