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逃跑

风和月色都很温柔。

这个解释一时让俞风吟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她认为很难说出口的小心思在简温心里似乎不值得成为秘密，能够被很容易地坦诚告诉对方。

“我不想和你的成绩差的太远。”

有时候，简单的一句话可以让心田掀起一场海啸。

比如这话让俞风吟有了一个久远的联想，她刚到白海那阵，也有过一段跟不上课程的窘迫时光。

那个时候她的成绩远远没有现在这么拔尖，只是一个学生时代里成绩平平，还不外向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再加上刚转学到白海，没有朋友，这并不好熬。

俞风吟努力学习是有很多方面的原因，不仅是为了能够离开徐燕，还是为了让当年那个小小的自己不被否定罢了。

她说的或许有点夸张，但的确是真的。

俞风吟张了张嘴，但话卡在喉咙里面，阻塞了喉咙，半天才说出口：

“都说了，你要是不会的就来找我。”

“可是，可是你也要复习。”

“我们可以一起复习。”

“你要是不和我交流的话，我会以为你不想搭理我。”

“怎么会？”

简温转头看向俞风吟，几乎要被气笑了，她不理解俞风吟为什么会有这样子的想法，但是那份敏感的不安却能够感知的到。

“我一直都这样。”

“那我以后都和你讲话。”

简温略一思索，又郑重加上一句：

“如果有什么我做的不好的地方呢，你也要和我讲，我有时候在这种事情方面会迟钝一点。”

简温把攥着俞风吟的手又握紧了几分，放进了她的校服口袋里，校服很薄，挡不住什么风。

“嗯。”

回应的话是漫不经心，不用心听甚至还带着点敷衍的错觉，但是实际上俞风吟内心很受用。

两人正慢悠悠地朝宿舍走去，身后忽然想起一个炸雷般的喊声，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都能清楚地听见，声音亲切熟悉的很：

不是教务处小明还是谁？

在白海中学，几乎每个放学的晚上都能在走廊听见骂人声，这声音主要来自教务处的小明。白天高二年级的噩梦主要来自抓课间打瞌睡的李光智，杀猪刀李光智和笑面虎小明是白海中学出了名的双煞，李光智主打一个白天各个班级的课堂纪律，而小明的主要战场则是晚上小情侣的拆分。

呵斥声中气十足，小情侣晚上幽会高低魂都得吓飞，他刚把副楼一楼到整个六楼都巡查了一圈结果战绩为零，刚从楼下出来，就正好撞见俞风吟两人在校门口的道上并肩走着。

“那边两个学生，就是你们，干嘛呢？”

小明近视一千多度，鼻梁上的眼镜片厚得能媲美啤酒瓶底，再加上晚上光线本来就暗，他远远看人更是不真切，站在远处眯着眼睛一瞪：

一高一矮，这可不就是一对小情侣。

小明叫嚷着，脚也跟着飞快地向两人的方向奔去，生怕人脚底抹油溜了，过往他也在这一带抓过小情侣，但一个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跑的都比地鼠还快。

“快跑！”

虽然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龌龊，更谈不上所谓触碰了十条红线，可是俞风吟觉得没由来的心虚，好像是一个原始的应激反应，听见小明的吼叫，心都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就像是被狼盯住的兔子似的。

哪怕这狼并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两人一路背着小明追过来的方向狂奔，但门口空地这一块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地方，如果只是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蹿，被小明抓个正着无疑只是时间问题。

两人散步的是校门口东侧门，也是白天高二学生入校的门口，校门口门卫室旁边的移动铁门正对着的是白海中学最高的建筑物，分东西两栋，左边一栋叫安雅楼，而右边一栋名为泰雅楼。要想进入该建筑，可以从分布在校门口处的大片的露天楼梯上去，整栋建筑共有十八层，都有连廊相通，从校外远瞰，就像是一条巨大的绿色裤衩，所以也在学生之间传名为裤衩楼。

这一向是学校领导开大会和艺术生日常训练的场所。俞风吟拉着简温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了旁边的台阶，台阶虽然不高，但因为天黑，两人走的并不算快，随着小明手电筒的灯光越来越近，两人侧身一拐逃进了左侧安雅楼的侧门，小明同样叉着腰健步如飞地跟上，完全没有打算放过这对“小情侣”的意思。

三十多岁的小明跑这么大一段路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白了就是在教务处值班锻炼身体，每天为了抓点外卖、谈恋爱的学生在整个学校飞檐走壁，甚至比很多平时只坐在教室学习的学生身体素质还要好。

