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回家
日夜相盼,清明已至。
就像是放鸟归山,白海中学每次一到放假,校门口人流密度都快能赶上热门的旅游景点。卖小吃的摊贩和孩子的家长你推我挤,看到不顺眼的偶尔斜视对方一个白眼,继续你接你的小孩,我摆我的摊。
市区内是不让鸣笛,但是放假的学校门口就是高峰路,小汽车和电动车大排长龙也是常有的事情。人多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也常常出现互鸣喇叭的情况。
校门口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一阵接一阵地吐纳着从学校出来的学生。市里安排了交警在校门口维持秩序,不冷不热的天,硬是给人家爆出了满额头的汗。
人实在太多了。
一个清清爽爽的高瘦身影在人群中出现,格外亮眼。俞风吟背上挎着一个黑色双肩包,脚蹬一双白色帆布鞋,蓝色的医用口罩盖住了一张黑如锅底的脸。
艰难地通过人流走出学校的通道,俞风吟皱了一路的眉,她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空气中都弥漫着汗味和体味。冬春换季,她有着鼻炎的毛病,一到人多的场合就酸涩难受。
回家就歇两天一晚,后天下午就要回来,俞风吟便没有选择拖行李箱。公交车站离学校不远,但还是要过几个红绿灯。等到了最近的公交车站,又赶上市中心小初高的学生放学高峰。
中国人的通病,做什么事都是赶着一个点儿集中去干。
离校前一个小时徐燕打来电话,说今天公司临时有个会不能来接她了,想安排她陆叔叔过来,但俞风吟冷冷地拒了,照例话是一点儿都不肯多说。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嘈杂,还有酒桌上特有的推杯换盏的碰撞声,俞风吟听着恶心,徐燕刚把事情交代完,就滴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她妈徐燕生的好,瓜子脸,柳叶眉,年近30了,还保养的跟小姑娘一样,腿长腰细。生她的时候年纪也不过20出头,没经受过多少怀孕带来的对身体的摧残,又精通保养,这才在奔三的年纪找到了陆经天这个中年单身汉,虽然说是离异带个娃。
但是和陆经天也算是般配,他在一家外企中国区当项目经理,徐燕是他手下的人事主管,然后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倒也没有小说里那些烂俗的小三上位的戏码,正常婚恋重组家庭罢了。
都是二婚的,谁也别嫌弃谁。更何况她这个后爸平时也不管她,见她也算是客气,两人相安无事,也闹不起什么争端。
她腿长,步子迈得轻快,慢悠悠地散步,倒也是惬意。白海年年被评成文明城市不是没有道理,小城绿树,几乎每个角落上都种满了各种俞风吟叫都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
她到公交车站要经过两条大道,沿途还有几个湿地公园,基本上都是以当地比较有特色的古建筑为基础扩建起来的,文化环保一手抓,当地文旅也算是相当有实力的。
正是花开的季节,又碰上雨季,花花草草都开的又繁又密,一点都不见折损的样子。整个城市都是大片大片的花团锦簇,俞风吟途经一栋刷了橙色宝格力漆的大楼,水汪汪的藤蔓爬了满墙,张牙舞爪的样子,很难让人讨厌起来。
行至公交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稀稀疏疏的雨滴飘落下来。俞风吟总觉得这座城市喜欢在晚间下雨,倒像是约定俗成。公交站台有着躲雨棚,但她还是撑起了自己的伞。
小雨不会把身上淋湿,但是会回潮衣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水汽,遇到不出太阳的天气就容易发霉,必须得放到风干机里才能解决。
某明星的夏季演唱会早早的就在这座城市开始预热,公交站台的电子屏幕几乎是要闪到亮瞎她的24钛合金狗眼。
天已经黑了不少,她在路上磨磨蹭蹭,属实是运气好才勉强赶上了到家的最后那趟末班车。
“西平大道到了,要下课的乘客请注意,车门即将从后门打开,……”
俞风吟掏出手机对着公交车上的二维码一滴,径直走上了车。车上的人并不多,她怀疑是自己在路上磨蹭了一阵,才稍稍错过高峰期。俞风吟刚上车就直奔车尾,掏出耳机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简温昨天晚上就回了家,脸色看着不太对劲。那个时候俞风吟正在寝室外面洗漱,嫌麻烦就没有去接热水,冷水打在脸上有点小冷。寝室里的另外两个女孩子照就出去串寝,听见简温叫她,便把头从玻璃窗伸出,看见简温在收拾东西。
“要回家吗?可是明天才放假诶,怎么今天晚上就走?”
