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时隔几个月，萧鹤想起在簸箕村见到月寻时的样子。

当时他叼着一根小草，坐在石头上摇晃着他的腿。虽然穿着粗糙的麻布衣服，却遮不住异于常人的气质。

那时的月寻像极了白慕之，两人都是外表看起来热情阳光的少年郎。背地里却都有着无法言说的痛苦。

千年前被云山仙君剥皮抽筋疼到晕厥的月寻，与簸箕村里少年郎的月寻渐渐重合，于是萧鹤站在万物复苏之地前，看到了如今的月寻。

月寻噙着笑，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带着痛苦。他只听萧鹤叫他一声，就知道萧鹤已经想起了种种往事。

“姐姐。”

月寻苦笑着看她：“你已经想起了全部吗？”

萧鹤对月寻满含愧疚，曾经那个傻乎乎的小猫变成现在打样子。萧鹤想，这只小猫怕是回不去以前了。

思及此，萧鹤垂下头低声道：“月寻，对不起。”

月寻却道：“姐姐不用和我说对不起。萧与哥哥说的没错，我这条命是姐姐救的，我不过是把还了姐姐救命的恩情罢了。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姐姐。”

他抬起头，楚楚的看着萧鹤，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在我被剥皮抽筋后，姐姐可有后悔过？”

宋城闻言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就被萧鹤拦了下来。

萧鹤拦在宋城前面，月寻见了宋城虽然不悦，却还是直直盯着萧鹤，似乎要她说出个所以然出来才罢休。

萧鹤道：“月寻，是我对不住你。是我的问题。”

月寻摇头：“姐姐，你明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话。”

顿了顿，他又道：“萧与哥哥所为，姐姐可知？”

他一直不相信萧鹤会为了飞升而扒了他的皮肉，他也知道按照萧与对萧鹤的宠爱会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

可他只是想知道他最爱的萧鹤，当成亲姐姐一般的萧鹤有没有参与过这件事情。

萧鹤毫不犹豫：“我知道。”

只一瞬间，支撑月寻的力像是瞬间潇洒，月寻踉跄了几步。再抬头时已是红了眼眶，他看着萧鹤，声音哽咽：“姐姐，你这么说可想好了？”

萧鹤不去看他红红的眼睛，低着头说：“是我太想飞升，于是找了哥哥。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为了一己私利牺牲了你。”

月寻摇摇头，想笑却笑不出声，他扶着头好一会，四周只剩下黑雾种子茁壮发芽的声音。

“姐姐，你走吧。”

月寻哭着说：“万物复苏之地的黑雾种子我会解决掉，姐姐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吧？”

萧鹤对月寻的感情早已超越人妖之情，在萧鹤心里，月寻就像是她的亲弟弟一般，和她一起长大，一起度过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萧鹤还要在说些什么，月寻却越过萧鹤看向她身后的宋城，沙哑着嗓音：“姐姐不必担心，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吧。”

月寻只觉得眼眶酸楚，却迟迟流不出一滴泪来：“姐姐也好，宋城也好，萧与哥哥也罢。你们都在往前走，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可我们曾经那些难忘的美好的回忆，总要有人在原地守护。”

“姐姐，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从今以后，不复相见。”

“月寻！”

月寻说完话，连萧鹤都没来得及阻止，他一溜烟又进了万物复苏之地。

萧鹤刚要跟进去，万物复苏之地的大门却紧紧锁住，任凭她如何拍打叫喊都没有反应。

“你给我开门！”

萧鹤气急了，对着万物复苏之地吼着。

大门颤抖两下，依然坚挺着守着，死了心不要萧鹤进去。

萧鹤不敢用法力强行突破，现在万物复苏之地正被黑雾种子侵蚀，若是因为她强行进入伤了万物复苏之地，那才真是没有希望了。

宋城在她身后拍她的肩，柔声道：“走吧。”

萧鹤转过头，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也红了眼眶：“是我对不起月寻，他该恨我的。”

宋城揉着她的头道：“月寻也知道他该恨他，可他心里实在爱你，无法恨你。”

*

月寻疯了似的往万物复苏之地里面跑，彼时万物复苏之地已是一片万物复苏的景象，绿茵疯长，植被茂盛，再没了大雪纷飞的模样。

跑着跑着，月寻踢到一块凸起的草皮，猛地一下摔倒在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月寻身上脸上都粘上了雨后湿润的泥土，连头发上都粘了几根小草。