由于楼层很高，底部的采光并不算好，且越往下的楼层光线越差，窗户还不多，再加上艺术生和老师们上课通勤一向是坐电梯，所以各个楼层之间的楼梯间一整天都没有多少人路过，声控灯基本上都是摆设，楼道都处于乌漆嘛黑的情况，一到晚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安雅楼的侧门位于裤衩楼二楼，从楼梯间下去可以直接从一楼消防通道的小门出去混入回寝室的人群。

本来冲出一楼直奔人群是个非常好的办法，顺着人流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浑水摸鱼。但是无奈下楼的楼梯间过黑，声控灯半天没有反应，摸黑下去一要考虑安全，不小心摔下去可是吃不着好果子的，二是要考虑速度，如果太慢了可能会被追杀上来的小明直接截胡。

反正这就是玩逃生游戏，而小明的手电筒无疑是个外挂。

和二楼的乌漆嘛黑比起来，反倒是上三楼的通道隐隐约约地透出点微弱的光，勉勉强强能看清楚台阶，俞风吟心下一横，拉上简温直冲上了三楼。

她体育一向不行，这么一跑更是吭呲带喘。上了三楼，正大厅的墙上挂着学校美术教育机构的牌子，左侧是美术生的画室，而右边排列着学生会之类的社团组织公用的教室，因为学校规定周二，周四，周六和周日的晚上全体学生必须都上文化课，今天正好周日，自然没有学生，画室空无一人，只剩下头顶那一盏不怎么亮的日光灯。

小明不一会就追到了楼梯口，思索了一会，接着就是一阵上楼的脚步声。

俞风吟的心脏怦怦直跳，没有时间多想，拉着简温就冲右边拐了过去，一口气到底，发现尽头却是个死胡同，听着拐角处小明的声音越来越近，俞风吟觉得自己简直要晕过去了，攥着简温的手浸出了满满的汗。

笔直的过道畅通无阻，但是极度狭长。要是白天可以一眼看到底，但是在晚上就格外漆黑,哪怕拿着强光手电筒都不能照到过道的深处。

俞风吟借着月光，看到了她们身旁唯一的一个遮挡物是墙边凸起的一个消防窗，里面装有消防水管和两个灭火器，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只要两人贴得足够紧，勉强可以遮住她们的身影。

俞风吟霎时把简温往墙上一按，自己也靠了上去，两人贴得极近，不敢出一口大气，生怕发出动静被小明当场抓包。

手电筒的光线，一寸一寸地移动着，这对两个高中女生来说，简直就是对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俞风吟感觉自己的心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脉搏在剧烈振动，而眼下的简温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两人努力地侧瞟，想要看清小明的距离。

可是消防柜把眼前的视线挡得死死的，两人只能苦苦煎熬，希望能够逃过一劫，但眼下的每一秒仿佛都是即将被抓到教务处的下一秒。

脚步声越来越近，皮鞋和地板碰撞发出的响声在空旷的过道显得格外清脆响亮，俞风吟突然瞟到了手电筒的光线，整个人立马紧绷，内心直呼完蛋了。

只是在消防柜还没被完全照亮时候，电话铃声响起，脚步声骤然停住，紧接着传来电话那一旁听起来颇为不悦的男性声音。

“尹主任啊，你们班上这边查寝，一个305的男生被抓到玩手机，你自己快来处理一下。”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躲在一旁的俞风吟和简温一听便心领神会，默默在心里庆幸班主任的电话救了自己一命。

有些声音长期在一个环境里面，听着听着就能形成一种条件反射，比如说上课铃，比如说小明的咆哮，比如说李光智每天在耳朵旁边像老父亲一般的絮絮叨叨。

“哦，好的，好的李主任，我这就来。”

李光智和尹明都在教务处任职，只是还分别带着不同的班，李光智比尹明先入职七八年，算是小明的前辈，李光智在基层作为骨干教师干了好几年才升到如今的职位，而小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顶替了当年的李光智。

电话挂断后，手电筒被转向了反方向，紧接着传来的是渐行渐远但又十分密集的脚步声，不一会就听不到了，看来小明已经离开了。这两个晚间私会的小情侣暂时被抛之脑后了。

显然是自己班上的学生更为重要，虽然小明入职不过一两年，但也算是骨干教师了，可终究还是不够经验，让这小子蒙混过关了，只是没想到这么不行，当天晚上就被抓了个正着。

这和他当年上学耍MP3比起来，真是差远了。

小明个子虽然不高，而且结了婚的男人难免有些肚腩，但四肢却很纤细，跑起来就像是一只奋力蹦跶的跳跳蛙。四周静了下来，两人在消防柜旁边又等了一会，等大致确定小明已经离开了才探头探脑地把头伸了出去。

