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逢(七)
皇宫长祥殿内。
长祥殿大宫女安鸢端了一罐茶叶便进殿了,此时的二殿下则正坐在书案前习书。
姒允明见是安鸢,问她道:“何事?”
安鸢行了个礼:“见过殿下。”
而后她又抬手给姒允明看那罐茶叶:“殿下,这是四殿下送来的,是上好的云雾茶,送了好几罐。奴婢本推拒了的,但那长玖殿的安烊姐姐说是每个殿下都有,奴婢…就自作主张替殿下收下了。”
“如此。”姒允明只笑笑。
但安鸢,下一刻竟是忽然跪下了:“请殿下责罚!奴婢自作主张,罪该万死!”
姒允明急忙上前便将安鸢扶起:“我并未责怪你。若是我,也会收下的。”
安鸢又低了低头,似是在羞愧。
姒允明叹了口气,又安慰安鸢道:“当真无妨。”
“奴婢是怕…奴婢收下了四殿下的茶叶,殿下是不是就要欠四殿下什么…”
“怎会?那你便去长玖殿替我谢过四弟,再叫他过几日来我殿内喝茶。”姒允明笑道。
安鸢终于笑了笑:“是。安鸢这就去,安鸢告退!”
安鸢下去后,姒允明又接着坐在书案前读书。
这时一旁的小太监智斤轻声问道:“殿下,这安鸢也太不懂礼数了。”
“无妨。”姒允明望着安鸢离去的方向沉思了片刻。
“我记着,我少时从宫外捡到她时,她才九岁。,还是个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那时啊,我只给她丢了一个铜板,这小丫头便赖上我了。”姒允明回忆后,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与安鸢还有这样的往事?”智斤问道。
“嗯。那时我想给她找个容身之处,便将她带进了宫拖付给了宫里的老嬷嬷,还替她取名安鸢。而后我便未曾去管她了,直到一年前,我在御花园遇着她。我见她眼熟,便问她姓名,才知道这是当年我带进宫的那个小乞丐。那时她在九弟殿里侍奉,而后我给九弟带了些梨花糖便将她要来了。”
智斤笑道:“原来如此。殿下与安鸢真是有缘呐。”
姒允明也笑:“她性子单纯,你平日里也多加照顾。”
“是。”
*
五日后,姒允贤果然前来了长祥殿。
姒允明正与安鸢在殿内教她习字时,殿外便有人进殿通传。
“殿下,四殿下来了。”
姒允明愣了愣,而后忽然想起前几日让安鸢去请四弟的事。
姒允明朝通报的人点了点头,而后对安鸢道:“你去沏壶茶罢,一会便送来。”
“是。”安鸢转身走了几步,而后忽然回头问他,“殿下下回…还能教奴婢习字吗?”
“自然能。”姒允贤笑道。
小姑娘一下便笑开了花:“谢殿下,奴婢这就去沏茶!”
说完,安鸢便小跑出了殿外,姒允明也前去殿前迎姒允贤。
“四弟来了,快快请进。”
姒允贤笑道:“叨扰二哥了。”
二人一人一侧在案前坐下后,便秉退了在殿内留守着的宫女太监。
姒允明开口道:“多谢四弟前几日送来的茶叶,那茶叶乃上品。今日二哥也让四弟尝尝二哥珍藏的好茶可好?”
“那便谢过二哥了。”姒允贤道。
姒允明只笑:“四弟见外了。”
姒允明从这姒允贤一进殿便开始防范,他不知道他这四弟吃错了什么药。从前几日往各殿送茶叶便很是奇怪,虽这几日听闻他各殿都走了一遍。但,这四弟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又怎会莫名向他人献殷勤?
“二哥。”姒允贤忽然道。
“四弟有何要说?”
只听姒允贤忽然莫名地道:“听闻二哥许久前与卫捷将军相谈过一事。我前来是想问问二哥,此事从而何来?”
……
姒允明知晓,姒允贤说的是那日自己与卫老将军在马车内称他心仪卫逢玉一事。
但他笑着扯谎道:“那日我与卫老将军是商谈南方水灾一事,自然从南方而来。不知四弟所说的是何事?”
姒允贤只莞尔一笑,并未再言。
片刻过后,安鸢才端着茶盏与茶壶推开了殿门,她上前弯了弯腰:“见过二殿下,四殿下。”
“嗯。放下罢。”姒允明道。
“是。”
安鸢随后将茶盏与茶壶放置在案上后便退下了。
姒允明端起眼前的茶盏尝了一口,又对姒允贤说:“四弟尝尝。”
“是。”姒允贤也端起茶盏尝了尝。
而后两人间并不说话,只品着茶。
片刻后,姒允贤才笑道:“好茶”
“多谢四弟夸……”
姒允明的赞字还未等说出口,便见眼前的四弟忽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四…四弟!”姒允明惊道。
姒允贤却只是撑起了身子,抬眸对姒允明笑道:“二哥为何害我?”
“什…什么?”
