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恨

哐当一声。

墙壁上的窗户没有按照顾珥幻想的那般被人拆下，反而是眼前紧闭着的那扇旧铁门被人急躁地用钥匙打开。

熟悉的金属相撞声，像是手链与铁门相撞而发生的，顾珥脸色倏地一变，陡然间阴下脸，漆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转动的门把手。

被牙齿咬住的下唇枯燥显得唇纹极重，惨白的唇慢慢地渗出血来，显露出诡谲的艳，血液一滴一滴顺着下巴向下蔓延，他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因为抖动，手心里的那朵蔷薇啪地掉落到地面上。

白色浸满灰尘，圣洁落入深渊。

花瓣与地面的接触没有声音，却如平地起惊雷般惊醒了恐惧的顾珥。

他赶忙站起身，稳住心神，背对着铁门的方向，将蔷薇重新捡起，放置在一个隐蔽地不会引人注目的角落。

一声脆响，门被打开。

来的不只有额头上尽是汗的关风，还有个穿着丝绸长裙一脸紧张的女人。

女人本跟在关风身后，此时却迅速地大跨一步，整个人站在关风面前，熟练地从随身携带的大容量皮革包里翻出几只粗针管来。

随着粗针管出现的那一瞬间，顾珥瞳孔颤抖着缩了缩。

来了。

命中注定的琢磨。

他躲不掉的。

他像以往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稍长的头发杂乱披落在肩头，他像是只没人看护的可怜幼兽，嘴间发出无助又痛苦的嘶吼，挣扎着向后退，蜷缩在两面环墙的角落里。

关风的手握成拳，左右手相互揉|搓着发出清脆的骨节碰撞声，一条看不出材质的碧绿色手链格外显眼。

他看着他，顾珥明白那个看垃圾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关风在警告他。

只关风的一个眼神，顾珥便不敢再动弹。

单薄的身子紧紧黏贴在身后的墙壁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尖锐的针尖戳进他的皮肤，感受到血管内血液倒流的异样，他想反抗却更害怕拳头的落下，他的骨髓仿佛都能感受到来自针尖的那股凉意。

他无法做出反抗，甚至他相信，只要自己再向旁边挪动一步，说一声不字，就会立刻被这个女人身后的男人箍住喉咙，举起自己的身子，再如扔垃圾般重重扔在地面上。

他永远忘不了脖颈接触到那条碧绿色手链时所感受到的寒冷。

自己承受的痛苦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在多承受哪怕一丝的痛苦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等待着第二次，第三次…

顾珥眼前是闭眼所带来的虚无，长久的绝望痛楚缓慢转化成了恨。

复仇的种子早被他亲手埋在心头，在不经意间冒出了嫩芽。

他恨所有人。

但凡事都有例外。

*

他没有记错，这次还和上次一样，六管。

原本流淌在他血管里的血液被人取走，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变得更白，被紧咬着的下唇也不再流血，顾珥费力地舔舐着下唇，他明白，这道伤疤短时间内很难痊愈。

头疼，眼眶肿胀地似乎要裂开，他似乎开始幻听，耳朵里一遍一遍循环着池星连的誓言——“我发誓，在你这袋面包吃完，我会再次来到这里帮你拆开这扇被封死的窗户。”

这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美妙的话。

跌落在地时，顾珥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向铁门前瞥了眼。

被黑暗包裹着的视野中空无一人。

池星连没有来。

他不知道是放松还是痛苦地闭上了眼。

花医生手脚麻利，她没有看昏迷在地的顾珥，径直将手心里的六管鲜红血液递给了身后的关风。

示意让关风先走，自己先留在这里把东西收拾一下，很快再跟上。

关风没犹豫，自行离开了。

关风一走，花医生卸下脸上掩饰的无情，目光没有波动的落在顾珥身上，深深叹了口气。

她伸出手，想将这个如她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孩子抱回床上，可又想起白莹不久前对自己的叮嘱。

以她女儿的安全做威胁的叮嘱。

花医生终究是缩回了手。

在这世界上，没有人的生命能让她冒这个险。

大厅侧屋。

邵灵降像是比几分钟前看着更为衰老了些。

他像是即将入土的老人，听不清看不见了。

无力地举起双手，五指卑微地垂在一起，病入膏肓般的摇晃着，动作艰难，细弱的手腕似乎无法支撑五指的重量。

白莹恢复了点力气，脸颊上的泪水已经被擦干，此时正轻握着自己儿子的双手，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关风开门闯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疾步冲上去，脸上的忧色减轻了不少，动作迅速的掰开邵灵降的嘴，一管接着一管将从顾珥血管里抽出的血液灌下去。

这是邵灵降能够活下去的唯一方法，也是最粗暴直接，让人觉得最为难以接受的方法。

来不及吞咽下的血液顺着下巴向下流淌，

发病这么多次，邵灵降极少次会保持清楚，在他混沌不清的大脑中，这些血液像是毒|药，蛊惑了他，让他像是啖人肉饮人血的野兽。

他恨这些血。

连带着恨上了血的主人。

*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逐渐清醒并且开始崩溃大哭的邵灵降上，池星连返回到了阁楼。

芳姨给的钥匙还在他手里，他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铁门。

这里几乎保持着和他离开时差不多的模样，只不过前不久还抬头望着被封死的窗户呆愣愣着笑的男孩如今惨白着脸昏迷在角落边缘。

他后背直抵着冰凉的砖墙，整个人倚着墙壁，垂下脑袋，露出纤细脆弱的后脖颈。

整个人极瘦，像是挡不住一只飞鸟的啄击。

池星连轻手轻脚走到他的身边。

他声音有些抖，低低叫了句：“顾珥？”

没有人回应，池星连脚一软，一股名叫绝望的气息涌了上来，他不知道这股气息从哪儿来，但他知道，这股气息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他整个人开始向下坠，眼泪不受控制地喷涌出。

他在害怕，害怕顾珥会不会再也无法醒来。

一连叫了好几声，顾珥却一直没有回应，池星连越发绝望，手掌轻轻覆在了顾珥的脸颊上。

入手的突出的骨骼，冰凉，手感却极差。

他不敢用力，目光浸满泪水，却莫名柔和的过分。

倏地，手掌间传来淡淡的抽动感。

池星连猛地抬眼，一双漆黑的眼跌入他的眼内。

池星连张开嘴却又合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突然想道歉，为自己作为他刚刚认得哥哥却不能及时保护他道歉。

“对不起。”

苦涩的话语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歉意。

“我拉你起来，你躺床上去休息会儿。”

顾珥拒绝了，他望着嵌有窗户的那堵墙，喘了会儿粗气，努力平稳心脏拼命跳动的频率，轻声：“我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你帮帮我拆下那扇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