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到底是已经出宫建府的皇子，夜已深，哪怕是自己母妃的宫殿，玄安也不可逗留太久。至于庆安殿内，母子二人说了什么，也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

宁嫔看着玄安渐渐远去的背影，手掌紧紧握住靠椅扶手，这个儿子，终究还是放不下八年前的事情。

“爷，现在回府吗？”

看着玄安从庆安殿出来，南语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今夜的殿下，是南语也不甚了解的殿下。

“世子在哪儿？”

玄安想着自己养大的儿子，虽不说百分百了解，但也是一抬屁股就知道拉什么屎的。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是断然不会安静待着等通知的。

“回殿下，世子在……世子在……”南语说着，眼神偷偷瞄着玄安的脸色，“世子在右相府，东珃陪着。”

玄安点了点头，继续向宫外走去。至于走去哪儿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右相府西角墙头上，半大个头的元泽拄着脑袋，一副思考人生的模样。

“东珃，你说父亲真的是被这个女人迷了神智吗？往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今天一连两次进宫，尤其是傍晚的时候还一身湿漉漉的回府换衣服然后匆匆进宫。这折腾来折腾去的，是又想把自己折腾病？”

东珃看着一旁小主子吐槽的模样，虽然自己有点认同，但总不能跟着点头附和吧。

“东珃，你怎么总是不搭理我啊？”

元泽低头看着东珃，只见他依旧面无表情的牢牢托着自己的屁股。

“啧，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是没表情呢……”

元泽好似很遗憾的模样，摇了摇头。

东珃:“……”

看在是小主子的份上，忍……

夜渐渐深了，虽然已是夏天的晚上，但刚刚下过雨还是很凉的。

元泽自己趴在墙头上好半响没有想明白自家父亲的想法，而右相府里的韶倾只是一动不动的跪着守灵，元泽想着，自己大半夜的也不好去祭奠，索性只能先让东珃带自己回府了。

只是没想到一回府，刚进家门，就看见庭院里父亲边品茶边等着自己。

“见过你母亲了？”

“……”

元泽撇了撇嘴，实在是看不懂父亲这幅失了智的模样，“孩儿见过父亲。”

“我问你，是不是见过你母亲了？”

元泽回头瞪了眼东珃，眼神里满是飞刀，“出卖我！”

“别这样看东珃，东珃是我的人，把你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告诉我，是他的职责。”玄安把元泽的小表情完全看在眼里，摆了摆手让东珃先退了下去。

“等有一日，你训练的人能打败东珃，你自然可以替换下东珃。”

玄安一副很开明长辈的模样。

元泽则是吃瘪的撇了撇嘴，“东珃，西楼，南语，北橼是父亲的四大贴身侍卫，东珃更是侍卫长。我手里的那些人，父亲是知道的，别说四大侍卫了，就是父亲的十二影卫，也是望其项背的。”

“你才八岁，日子还长呢。”

玄安倒是好脾气的摸了摸元泽的脑袋，认真的鼓励道。

元泽在偷偷培养自己的人，玄安是知道的，也是默许的。毕竟以后是要坐那位子的人，有些事情是要让他放开去做。当然，眼下他还是自己儿子，可以一而再的不回答老子的话，但是不能再而三的忽略老子的话。

“所以，回答父亲，见过你母亲了吗？”

“爹爹……”

元泽鲜少亲昵如这般，可见真的不太喜欢韶倾，“爹爹确定要给孩儿找个母亲吗？”

“赐婚的圣旨明天白日里就会送到府里，还能有假？”

“那为什么不是右相府大小姐啊？”元泽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脸上满是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计较不满。

“为什么要是右相府的大小姐？”玄安认真的发问。

“父亲身份贵重，孩儿亦是皇室册封的第一世子，她区区庶女，怎配我府高门？”元泽说的理所当然，满脑子的嫡庶之分，门第之见。

“吾儿的话，不对。她是右相府的嫡二小姐，母亲是韶周氏，外祖是以身殉国的宇文大将军，不是你口中的区区庶女。”玄安面色严肃的说道，眼神像是透过元泽看向什么故人。

元泽很少看父亲如此表情，一时间有些害怕的噤了声，只是皱着的眉头，表达着他对“母亲”二字的不满。

“以后等你母亲入府后，切记不可在她面前如此放肆。时间不早了，回房安寝吧。”

玄安叮嘱着元泽，招手让嬷嬷带元泽回到了后院。

随着元泽的离开，北橼从暗处现身。“殿下为何不跟世子言明？”

“如何言明？说这是为了替他还救命之恩才娶的皇子妃？那小家伙不仅不会感念我这个老父亲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反而会问我怎么让他曾经有过性命之忧？他那儿刨根问底的性子，你觉得后面我能说清楚？”

“……”

北橼抱拳，“是属下唐突了。”

“还有以后在府里还恩这种话也不要再说了，尤其是不要让新皇子妃知道。”

“是，殿下。”

一主一仆，一站一坐，月下独酌，玄安心里少有的后悔。

三日前，若是自己收到周云的书信，第一时间就给她肯定的回信，韶如氏是不是就不会用命替韶倾谋一个明媚未来。自己这究竟是报恩，还是害了她？

韶景从宫宴离开，直奔府中灵堂。看着韶倾八分像如儿的模样，韶景悲从心来，连带着今晚宫里的赐婚都未与韶倾说个只言片语。

“倾儿……夜深了，回屋休息吧。”随着韶景开口，韶倾抬头看向这个自己从小就不亲昵的父亲。

烛光下，第一次发现他何时两鬓已生白发。

“倾儿想在陪陪韶如氏。”韶倾冷冰冰的开口，疏离的称谓，执拗的语气，连悲伤都被隐藏了下去。

“爹想陪陪你娘……”韶景听着韶倾的称呼，更是心疼，只是他深知随着如儿的离世，倾儿对他更加疏离。

听着韶景语气里的哀伤，亲昵的称谓，韶倾抬眼看着满目悲怆的他，她是真的看不懂自己的父亲，亦如看不懂母亲。

情之一字，真的值得吗？就这样被困住一辈子，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如今更是阴阳两隔……

缓缓起身，带着自己的不解，退出了灵堂。回望时，叱咤朝堂不可一世的右相大人，烛光下，佝偻着背影泣不成声。

多年后，韶倾也明白了这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