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梦境
俞风吟玩这种种田游戏一般都是单机,她不加好友,也就没有当年流行的偷菜,偷蛋之类的操作。她更喜欢一个人云世界的田园牧歌。
昨晚新种的一茬小麦已经全部长出来了,俞风吟懒散地拖动屏幕下方的小镰刀,配合游戏音效把能够收割的农作物全部簌簌地收进谷仓。
某种程度上来说,种田类的休闲游戏比起竞技类游戏娱乐性会差很多,嫌弃简单无聊的人很多,但是就好这一口的也不少。
比如俞风吟就是喜欢摆烂式地种田。
哪怕学习非常刻苦,可实际上这并不妨碍她骨子里是享受躺平的软蛋,现在好好学习是为了将来更好的摆烂。
正当她指点江山,收割农作物起劲的时候,微信忽然弹出一条信息,这可不正是简温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俞风吟想都没想就放下了手中的游戏,点进消息窗口,聊天界面干干净净,只有一个“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的系统消息孤零零地停留在聊天界面上。
俞风吟挠了挠下巴,思忖着要怎么开个话头,想了半天,没冒出一句可用的话。最后还是从刚刚在班群里搜刮过来的表情包里挑了一张满意的发了过去。
想了一会又加上一句:
“到老家了吗?”
言简意赅,没有过分热情,但又很好的表达了亲切的问候,某人自认为自己是懂语言艺术的。
俞风吟满意地退出聊天界面重进游戏种田,背景音乐的古筝牧笛声音欢快流畅地传出,她试着改变了一下田庄的位置,却发现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又换了回来。
等了好几分钟都没有收到消息,她有点小失望,但还是安慰自己,简温可能只是没看到而已。
见热气腾腾的麻辣香锅已经有点变凉的迹象,这才放下手机,端起稍微有点凉了的麻辣香锅准备正经地解决民生问题。
突然微信提示音响了一声,麻辣香锅被端起来没一分钟又被放回桌上,和手机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失宠的弃妃。
“到啦。”
虽然不是秒回,但是信息回的也不算晚。俞风吟矜持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笑意从哪里来,嘴角就平生上扬了一个弧度。
“那就好!”
与此同时,简温正坐在小轿车的后座上。她靠在车窗上尽量控制脑子不要随着车子的晃动而晃动,眩晕的感觉让她几乎下一秒就能吐出来。
回瑶村的水泥路已经很多年了,再加上不少载重过高的货车违规行驶,路的某些地段都已经被压塌了,不远处的山路因为雨季有些塌方,覆盖着不少的黄泥,大多数的地方都是坑坑洼洼的。这一路颠簸,隔夜饭都能晃出来。
幸好从学校出来就没吃过饭了。
简温自嘲着想着,眩晕感又再一次涌上,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身旁的车窗很贴心地被摇了下来,开车的小叔叔扭头冲她说:
“丫头,如果难受就吹会儿风。”
“谢谢小叔叔!”
简温愣了一愣,低不可闻地道了句谢谢,把脑袋靠在距离敞开的车窗不远处,瑶村远离城区,空气清新了不少,入眼都是绿色,车子开的不紧不慢,眼前见到的就像是一张张的幻灯片,这让她原本的头疼缓解了不少。
简正带着她乘坐昨天晚上12点的火车卧铺。青津没有高铁,从白海到这边,只有一趟大半夜的火车,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简温在火车上半梦半醒地睡了几个小时,一整个晚上的耳边都是火车轱辘轴动的声音。
他们好不容易在十点多赶到市火车站,可火车整整晚点了近半个小时,还好接他们的人倒是没有晚点。虽然简温叫不上名,看着也不眼熟,但还是礼貌地叫了声小叔叔,对方也回了个长辈特有的慈祥笑容,帮忙拖着行李箱,开上了回家的最后一段路程。
这段路都是小叔叔在开车,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年纪三十上下左右,皮肤黝黑,干瘦但不羸弱,和大伯比起来显得没有那么富态。一路上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专心开车,两个差了十余岁的中年男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一路上的整个气氛都很沉默。
和她这个小侄女的交流也仅限于最开始时的寒暄。
视线转回手机,简温觉得俞风吟在网上发言的方式和现实生活中简直就是判若两人,随手也是回了一句:
“清明快乐!”
好像无论什么节日都能在后面加上一个快乐。只是“清明快乐”,似乎显得有那么点儿奇怪。
简温又补加了一朵小玫瑰。
俞风吟那边的信息很快就回了过来。
“你怎么讲话那么官方?”