俞风吟拿起毛巾擦干脸上的水,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看着简温。
“清明得回老家一趟,这是家里的传统,大伯已经帮我订好车票了,今天晚上12点就要出发,明天去就来不及了。”
简温弯了弯嘴角,神情看着很淡然。
“回老家,你老家是哪里的?”
俞风吟坐在床上披好衣服,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一脸兴趣盎然的样子。
“我老家在青津那边。”
看见俞风吟一脸茫然的样子,简温解释到:
“是一个比较偏的小地方,爸爸在的时候……每年都会带我回去,不过他走后我就再没回过青津了。”
上一次回去还是带着骨灰盒子,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小小的她哭闹着不走,不停地哭喊着爸爸。那些年的公墓制度还没搞的那么严,在山头上立碑是不会被人说的。在这之后简正从没带她回去过。
“这次回去看看,也算是…”
简温低垂着眼眸,看不出喜悲,认识快大半个月,俞风吟已经发现她和自己一样,也是个不善言辞,不善吐露心声的人。
清明祭祖总是格外容易引起愁思,大环境的氛围是没有办法抗拒的。
俞风吟不知道说些什么,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跳下床,站在了简温的面前。
看起来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像一只病弱且羽翼未丰的幼鸟。搂进怀里的感觉比看着更加硌人。
硌得骨头疼,她得吃胖点。
俞风吟脑子里突然就生出这样的想法,她心烦意乱的在脑子里随便找了几个理由搪塞这个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怀里的简温身体僵了一下,先是克制不动,俞风吟等了一会儿感觉脖窝湿湿的,毛茸茸的发顶往她怀里蹭了又蹭,像一种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小半分钟之后才从怀里出来,眼眶红红的。
“阿吟,我想爸爸了。”
简温一直都不说,可是俞风吟看得出来。
“没关系,这次回家就可以看到爸爸从小长大的地方了。”
俞风吟揉了揉她的发顶,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小孩儿,她这辈子看见所有的熊孩子都想一脚把他们踹开。头一次哄人竟然是一个和自己同龄的人,这是之前想都没敢想的事。
“嗯。”
简温鼻音很重,俞风吟听着心里越发得烦,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这种烦心来自哪里,就感觉心里像猫抓了一样难受。
“要不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加个微信什么的,偶尔周末的时候可以聊一下天。”
主动要人联系方式什么的,好像俞风吟也是第一次。往常她都是拒绝人家邀请的那个,边说着俞风吟到床头的书包旁掏出本子和笔递到了简温面前。
jw1110
这个微信号某种程度上的确是非常直白,简单直白到甚至有点单纯。
“你生日是11月10号?”
简温点点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看到自己的微信号,就觉得其实很好猜,她懒得去特别设置一个,干脆就直接用了自己的生日。
“咱们隔得好近啊,我11月19号。”
小小的开心了一下,俞风吟并没有说出来。简温口袋里响起了震动的嗡鸣,掏出老人机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是在催了。
“那我就先走了,阿吟。”
“嗯,拜拜。”
简温揉了揉眼睛,恢复了以往的恬静淡然。她们住的这栋寝室,楼上楼下是有电梯的,倒也不用特地送别。
简温走后,俞风吟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在寝室里面踱步了两圈,还是走到外面的小阳台上。看见一把蓝色的小花伞在雨中渐行渐远,没由来地生出一种老父亲的惆怅。
……
耳机里轻柔的音乐还在缓缓的放着,一阵风吹来,俞风吟打了个冷噤,发现自己竟然恍恍惚惚地在公交车上打了个盹,并没有多久,也就十来分钟。她下意识地往窗外一瞟,沿途是熟悉的城北小学。小摊摆满了整个街道,看起来十分热闹。
离她家还有一站的距离。
冷漠无情的机械女音持续实时播报着公交车的下一站信息。
“下一站,金城大道,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关门请注意……”
车上的人已经是不多了,只剩车前还有着稀稀拉拉的几个乘客。对面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头歪着靠在椅子,嘴巴有节奏地呼吸着,看起来睡得很香,身旁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儿正在摆弄着他的奥特曼,时不时发出一些听不懂的配音声。
俞风吟起身抓住扶手,公交后门刚一打开,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车。
小区门口,门卫大爷坐在亭子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戏,他在听着苏三离了洪洞县的那段,可俞风吟记得上次回来,大爷爱听的是闯三关。
见她到了门口,大爷冲她招呼了一声,
“小孩子,放学回家了?”
