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03.午休长谈

甄有才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面包喝完了奶，就搬了几张椅子拼凑起来，蜷缩着躺了上去。秦天佑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想的。”

“唔……”甄有才背朝着他，含含糊糊地说，“我知道。……谢了。”

秦天佑似是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能跟他单独说话的机会，没一会儿就又开了腔儿：“我不知道你中午都不回去。”

“嗯？”甄有才想了想，还是没听明白，就含糊地“哦”了一声，算作应答。

秦天佑接着说：“其实我可以申请调宿舍，换成两人间，跟你一起也可以。这样……你也不用每天走读了。”

甄有才这才回过味儿来，他支起身子，对秦天佑说：“哦，你刚是说我中午都不回宿舍是吧？”

秦天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阳光透过镜片，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了浅浅的影。

“嗨，你别扯了，”甄有才一边蜷缩着躺了回去，一边淡淡地道，“跟我这样的人住在一起，你爸妈肯定会疯的——就算你爸妈愿意，班主任都不可能愿意——他们还指望着你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呢，不能被我拖了后腿。”

“你可以不用这样，”秦天佑皱了皱眉，凭着一腔少年热血，不管不顾地说，“就算你的爸妈都有了案底，但你的人生还没开始啊，不去试试，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呢？”

甄有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扭头看着阳光下的秦天佑，面无表情地问：“你说什么？”

秦天佑定定地看着他，自顾自地说：“我是说，就算不能考编，不能干又红又专的工作，但你的人生还有无数的可能啊！条条大路通罗马，不去试试怎么能知道？可你看看你现在，别人作践你，连你也要作践你自己，每天都浑浑噩噩、庸庸碌碌的，难道你真的甘心吗？”

甄有才坐在背光的椅子里，只觉心底有个痛到无法触碰的地方，被人血淋淋地撕了开，还要抖到他的面前，剁成碎片。甄有才就这么沉默地坐了许久，许久。

许久之后，秦天佑这才恍然发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令人绝望的混账话——甄有才的梦想是当法官，这在高一刚分班时，几乎人尽皆知。如果每天的浑浑噩噩与庸庸碌碌不能令人甘心，那难道拼尽全力却依然于事无补就能令人无憾了吗？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恐怕是甄有才听到过的，最凉薄最无情且最不负责的风凉话了吧。

“对不起……”秦天佑自责地说，“我说话没过脑子，真的对不起……”

甄有才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一下，自嘲地说：“现在连听个心灵鸡汤，都能把我毒个半死，可见问题并不在你。”

秦天佑轻轻地皱着眉，自责地攥紧了拳，愧疚地说：“我去跟老师协调，换到双人间…”

“不用，”甄有才打断了他的话，还对他痞痞地笑了一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甄有才说完，就又裹着校服蜷在了椅子上，睡觉去了。

半晌过后，秦天佑低低地道：“对不起。”

又半晌，甄有才轻轻地说：“没关系。”

午休时间珍贵而短暂，甄有才蜷了没一会儿，就又起来，把拉乱了的椅子放回了原位，自己则趴在课桌上眯着去了。借着没人，秦天佑罕见的话多：“怎么不睡了？”

甄有才迷迷糊糊的：“省得被人看见，觉得我脏了他们的凳子。”

这可能是他们二人同学三年以来，说话最多的一天——秦天佑沉默了没一会儿，就又开了口：“以后还是好好上课吧。”

甄有才这一中午都被他叨叨得睡不成觉，此刻干脆坐了起来，胳膊肘抵在后排的桌子上，回过头来跟他说话：“你爸妈一定特别温和吧？”

秦天佑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没有接腔儿。就听甄有才接着说：“他们一定都是那种特知书达礼的知识分子吧？”

秦天佑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也看不出来有什么恶意，就中规中矩地说：“勉强算是吧……我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在银行工作。”

甄有才点了点头，服气地说：“难怪，家教好就是不一样。”

“？”秦天佑不解，“这跟家教有什么关系？”

甄有才就看着他，一指头戳在自己心窝子里，自虐般的，怎么难听怎么说：“你看看我，我妈吸独，我爸被刑拘，而我，就是他们生下的孬种，是他们都不想要的垃圾——嗯？懂？——而你，”甄有才又把指尖冲向了秦天佑，一字一顿地说：“你家世清白，光明磊落，全年第一，前途无量。——哎同学，你要不是因为家教良好、父母温和，没人告诉过你少跟我接触，怎么会在这样一个无比困倦的中午跟我叨叨叨、叨叨叨，就不让我睡觉呢？你就不怕我揍你？”

秦天佑垂眸笑了笑，先是说了一句“别再那么说自己”，然后才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了。高一刚分班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成绩单，我是第一，你是第二，分数就差0.1。

“我一直把你当成对手，也经常……经常忍不住关注你。后来，你家里发生了变故，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你整个人都变了。

“我也很想劝你，可是因为……以前把你当成对手，没有跟你处理好关系，所以我怕，太突然的安慰，会让你觉得太假，反而像是落井下石。”

秦天佑顿了顿，诚挚地看着他，缓缓地说：“我想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认识的甄有才，都是那个，内心似火的、天赋聪颖的、嫉恶如仇的，值得我去努力超越的，强劲的对手。”最后，秦天佑淡淡地笑道：“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怕不怕你揍我——我想我应该不用担心。”

甄有才都快被感动哭了：“你就这么信我？”

秦天佑笑了笑，说：“也不是信你，我只是觉得，你打不过我。”

“……”甄有才噎了半晌，挑衅地对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咽下了这口一时之气，扭过头去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