连廊依旧十分黑暗，唯一的亮光还是大厅那正努力发着光的日光灯，别说人的声音了，连鬼都没看见半个。

俞风吟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她才有时间注意自己已经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再加上刚刚奔跑出的热汗，简直就像是经历了一场荒野求生，而简温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也是湿了一身。

她低下头，碰巧简温抬头，俩人的眼神在黑暗的连廊中短暂得相接了一下，俞风吟喉咙一梗，脸部一阵酥麻，她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脸在黑暗中慢慢生温，开始发烫，但是却难以形容上理由。

两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紧紧相贴，简温柔软的身体维持着某种暧昧的姿势，努力被抑制住的呼吸均匀地倾吐在她的脖颈上，可能是由于恐惧或者说其他情绪，但此刻皮肤上的触感是炽热的，还带着种不明就理的荒诞感。

她看不清简温脸上的表情，也庆幸漆黑的走廊让简温也看不到她红透的脸。

这实在是一件没由来的荒诞事情。

俞风吟从两人紧贴着的身体上分开，走出消防柜的遮挡，小声对着里面的简温说了一声：

“小明走了，可以出来了。”

声音极其暗哑，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声音会出现这样子的阻涩，就像是久不上油的老旧留声机。

“嗯嗯。”

简温回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从紧贴着的墙上出来，只是身子软软地贴着墙壁滑坐在了地板上，哪怕是隔着衣服的布料，地板的冷意还是能够传到身体上，有些冰凉。

她一路跑得腿软，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持续的精神紧绷，听到危险警报终于解除，大腿骤然地软了下来。

“我们好像没有必要跑吧”

“好像是的。”

这两句对话在一路的逃跑和追逐之后好像显得没有多大意义。

哪怕被小明抓到了，也不能拿她们两人怎么样，这一路跑的行为好像就是身体的本能反应驱使，两个人但凡用脑子去想一想为什么要跑，应该就会立刻停下脚步直接和小明当面对质吧。

简温先是落在地上深深地喘了几口气，等恢复正常的呼吸节奏，随后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突然笑了起来，漆黑的走廊里只听得见笑声，却看不见笑脸，但是俞风吟觉得她笑的一定合不拢嘴。

“我们好蠢啊。”

俞风吟不予置否，但是她正在拼命地努力牵扯住不自觉上扬的嘴角，不想让自己笑出声来，但忍了好一阵，嘴角都酸痛起来了，还是选择和简温一起蹲在地上放声大笑。

两个人的笑声在只能闻声却不见其面的走廊中回荡着，能听见笑声的也只有彼此。

今天的连廊没有美术生，也没有音乐生，更没有开会的学生会和校报组织，两个被老师撵了一路的女孩逃出生天，最后回过神来却发现是一场愚蠢又好笑的乌龙。

也不知笑了多久，俞风吟把手伸向还在仰天长笑的简温，后者把手轻轻地放了上去，牵手这件事情仿佛水到渠成，自然得就像是果实熟透了需要从树上落下来一样。

“所以，你还生气吗？”

“我才没生气呢。”

走出漆黑的走廊，经过灯光并不耀眼的艺术大厅，两人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梯，手一直都牵得很紧，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最后回到最开始的门口，整个学校比刚刚下课已经清静了不少，大多数学生都回到了寝室，从二楼眺望，可以看到操场上还有几个夜跑释放压力的学生。

俞风吟收回眼神，头向上一仰，装了满眼的璀璨星辰，简温顺着她的视线一看，确实灰蒙蒙的一片，星星不多，而且月亮像是被磨砂玻璃一样的云朵遮住，施舍般地散了些清冷的光下来。

两人共同注视着同一片寥落的夜空，俞风吟不知道她们此刻的所思所想是否相同，两人的手还是紧紧握着，虽然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考试加油！”

“考试加油！”

“我不会不搭理你！简温说到做到！”

“我相信简温说的话。”

两人像复读机一样说了一句又一句完全找不到联系的话，但是又好像处处都有联系，语气并不激昂，稍显的情绪波动只能在音量的提高中显现。

乌云散，辉月现，月亮善良地帮两人记住了今晚的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