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凛冬

许栩曾经幻想过很多次离开赛场的场景，鲜花，掌声，在前辈的祝福和后辈的仰慕中风光退役。

可是他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的？

时值深秋，已下过了好几场雨，夹着极北之地来的风，简直要把人的骨头都冻坏掉，许栩捧了把凉水扑在脸上。打开关机了两天的手机，一条条消息弹出，全都是在问他为什么要现在退役。

他翻出主教练的聊天框，正编辑消息，准备跟他解释一下，语音通话窗口便弹了出来。

“你在胡搞些什么？”听筒里传来龙涛气急败坏的吼声。

许栩没有回答，只是让他找个没人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龙涛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解释吧。”

“我怀孕了。”许栩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趁龙涛还没说话，又添了句：“我也不知道是谁的，联盟本来就有禁止Omega上场的条例，今年我分化后，俱乐部一直在瞒着联盟那边，我这才能继续参加世冠。咱们的青训不是成年了吗？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什么叫你不知道是谁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许栩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清了清嗓子，“酒吧，发情期，迷迷糊糊地就跟人家做了。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已经走了，我也不懂，也没吃药。”

回应他的是持续的沉默，信号那边的人好像被吓到了，只能听见些微喘气的声音。

“喂？”

“我今天下午就过去。”龙涛撂下这一句后就挂断了。

许栩又捡了几条消息回复，只是故意略过了他的四个队友。

他翻下去，最早发消息的那个人是他的师兄，同样是一个Omega，差冬冠的冠军就能大满贯的中单选手——吴清封。

许栩想了想，拨了电话过去。

那边马上就接了，许栩笑了笑，喊了声哥，然后把告诉龙涛的话又说了一遍。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被捕捉进了许栩的耳朵里。

“我尊重你的想法，虽然在我当年的话，一定会把孩子打掉。”吴清封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许栩问了几句吴清封的近况，得到“都好”的答复之后就挂了电话。

怀孕之后的症状开始在他身上显现了，站了一会儿腰就有点酸痛，许栩窝进沙发里，思绪还是麻木的，缓了这两天根本就没有缓过来。

要是他师兄当年的话，一定会把孩子打掉，这虽然凉薄，但确实是他师兄能干出来的事。

几年前许栩刚接触这个游戏的时候，吴清封已经拿三个冠军了，正大放异彩，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吴清封分化成了Omega，虽然当时联盟并没有禁止Omega上场的规定，但吴清封饱受着每个月一次的发热期的困扰。

他只能频繁地使用抑制剂，处方抑制剂的购买数量是有限制的，当时电竞的大环境不是很好，工资低，也没有商务，他全凭一腔热爱打比赛，也没有多少钱，为了保持状态，他就去淘劣质的抑制剂，频繁的使用导致他的生殖功能出现了问题。

他晕倒在冬季赛的抽签仪式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救护车带走，联盟开始了整顿休赛期，并在来年颁布了Omega禁令。

龙涛到的时候，许栩裹在羽绒服里只漏了双眼睛，就站在小区门口，手里还提了份外卖。

昏黄的路灯像沙子一样铺在路上，干瘪树枝的影子嵌在其中，两个人默契地一言不发，匆匆打开家门。

“怎么回事？怀孕了就吃这个？”龙涛皱起眉头，把外套甩在许栩家的沙发上。

许栩把外卖盒依次打开，递了筷子给龙涛，想跟他边吃边聊。

“其实，我想劝你把孩子打掉。”龙涛犹豫地开口道。

“你也知道，没有被标记的Omega自己孕育孩子是很辛苦的，你才十九岁，甚至法定结婚年龄都没有到，非婚生子，独自养育，这可不是别的东西，这是个孩子啊，是个人啊！”龙涛又说。

“你自己在这里，没有人照顾你，你怎么把孩子生下来？”

连珠炮一样的话堵得许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些事情他都想过，生育一个孩子确实很麻烦，他拿了体检报告之后确实想直接去Omega生育科把孩子做了，但是他好像能感受到小腹处确实存在一个继承他骨血的生命，即使他才几周，于是他心软了，恍恍惚惚地拿着报告回了家，脑子一热直接在微博上发了打算退役的文案。

“还没想好。”玩笑一样的话，让龙涛瞳孔都有些扩散了。

“那......”