大爷认得她,同时喜欢管小区里所有还在读书的学生叫小孩子。
“嗯。”
俞风吟不知道大爷有没有听到她回应。看着眼前的推拉门缓缓打开,走进了小区。
实际上是应该没有的。
大爷打了声招呼之后就把耳机重新塞回了耳朵里。跟着戏曲的梆子声摇头晃脑,这跟看liveHouse的年轻人有得一拼。
坐上电梯上楼,家门口的鞋柜上安安稳稳地放上了一双男鞋。门也已经开了,俞风吟推开门就看见她那重组家庭的弟弟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年级不大,和她差两岁,正是初三备战中考的年级,成绩也算是不错。有颜有实力,高鼻深目,一副金框丝边的眼镜架在鼻梁上秀丽文气,和他那个五大三粗的老爹长得是一点不像。
陆张锐这张脸一定是遗传他妈的。
两个人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也住了快两年半,但并不怎么熟,都像是同居的房客。陆张锐见俞风吟回来,眼神立马从书上移开,真心诚意地喊了声姐姐。
俞风吟点点头,算是回应。她并不讨厌自己这个后爸带来的弟弟,安安静静不说话,对她也算客气,两人能够做到温良恭俭让,不起什么大的争端,她就很满意了,也算是姐友弟恭。
正想着眼神落到了陆张锐手里的那本书上,黑白的烫金封皮,上面印了一朵硕大的红色烫金玫瑰。
和简温那天晚自习看的那本很像。
看着客套后又把眼神收回去的弟弟,俞风吟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让他把书给自己看一眼,转头就把钥匙往孔里捅了进去,咔嚓一声,拧开门把手轻声慢步地进了自己房间。
两家人住在一套房子里,虽然法律上是一家人,可实际上比大街上随意拉过来的两个陌生人亲近不了多少,无非也就是两个残破的家庭貌合神离的在形式上的组合,亲情什么的东西自然是不存在的。
俞风吟很不乐意让其他人进入自己房间,每一次回家小住之后,都会把房间用钥匙锁起来。徐燕明里暗里不知道说过她多少次,房间需要人打扫之类的理由也被搬出来了不少,可俞风吟全都当成耳旁风,时间久了徐燕便也没有多管了。
距离她上次回家并没有隔得很久,也就小半个月的时间,房间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俞风吟张开双臂,任由整个身子陷进床里,思绪开始神游。
房间还算整洁,她在离开之前都有在床铺和桌子盖上防尘布,窗户被窗帘盖的严严实实,不透着半点光,倒像是她拒绝和家人交往,幽闭封锁的内心,一个人躲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不愿意打开那扇窗,之前她是这么想的,在徐燕二婚之后,这个想法更加坚定。
她知道她妈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可是并不代表她俞风吟会跟着她假装融入。徐燕带着她从有着漫天大雪的北方坐上几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到达这里。可她只喜欢奶奶的蒲扇。
突然忘记,奶奶已经去世好些年了,也是因为这个徐燕才回来把她接走的。她得逃远一点,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暖黄色的灯光充斥着整个房间,时钟滴答滴答的转着,已经九点了,窗户外华灯初上,过往的小汽车时不时鸣起了喇叭,听得让人心烦。
身体上的放松带来了精神上的散漫,俞风吟没由来地想起了昨天晚上那纤瘦身体的触感,就像是一只瑟缩的鸟儿。
温暖的,炽热的。
俞风吟缩起整个身体,浑身的筋骨都有被拉伸的酸痛,腹部传来的饥饿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外面依旧是悄然无无声,陆张锐估计也早早的进了自己的房间,客厅内空无一人,只有饮水机偶尔发出咕噜的声音打破宁静。
照往常的经验来看,她妈和陆叔今天晚上是不会回来了。
实在是有些口渴。俞风吟蔫头耷脑地踢着拖鞋一搭一搭地走向客厅,和地板碰撞出稍显嘈杂的声音。一杯水下肚,她干涩的喉咙清爽了不少。
不回来也好,俞风吟反而全身都松了一口气,不用去应付她妈的让她难以忍受的嘘寒问暖,还有简直要压死人的成绩询问,她几斤几两心里是有数的,这样过分努力地示爱,反而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在她这里,她和徐燕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可以这样表达爱意的程度,这很可悲,但也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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