还未等姒允明回过神来,只见姒允贤便踉跄着跑出了殿外。
殿外守着的宫女太监们见四殿下满身是血都吓坏了,只听那四殿下唤了一句:“来人…”
而后四殿下竟是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直直地便倒在了地上。
宫女太监们顿时便慌乱了起来,启奏陛下的前去启奏陛下,请太医的前去请太医。姒允明跑出殿外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还是愣着,扶着殿门便瘫坐在了地上。
*
长玖殿内。
内室正一片慌乱,十几位太医胆战心惊着为四殿下诊治。此时的前殿却是静悄悄的一片,一大群人都跪在了殿内。
一会儿后,太监总管智靡公公与身后被侍卫押着的安鸢进了长玖殿。
安鸢被押到了皇帝跟前跪下,智靡才作揖道:“陛下,四殿下的茶盏里确有毒,那壶茶便是此宫女沏的。”
姒允明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安鸢。不可能,他绝不相信。
姒允明跪着上前便拽住了皇帝衣角:“父皇!定不是她!是有人要陷害儿臣!”
皇帝只暼他一眼,面上很是不耐,他又怒斥那宫女:“给朕从实招来!”
“陛下…不…不是奴婢所为。奴婢也不知…”安鸢只边磕着头边哭道。
这时从内室跑来了一慌慌忙忙的太监,那太监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四…四殿下又吐血了!”
“治不好朕要你们有何用!”皇帝怒道。
“是…是。”
小太监匆匆忙忙便跑回了内室。此刻,殿内却又忽然走进了一女子,正是二殿下的母妃,梅昭仪。
梅昭仪进殿后便也扑通跪在了皇帝跟前,哭道:“陛下,此事与明儿定无关。望陛下彻查!”
皇帝头痛的很,他揉揉了眉心道:“送昭仪回宫。”
“是。”
“陛下!”
梅昭仪离开后,殿内又是静悄悄的一片。
一盏茶的时辰过后,一小太监端着什么便匆匆忙忙进了殿。
只听小太监跪下道:“陛下,这是在这名为安鸢的宫女住所寻到的一包毒粉,太医已验过,与四殿下茶盏里的一致。”
“陛下!此事只我一人所为!与二殿下无关!”安鸢喊道。
那小太监却接着道:“陛下…这两包毒粉,还有一包是…是在二殿下枕下寻到的。”
皇帝闻言便忽然站起身踹向姒允明:“混账!”
几位皇子都被吓了一跳。可只见姒允明却是并无反应,只是满脸泪水,愣住似的看向那名为安鸢的小宫女。
五殿下姒允珉这时忽然起身:“父皇!此事有疑!二哥即便再愚蠢也定不可能在自己殿中给四哥下毒,望父皇明查!”
跪着的一群人齐道:“请陛下明查。”
皇帝此刻居高临下着俯视姒允明,只问他:“你有何想说吗。”
姒允明却忽然讽笑了起来,像是疯魔了一般。旁人正奇怪着,下一秒,却只见二殿下眼中竟是滑出了泪水。
“此事…儿臣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父皇要罚,便罚儿臣一人。”二殿下面沉如水地道。
五殿下顿时便愣住了。
而皇帝闻言,只面无表情般冷道:“来人。二皇子姒允明残害手足,贬为庶人,即刻驱出宫内,终生不得进京。”
“谢…父皇。”
*
三日后。
姒允明与梅昭仪,七殿下站在宫门前的马车旁道别。
梅昭仪只是哭着:“为何要认,你为何…”
“母亲。我厌倦了。”姒允明忽然道。
梅昭仪闻言,愣是说不出话来。
一旁十岁的七殿下问姒允明:“二哥,你要去哪里?”
姒允明弯下腰来摸了摸小孩的头顶:“二哥要去很远的地儿游山玩水,七弟要好生照顾母亲,知道吗。”
“原来如此,二哥去罢!”
“嗯。”
而后姒允明抬手擦了擦梅昭仪的眼泪,轻声道:“母亲,我走了。”
姒允明跪下便朝梅昭仪行了个大礼,随后便起身,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他想,这样也好。前日听闻安鸢被发配去了皇陵守陵,如此,他也放心了。
宫中朝中无休止的算计,着实让他心烦。
*
长玖殿内。
自那日后,姒允贤昏迷了两日,太医们用尽了各种法子解毒,幸得今早醒来了。
姒允贤在听闻智喜告诉他陛下对二殿下的处罚时,他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着,并未言语。
片刻后,姒允贤才沙哑着嗓音忽然开口:“智喜。”
“奴在。”
智喜只见这四殿下苍白的脸庞笑了笑,而后听四殿下说:“他倒是潇洒,我呢?”
智喜不解,问:“殿下此言何意?”