“我现在有存款，有房子，到时候就请个人来照顾一下。”

“还有，这事谁也别告诉，要是联盟和网上那些人知道我是Omega，俱乐部怎么办？他们又怎么办？”

许栩的话说的很坚决，他胡乱扒了两口饭就停了筷。

“你才十几岁，这件事起码得让你妈妈知道吧。”

许栩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浑身散发着怨气，赌气一般拿筷子一下一下地戳塑料盒中剩下的米饭。

“然后呢？我像她当年想把我打掉一样再打掉他？”

龙涛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跟许栩沟通这件事情。

电话铃声打破了片刻该死的沉默，他瞥了眼就挂断了，是周启明。

“你跟我回去吧，这里没人照顾你，我去俱乐部住，我那房子你住，我是Beta，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会互相影响。”

许栩虽然独立，但这关乎到两条生命的事情，他从拿到报告的那一刻开始，心慌就没停下来过，此刻龙涛说的确实是他目前最轻松的路。

“队里他们想跟你吃个饭？我们挑个清淡营养的？回去聚聚？你退役的仪式还没办，怎么说也不能让俱乐部难做是不是？”

许栩面不改色地摇头拒绝。

“早点休息吧，客房还有你上次用的东西。”

“嗯，还有，我建议你先把微博卸载了，那些东西可看可不看的，只会影响心情。”龙涛说完便关上了门。

许栩假装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叠放衣服。

他想都不用想，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谩骂。

刚从二队到替补的时候，许栩就被人贴上了“坏小子”的标签，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捕捉放大，拿到人前被评头论足。

一队原来的中单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就开始下场带节奏，那时候骂许栩的人多的是，前年冬季赛，队伍的成绩越来越不好了，俱乐部冒险让五个新人上了春季赛大名单。

那是一段极其灰暗的时期，跟许栩想象的自己第一次上场完全不一样，充满恶意的横幅，P在自己黑白照片上的文字，被寄到俱乐部的寿衣，太多负面因素蜂拥而至，他差点要靠药物才能正常入睡。

所以夺冠的时候，大家都笑出了眼泪，只有他一个人，隐忍地，小心翼翼地在镜头前扬起嘴角，没有人知道他那个时候有多么想放声大哭。龙涛给他批上队旗的时候，他紧紧攥住身前的一角，力气大到不算长的指甲竟要透过布料陷进肉里。

评论席的嘉宾都在笑谈他息怒不形于色，夸他大心脏，联盟统治地位的中单选手后继有人，没有人知道，盛典和狂欢结束之后，他在会场的卫生间里咬住手臂哭得喘不上气。

那种压抑太久终于释放的巨大悲痛，晃得他缓了好久，好几次夜里忽然惊醒，他下意识地去确认枕头下的冠军戒指还在不在。

但是人体的机制就是这么神奇，身体甚至比你更爱你自己，所以许栩很快就把这种感觉忘掉了，他甚至开始麻木，像一个输出机器一样在赛场上展示自己的能力，让之前那些唱衰的人闭嘴。

但他分化成了Omega，在夏季赛夺冠回俱乐部的路上，队医说，他之前从来不知道Omega的信息素可以这么冷冽，像是冬日去海边，死寂的潮水的味道。

俱乐部打算去租借一个中单，因为青训的选手还没有成年，许栩多次找队医交涉，想要证明抑制剂的合理使用不会影响他的状态，但，谁敢拿队员的身体健康做赌注呢？俱乐部并没有租借到合适的中单选手，在几方纠结之际，周启明向队医提出，他可以提供临时标记来稳定许栩的状态。

无论是对于俱乐部而言，还是对于许栩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方式，作为刚结束的夏季赛的功臣，许栩此时退役，俱乐部的代言肯定要掉，多方商讨了一下午，最终敲定了这种方案。

比赛的时候，选手都是要贴抑制贴的，就算他身上混杂着两种信息素的味道，也不会被发现。

冬天好像对Omega有一种诅咒，他满怀期待地想要继续参加冬季赛，却总感觉腰部不适，放假检查的时候被告知自己怀孕了，和吴清封一样，他只差一个冬季赛冠军就能达成大满贯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