月寻躺在地上仰起头看着蓝色的天，喃喃道：“可是姐姐明明是不知情的。”

甜美的声音在这个万象更新的世界里想起：“云山仙君毕竟是她的哥哥，她自然不想让你这只小猫去恨她的哥哥呀。”

一滴泪滑落眼角，没入草地，月寻哭声道：“可是为什么，姐姐会觉得我会恨萧与呢！她为什么不肯问问我，不肯信我呢！”

万物复苏之地默了，良久问道：“我体内的黑雾种子已经被你除掉大半，剩下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消失。你又为什么要骗萧鹤呢？你分明可以陪她一起走的。”

月寻自嘲的笑了：“姐姐身边有宋城，她还需要我吗？”

“不需要吗？”

万物复苏之地问：“她对宋城的感情和对你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去争取一下呢？”

月寻摇头，狼狈的爬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

一步一步的，月寻朝着万物复苏之地的深处走去。

那是承载了他千百年回忆的地方。

“帮我打开中心结界吧。”

万物复苏之地大惊：“你真要这样做？中心结界一旦打开，进入里面的人就再也出不来了，你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月寻笑：“姐姐身边有了宋城，后面还会有萧与哥哥。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我牵挂的人了，与其在外面无家可归半四处游走，不如回到我最喜欢的地方去。”

万物复苏之地知道劝不动他，只是重重叹息一声，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中心结界。

月寻一步步往中心走去，他看到风雪消退，大树长出新芽，草地上又有野兔在到处跑，可口的果子熟透了掉在地上。

不远处有三个小木屋，木屋前的桌子前坐着两个人，萧鹤嘟囔着宋城速度快点。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的宋城无奈的应声答道，抬头时刚好看见了月寻。

萧鹤也转过头看到了月寻，朝他挥着手大声喊道：“月寻！回家吃饭啦！”

月寻鼻子一酸，四只小爪子一蹦一跳的朝三人跑去。

*

萧鹤被宋城抱着哭了好一会，这才缓过来。

“是我对不起他。”萧鹤抽泣着，“他明明是指无忧无虑的小猫，是我让他变成这样的。”

宋城拍着她的背安慰：“如果没有你，他早就死在那个冰冷的雪地里了。”

最后萧鹤哭够了，顶着个红肿的眼睛拖着宋城就往死无葬身之地冲去。

宋城看着她发狠的模样，竟有一瞬间的想笑，最后还是看着她红红的眼尾给憋了回去。

这是萧鹤第一次来到死无葬身之地，她却感觉已经来了千百次般熟悉。不用看路，她也知道该往哪里走。

头顶上流动着血红的天空，眼前也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红色，萧鹤却格外坚定的走上这条路，脚步丝毫不带犹豫。

如她所愿，不多时她已经到了塔前。

在她静静看着眼前的塔时，塔也在看着她。

塔问：“你是来毁掉我的吗？”

萧鹤说：“是。”

塔轻笑几声。

地上瞬间冒出几个影子来，看着黑色轮廓，不难想象它们与萧鹤应当长的一模一样。

一个影子看了眼宋城，惊喜的朝他走去：“竟然是宋止神君，真是好久不见了。”

宋城道：“若是不见自然是最好的。”

影子嘻嘻笑了：“我也不想和神君见面，可萧鹤一定要毁掉我们，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另外几个影子搭上萧鹤的身子，出声诱惑：“我们就是你，你就是我们，你若真想杀了我们，自己可就活不成咯。你与宋止神君刚刚修成整个，可当真想好了吗？”

萧鹤蹙眉就要甩开它们，塔笑道：“知道你身份的人都站在你这边，你又何必要来淌这浑水。若你现在离开，还可与宋止神君做一对鸳鸯爱人，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

萧鹤冷笑不答。

她也想与宋城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犯下了太多的错，她又怎么能安心与宋城一起在人间做一对鸳鸯。

若是今后人间又有怪物的事件发生，她又怎么能坐视不理。

“宋城。”

萧鹤转头看他笑了：“你回仙界等我吗？”

萧鹤知道凭她现在的实力，在毁掉塔前她就会死。死后，远山仙君将会归位。

与其让宋城在这里看着她死去，不如让宋止神君在天上看着她醒来。

宋城淡声道：“我想陪着你。”

萧鹤笑了笑。

她不顾影子的阻拦，踏进塔的漩涡里，反手将外面的影子们也拉入塔内。

宋城在外面静静等待着，他听不到萧鹤的声音。甚至整个天地都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萧鹤的气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