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蓬莱远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云惜被分在了临安宫,一个离蓬莱宫最远的地方。
入宫那夜她是从沈府直接抬了去蓬莱宫,被乾帝弃回时,也是宫人们如何抬进蓬莱宫,便如何抬出来的。所以还未被宣召过的沈云惜却不知此去蓬莱宫要走半个多时辰,平日不多行路的她,此刻双腿早已重如千斤,宫制的绣鞋为了看上去小巧精致,鞋底做的十分轻薄,如今她只觉双足麻木不仁,毫无知觉。
这样的鞋履早已失去了原先为行走这一目的,当然旁的宫妃自是不用多行走,不论是宣召还是请安皆能遣轿遣辇,自然是不用如她一般狼狈。
看出沈云惜的莲步渐渐放缓,云机站立住,只待沈云惜走上前来,说道:“此去蓬莱经八座宫,五条宫道,共计九里路,前程漫漫,道路难行,若是才人不弃,奴才可背着才人前往。”
是了,眼及之处,皆是金瓦红墙,这层层宫墙望着甚美,确如一座华美的牢笼,不单锁住了她,更是锁住了宫内所有人。略过面前的重重宫墙,沈云惜的目光像是望到了此间最高的那座建筑,又是那般遥远,前路漫漫,她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呢?
沈云惜看着与自己一般高的云机,不过十三四,望着少年单薄的肩头,心底流过一丝暖流,这是自她入宫后除却绿瑶,对她抱有善意的第一人。
“多谢中贵人,原是我不知蓬莱宫这般远,今日着差了鞋,万莫要耽误了中贵人的差事了。”
说着这话,沈云惜一面忍着疼,一面快提莲步。
沈云惜来不及细看蓬莱宫的布景,云机便已打起一片珠帘,笑着对她说:“沈才人,里面请——”
沈云惜颔首走了进去,只见内里雕梁画栋,她右手边是红漆雕花大窗,左手为紫檀制博古架子,上置琳琅满目的物件儿。此二者相夹,倒是成了一个巧妙的玄关,夕阳斜照穿过窗上的花饰,竟成了一束束精美的光,洒在金砖上和博古架子上。
沈云惜不禁朝架子窥望去,透过镂空的格子,只见乾帝一人正襟坐于堂前,正专心批阅奏折,见此情景,沈云惜只得立于架子旁,静候乾帝的宣召。
百无聊赖之际,沈云惜打量起了地上的影子,随着时间流逝,影子愈拉愈长,她从原先的五尺变到了七尺,再到八九尺,然慢慢淡化,而后不见踪迹。
一炷香后,日头彻底的下去了,见殿内忽明忽暗,宫人们纷纷入殿内掌灯,有用竿钩将殿内悬着的灯取下给里面的灯芯点起了火,有将摆在几上宫灯的笼纱取下点灯,还有甚者将一排排蜡烛也一并点上了。殿内人来往匆匆,均是略过立架子旁的沈云惜,视若无睹,也无人在意。
乾帝见烛火摇晃,正抬头,只见那人立在灯火阑珊,人影绰绰处。
殿内宫人行走匆匆,只她一人静立在那儿。
“你是何时来的?为何不通传?”乾帝低头将批好的文章料理好,寒声说道。
沈云惜上前行礼,道:“回君上,约莫是酉时一刻。”
“那你为何不着人通传?”
“臣妾来时正见君上在批阅奏折,不忍打搅。”沈云惜感受到乾帝语气的寒意,微抬起眸子对上乾帝黑沉沉的眼眸,心下一惊,乾帝这般防她,现下怕已是疑心她了,疑心她一人倒也罢了,只是她现在身在宫墙之中,背后还有沈氏一族的荣辱。
沈云惜一番整理思绪,才一字一顿道:“事分轻重缓急,社稷之事属重且急,题跋之事为轻则缓。”
乾帝深深审视着沈云惜,方才其一直垂着头,看不明了神色变化,如今望着沈云惜的眼眸,眸子里清清白白,朗朗乾坤,倒也做不得假。
沈大将军不至让自己女儿来做这个细作罢。
想到这,乾帝话锋一转,道:“云机,取陈郎的画作来。”
沈云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殿内的小几并未有远湘亭的那般大,但现今容这《墨梅图》也是绰绰有余。
只是,这般,沈云惜免不得和乾帝站的近些了。
沈云惜执着乾帝御用的青山小狼毫,虽非乾帝方才用过的,但躬身书写时,还是能闻到阵阵帝王御香,想必这便是乾帝常执之笔。一想到此,沈云惜只觉得此笔似有了高温,烫得原本温凉的手心暗暗发热,隐隐约约手心变得温湿,险些让她握不住这小狼毫。
蓬莱宫内,乳白色的烟气从金炉里缓缓流淌,烟雾缭绕,如梦似幻。殿顶悬挂的盏盏宫灯通透明亮,映照得整个宫殿中如白日时分的日光般柔和,仿佛置身仙境,这般不真实。
乾帝望着身侧女子信笔书写,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是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但那清丽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得不魂牵梦绕。
没错,确是魂牵梦绕。
乾帝被自己这可怕的想法怔到了。
现下又见沈云惜弯着纤细白嫩的脖颈,细到感觉随时都能断碎,细到他一只手都可将其掐断。
政敌之女,好似没有他预想的那般可怕,反而还这般娇弱,他动动手指,顷刻间她都能香消玉殒了。
沈云惜将笔置在玉制的笔搁上,抬眸间正巧撞入了乾帝的直白白的注视中,她赶忙收回了目光,慌乱地垂下头,料理好自己的情绪,才平缓地说道:“臣妾已将题跋书完,天色已晚,恐误了宫内宵禁,容臣妾现行退下罢。”
听沈云惜这么说,乾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道:“夜晚宫道着实昏暗,云机,去遣一挺小轿护送沈才人归临安宫。”
沈云惜本意只想快快回宫,不料乾帝竟给她遣了轿。
可是她只是个五品才人,这,恐怕于理不合了罢。
“君上,臣妾只位为才人,此举怕是僭越……”
“是朕遣的轿,与你何干?”乾帝不等沈云惜说完,凛声说道。
见乾帝态度这般不容置喙,沈云惜再说就多少显得矫情,于是乎,便颔首退了出去。
乾帝望着桌上的画作,看得出来沈氏师承卫夫人,如今看到她的书只觉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
真真是字如其人,书亦如其人。
此刻这些字像倏地活了过来,似值春夏之交的柳絮,飘飘扬扬,挠人心弦,这般不是滋味。
春欲阑,风光丽。飞舞柳丝千万条,挠人心弦萦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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