简温不解,拧起了秀气的眉头,手指在键盘上动了两下,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
到底是害怕陈述句的语言过于冷漠,简温又发了条语音过去,声音懒懒的,带着点并不太严重的鼻音。
“不是的,我现在坐车回村,有点头晕,难受。”
俞风吟原本还在纠结简温的冷漠态度,语音到底是让她心情都好了不少,同时又不免担心了过去。
嘴里咬着根筷子,又发了条信息出去。
“是晕车吗?晕车难受就吃点晕车药。”
“我把车窗打开了,吹会风好了很多。”
这个消息回的很快,可俞风吟还是有点担心,正想着再叮嘱些什么,简温很快又发来了一条信息。
“我先靠着眯一会儿,先不聊了。”
“嗯。”
俞风吟放下手机,不免有些惆怅,网上的聊天果然能够给人带来距离感,她还是比较喜欢简温在学校里面跟她说话口齿不清的小结巴样。
面前的绿色的后移速度逐渐变慢,开始可以看到一些路上的行人,道路两旁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黄绿相间,简温已经可以想象到未来盛大的花海了。
再行驶了一段路程,车子在这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庄里面一路穿行,最后在一栋老旧的房子面前停了下来,小叔叔麻利地下车,走到后备箱拿出了行李。
精瘦的男人一手单拎起一个小学孩子身高的行李箱倒也没见得有多费劲,通过衬衣露出来的小臂线条,看得出来常年从事体力劳作的痕迹。简温推开车门,想要下车帮忙,却被副驾驶上坐着的大伯简正叫住了手脚。
“小温下车,先去看看你的奶奶。”
简温的动作凝滞了一下,眼神看向了正在后备箱里拖行李的小叔叔。
“行李箱我们来搬吧,你小孩先进房间里去和奶奶打个招呼。”
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简温也没过多推辞,她人小,确实力气不大。简正推开车门,走向车尾,拎出了另一个箱子,眼神直直地注视着旁边的男人,神情十分复杂,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这种情绪在身旁的人转头看向他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代替的是满眼的鄙夷与不屑。简正嗤了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拖着手里的行李进了房里。
小叔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继续闷着头收拾,后备箱里面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一并搬了出来。
家中养的大黄狗朝着正在进门的简正狂吠,却是挨了暴怒的一脚,发出几声哀怨的呜咽,就夹着尾巴回到了自己的窝里。
小叔叔没有说话,只是低垂了眼帘,一个大男人的睫毛确实长的有点儿不像话,在黢黑的脸上投下了一片更黑的阴影。
简老太爷原本是瑶村这边的一个赤脚医生,方圆十里的田间地头都被他丈量了个遍,到处给人看病,靠着微薄的收入拉扯了两个孩子长大。
他在不惑之年经过河边的时捡到过一个孩子。
孩子被捡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老爷子医者仁心,纠结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捡了回来。还因为这事,和多年的老婆分房睡了将近一个月。
在那个年代,路边捡到孩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老爷子亲生的孩子只有简正和简祯。
小叔叔给取的名字叫简清源,因为是在小河边边上捡到的孩子。当时被捡回家的时候,看着活不过三个月,可经过简老爷子的一般照顾,最后还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还继承了老爷子的一番手艺,也在田间地头当了一个赤脚医生。
如今这家中疯疯癫癫的老太太也都是人家亲手照顾着。
两个亲生儿子,一个出国,一个离省。说来滑稽的事,简清源到底是被捡过来的,亲疏有别,在当时那个年代,能供两个大的上学,已经是顶了天的不容易。至于这捡来的老幺,简老头爷决定留他传承自己的手艺。可是悲哀,家门不幸,两个读书得道的儿子,一个死了,另一个常年在外,最后一直陪在身边的竟然都不是亲生的。
在村头巷尾讲这闲话的人不少。很可惜,小叔叔和老太太都已经不在乎了,毕竟一个疯了,一个沉默寡言。
简正作为家里面的大哥,经济实力其实还不错,老早就在城里面给这么两个孤儿寡母的置办了一套房子,三室两厅。本来住在交通发达些的地方,生病什么的也方便些。
可是老太太死犟,再加上精神状况不太好。扒着门栓说谁要是把她送到城里的那套房子,就等于要了她的命。
自从两个亲儿子离家之后也是住到了现在。
