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月下流萤

一缕奶白色的香烟从鎏金鹤擎博山炉的孔隙中飘然而出，起初，呈一条奶白色的线柔软飘然，后遇殿内的气飘散开来，缓缓流淌在永寿宫偏殿。偏殿里静的没有一点儿声响，只沈云惜长身玉立在桌边，玉手执着磨石，细细研磨着帝王专用的朱墨。

乾帝专注批了一个多时辰，现下抬起头松泛松泛脖颈，想起适才太后所言。

他只觉自己是年轻气盛，略有些意气用事，也觉当日对沈氏太过了些，给沈氏一族这一巴掌未免太沉重了些。

又瞥见立在桌边的沈云惜，只见她一双妙目低垂，乾帝顺着她的眸子向下望，翠水薄烟纱衬得少女柔若无骨的手腕愈发皎若白雪，她的指甲上并未染上蔻丹，但看起来却是晶亮晶亮的，右手腕匀动，执着磨块在砚台上，一圈又一圈，朱墨都不免泛起了涟漪。

连顾氏这般循规之人，与他独处时，也会晓得挨着近，她沈氏一个弃妃怎的站的如此远？

难道她不想渴望得到他的恩宠吗？

“沈才人在家中唤什么？”

“云惜”沈云惜轻启朱唇，手上却未停下。

“可是秋云惜明月，留待庾公来？”

沈云惜福了福，“正是。”

云卷云舒，心心相惜，倒是个好名字，字如其人，倒是没有辜负了这般清丽的容貌。

“可否有小字？”

“未曾有”

乾帝见沈云惜始终低垂着头，像块榆木似的杵在自己面前，连回话都这般生硬，毫无兴致可言。他一双眼睛本就长得十分凌厉漂亮，眼中一派深沉的黑，面上不笑时，这一双眼望人很显冷气，自然而然便携着几分帝王的威仪。

“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适才一定是昏了头，才对沈氏泛起了怜悯之心。

政敌之女而已，不过是长得清丽了一些罢了，性子和顾氏以及宫妃们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呆板无趣，一样的循规蹈矩，相比这般，他还是更喜欢姚氏的知情识趣。

自那日永寿宫惹得乾帝不快，沈云惜便再也未曾见过乾帝，太后的病转眼到了夏日便好了，宫妃们也不必在跟前侍疾了，沈云惜还乐得清闲自在。

宫中的夜本就难捱，何况是这漫漫夏夜，听着满庭院的蛙声和蝉鸣，沈云惜想着，在府上的时候，哥哥总是会捉一些流萤放在琉璃盏里……

想到这，沈云惜的脸上渐渐浮上了笑容，未入宫之前，她的闺阁生活平淡又幸福。

此刻一只流萤闪到沈云惜眼前，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来。

她一时间顾不得思索，执起象牙柄点翠彩绘宫扇就去扑流萤，沈云惜小心翼翼地放入方才品茗用的琉璃茶盏，用茶托覆了上去。看着一只细小的流萤在琉璃茶盏中熠熠生辉，沈云惜不禁笑道：“小小飞莹，连你都这般孤独了，待我给你再捉几只飞莹去”

只见远方黑夜处，散发着点点星光。

沈云惜顾不得穿鞋，提起莲足跑进了黑夜中。

只见流萤飞了过来，又飞了过去，三三两两，忽近忽远，时高时低，将沈云惜的心完完全全的拉回了小时候。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二八少女，贪玩的天性还未溟灭，也便是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真正的快乐。她恣意在黑夜的草地上奔跑，她仗着临安宫处于宫中最偏僻的地界，一般的宫人都不至来此地的，莫说是宫妃和君上了。

沈云惜眼瞧着这些个点点银白的、灵动的光，在草丛中飘浮，像是从天上洒下点点星子。

“我捉到你了！”

瑟瑟几响，树丛分开，乾帝只见钻了一个盈盈少女出来，却只穿了里衣，外披了一件月白色的薄纱，竟是她！只见少女脸上的笑还未收回，凝在脸上，手里捧着琉璃盏内的流萤散出来的光照映在她的脸上，青色的光映在少女的面上，眼眸里灵动的光彩如水银泻地般流出。

绿莹浅星缀黑眸，落如星辰坠人间，盈盈百莫知蝉叫，空空寝卧赏月梢。

竟是她，竟真是她，沈云惜！

“君上哥哥，臣妹就说飞莹定能引来美人吧。”只见一位少女从乾帝身后走出来。沈云惜只见少女周身的气质，傲慢又自负。一袭火红衣袍，彰显着少女的邪肆不羁，不是盛宁郡主又会是谁？

盛宁郡主看到来人是沈云惜，眼底的笑意愈发明显，说道：“昔日只看那孟襄阳作‘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却不知是这般景象，咦——才人，你怎么没着鞋履？”

乾帝闻言，朝沈云惜的足望去。

沈云惜着的里衣不长，浅至脚踝，却刚好露出一双莹白小巧的足在外头，原本就皮肉纤薄处露出纤细的骨节，那光洁的脚背淹没在浅浅的草里，白嫩圆润的脚趾上泛着粉，倒是可爱，因染了草地上的暮珠，指甲上像是上了一层釉色，映出熠熠的光来，倒也似是这夏日的流萤，晶亮晶亮的如同天上的繁星点点。

乾帝又想起春日时分见到沈氏的青葱玉手，也是这般，可爱动人。若是能握在手心，放在手中能好好把玩一番……

这平日示人的手和从不示人的足如此一致，人怎的还有两幅面孔？

沈云惜被二人盯着的目光看得十分不自在，她雪白的脸颊不知何时染了一层明丽的霞色，碧眼流光，灿若星斗。

看到这一幕的盛宁郡主冷笑出来了声，接着说笑道：“难不成做了君上哥哥的弃妃就连鞋履都不曾配？”

乾帝闻言，盛宁这不是拐着弯说自己苛待一个小女子吗？

他身为九五之尊，至于和一个小女子较劲吗？

他只觉心下很不是滋味。

是夜，沈云惜躺在临安宫的床榻上，回想起方才情景，不觉悲上心头，她都已经入宫了，她都已经入了宫，成了宫妃，和那人再没可能了。盛宁还是不肯放过她，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却道是，新欢旧恨知多少，且对东风醉几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