“殿下,柳丞相前来拜见。”殿外的宫女忽然进殿前来禀报。
姒允贤只轻笑了笑,来得还当真是及时。
“让他进来。”他又对智喜说道,“都出去罢。”
“是。”
随后智喜离去时,便带着殿内的宫女太监一并退下了。
柳禀进殿时,只见四殿下正坐在床榻上,远远的便冷眼瞧着他。
柳禀走上前朝着姒允贤拘了个礼:“殿下。”
“舅父不必多礼,我本想寻舅父来着,不料舅父却先来寻我了。”姒允贤笑道。
“臣来给殿下送解药。”
“说到解药,我正想问舅父…是舅父说此药不危害身子,只一日便可无恙,可怎的?如今我胸口与脑中还是撕心裂肺般疼痛?”姒允贤嗤笑。
柳禀只笑道:“如此,臣便不瞒殿下了,此毒服下后便会口吐鲜血,的确不错,但服下后三日便是毒效最烈之时。且今后每月初,还需服下一解药,倘若未服解药,那半月内殿下便会头痛欲裂,一月内,便会毒发身亡。”
姒允贤又是笑问他:“舅父何故如此啊?”
柳禀摇了摇头:“因殿下,太过妇人之仁。我让殿下将那姒允明杀了,殿下却于心不忍,殿下如此,怎能成大事?”
“舅父说的当真是有理极了。”
下一秒,姒允贤竟是抽出藏于枕下的刀直抵于柳禀的脖颈,冷道:“所以你便用此法想牵制住我?你做梦。”
刀刃抵在脖颈上,柳禀却不见丝毫慌乱。
只听他笑道:“殿下若是杀了我。往后每月的解药,从何而来?”
“柳沪申!你真当我不敢杀你不成?”
“殿下不敢,因为殿下不想死。若殿下死了,还能有机会再见到那卫烟吗?”柳禀笑道。
姒允贤却是便怔住了。
是,他不想死。他想活着,与那人一同好好活在这世上。可为什么…为什么都要逼他?
姒允贤闭了闭眼睛,而后将刀放下。
“解药留下,滚。”
“殿下方才如此不便好了?”柳禀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了一小小的方形木盒递给姒允贤,“臣告退。”
柳禀走后,姒允贤看着手中的木盒,愣是笑了出来。他抬手便将木盒砸在地上,木盒四分五裂,里面的药丸也随之滚落在地。
“咳…咳咳…”
随之而来的一阵剧烈咳嗽却让姒允贤的怒火瞬间平息了下来。应是怒火攻心,毒效发作了。
下一秒,姒允贤竟又是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他瞬间没了力气倒在地上。而后他只得伸手去够那解药,解药到了手中后,他立即便服下了。
此时,他的头与胸口处皆是比方才还要撕心裂肺十倍的疼痛。
智喜听见声响,慌忙跑进殿时,看见的便是他家殿下紧闭着双眼躺倒在地上,口中还喃喃着什么:
“卫…卫逢…我疼…好疼……”
*
安鸢离开皇宫之时,在宫门外见着了谈云起。
谈云起只远远地朝她笑着点了点头,似是表示感激。安鸢也朝他回了一个笑。
此事,她并不后悔。
半月前,她随宫里的嬷嬷一同出宫采买,走在路上有一人经过她的身旁时,竟朝她手中塞了一封信。
那人她识得,是四殿下身旁的一名侍卫。
她自许多年前,便心仪四殿下。
当初无父无母的她被二殿下带进宫,取名安鸢。那时,她天真的以为她要过上好日子了。
可是,自那之后,却是比乞讨还要艰苦的日子。
少时的她在御膳房打杂,御膳房的姑姑们见她年幼便总是处处刁难,打骂她。
有一回,正值冬季,她因备菜时切着了手,血沾上了菜,姑姑便罚她去宫廊里跪着,明日再起身。
那时,是四殿下与柳贵妃经过,柳贵妃瞧她年幼于心不忍救了她,还让四殿下将自己的手炉给了她。否则,寒冬腊月的天,她若是跪上一夜,怕是早就没命了。
后来,柳贵妃特意命身边的薄嬷嬷将她调去了尚衣局。在尚衣局的几年,是她过的最安稳的日子。
再几年,宫内办丧,她听闻是柳贵妃因难产逝世。为此,她难过地哭了好几夜。
是何时心仪四殿下的,她不知。
她只记着那年有一回,她夜时回住所的途中被几名小太监围住,那些小太监称她秀色可餐,便想凌辱她一番。
最后,是四殿下与智喜公公回殿时经过,救下了她,还将那几名小太监尽数杖毙。
如今四殿下有要事托于她,她必定豁出性命报答。
而四殿下在信中猜的不错,她并未丧命。
对于二殿下,她本是怨恨着的,怨恨他为何将自己带入宫中却又从未管过她的死活。可如今,她对二殿下,竟只剩下了愧疚。
她并不后悔,柳娘娘与四殿下是她的大恩人,哪怕她舍命相报也是值得的。
安鸢回过神来,转身便朝着宫内长玖殿的方向看去,而后跪下磕了个头。
“愿四殿下平安喜乐,长命百岁,幸福一生。”
而后,她看着远处的谈云起,笑了笑,转身便上了前往皇陵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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