简温进了大门,周围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透着一股木材腐烂的气息。这栋乡下的老房子实在年久,青砖绿瓦,没有什么特别的江南水乡的气息,反而透露着一种年代的沧桑厚重。
这老宅是解放前建的一个大独栋,很有年头,有两层,中间铺着一层不知稳不稳的木板。简温还记得她爸小时候带她回奶奶家那种站在木地板上吱嘎吱嘎响的惊慌感。
她在整个一楼房间转了一圈,也没见到她老太太的身影,客厅两侧各有一个房间,正对着大门前有一条漆红的长桌,摆着简老爷子的遗像,豁了满口的牙对着镜头笑。
她爸爸小时候也是在这样子的家庭里长大,心里想着不免有些堵。
老爷子死的早,简温没见过自己的爷爷,有着三个儿子却没享两天福,早早地就撒手人寰,他死了之后的那天,老太太也变得越发不正常,神神叨叨的像是个跳大神的神婆。
简温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拍,回了个头,正是她那小叔。
“小叔。”
简温客气地又闻着声音叫了一遍。
从出生开始,她和这个小叔叔的对话就不多,有关她这小叔叔的印象,已经都记不清楚了,只印象中是有这个人。
“你和你爸爸长得真像。”
好没头脑的一句话,简温沉默着没有回答,简清源也没有继续自讨没趣,笑了笑,指着外面的一栋小房子。
“奶奶在那间小房子里面烤火,去打个招呼。”
说着就迈着步子上了二楼,这楼梯不比小区里的,会更陡峭一些,可简清源还是迈着利落的步子跨上了楼。
他得去给简正和简温准备房间。
简温没时间多想这些,走进柴火房看见一个高寿的老太太正拿着一根柴火棍拱来拱去,火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简温站在门口犹豫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句奶奶。
她本来就是一个结巴。
好半天老太太才动了动身子,嘟嘟囔囔的,反倒是像念咒一样应了一句:
“乖孙呐!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爸…爸爸呢?”
老太太年纪大了,口齿不清楚,简温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把她认成了简正的儿子,开口耐心地解释道:
“奶奶,我是简温。”
“啊,原来是阿温啊,去年你们和爸爸也来了,还说今年也来,我最疼你爸爸了,特别乖。”
简温沉默着没有说话,任凭她拉着她的手摸了又摸。
她明白老太太是糊涂了,从小时候爸爸离世,她起码有十多年没有回来了,老太太一直记着,怕是已经忘记了小儿已经死了这件事情。
大手很粗糙,又肿又大,泛着可怕的紫红色。倒也没有人让她去做些什么重活,老太太自己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拎个蛇皮袋和插棍出去捡捡垃圾。
大手揉搓着她那两只秀气的手从下摸到上,老人家力气意外的大,一把按住了简温两只胳膊,最后停在了她的头顶,当触碰到简温那发顶上的两个凹陷,眼睛骤然瞪大,像是想起了什么,两滴浑浊的眼泪从眼眶里砸了下来。
“小祯子已经不在了呀。”
之后是一些叽里咕噜的话,估计是方言,简温听不太懂。但是也知道奶奶精神不好,从爷爷去世之后就有点精神上面的毛病,爸爸死后变得更加严重。
奶奶嘴里不断冒出奇奇怪怪的话,腔调升降像是鬼哭,听着凄厉,不一会又转成小声的啜泣,最后如同一具石化了的朽木呆坐在小板凳上。神情平静的可怕,只有喉咙里像垂死的老猫一样发出咕噜的低鸣。
眼神最后转向简温,直直的,像能透过躯壳,看穿灵魂一般。
简温被盯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惶恐着想跑出去,可潜意识又觉得那骇人的眼神里不带着半分恶意,便只是僵住身子坐在了老妇旁边,沁出了满脊背的冷汗.....
那天晚上的梦里,有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在梦境里没有任何逻辑地跳跃。
黑猫黏在脚下蹭来蹭去,爸爸抱着她在山顶吹风,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玫瑰花正在风里摇曳。突然花瓣全部被风撕扯下来,组成了一个人的形状,一个看不清楚的人从花里走出,霎时温柔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一寸一寸地收紧。
这时一只手把她从窒息感里拉了回来,给了她一个侧擦过她纤细蝴蝶骨的轻柔拥抱。
简温半夜醒来,汗水浸了满额头鬓角的汗,窗外真的有猫在叫春。
还好只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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