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宋达进城

正值仲夏正午时分，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热气从地面升起，s市弥漫着浓郁的夏天气息。

车站中沉闷的空气热浪一般席卷着整个区域。刚从开着空调的大巴上下来的宋达，穿着轻便的衣物，汗水从额头和身上淌下，怎么擦也止不住，身上还用蛇皮袋背着大包东西，他第一次来s市，人生地不熟，不敢乱跑，在等他的表侄宋亚军来接他。

车站大厅里传来了嘈杂的列车到站广播声，人群在大厅拥挤不堪，脚下的地面也被阳光晒得发烫，让人感到难以忍受。车站外的广场和月台上没有任何遮荫设施，在烈日下等待的旅客立刻迎来热浪扑面的感觉。车站广场上停放的车辆热气腾腾，不断散发出燃油的味道,让人感到不适。由于人流量过大，空调和风扇已经失去了效果，甚至变成了传送热气的工具。每一个人都在寻找遮阴的位置，或者干脆坐在地上，趁机喘口气。

宋达从早上赶车到现在，水壶里的水早就喝光了，心里骂着宋亚军这个鳖孙，昨天晚上通电话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说准时来，自己都等了这么久了人影都没看到。

“表叔，表叔，俺在这！”

说时迟那时快，宋达听着声音就看到宋亚军骑着一辆全是灰的十八手摩托车朝他走了过来。

“你个鳖孙，不是说了俺今天11:13分到吗？磨叽啥咧？”

“表叔，俺工地那活还没整完，忙着忙着就忘了时间咧，嘿嘿。”宋亚军用满是泥沙的手抓了抓头发，被宋达打了下去。

“能不能爱点干净，一天天埋汰那样。”

毕竟两人很久没见了，所以宋达不再纠结宋亚军迟到的事，把带的行李放在了摩托车上，宋亚军打算先送宋达把东西放他住的地方再去吃饭。

到了宋亚军的工地，宋亚军带宋达上了简易集装箱的宿舍，现在高温期间不好出工，工友们正聚在一起打牌。宋达弯了腰走了进去，里面烟雾缭绕，还有一股子怪味，臭袜子混合着汗味，要多难闻有多难闻，房间里一共有4张床铺，右边的下铺是宋亚军的，宋亚军和工友打了个招呼，让他把东西搬进去。

“亚军啊，这就是你说的表叔啊，看的还比你小咧。”

一个抽烟的年纪稍长的工友顺手帮忙把蛇皮袋拎了进去。

“是咧吴叔，我表姑奶奶小，我爸比我表姑奶奶大20多岁咧，我达叔比我大不了几岁。”

“哎，怪不得哩。亚军让你表叔进来呀，外头怪热哩。”

宋亚军赶忙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铺，把脏衣服袜子都扔到了床底下。

“我这表叔从小就爱干净，在我们村里都知道。”亚军和吴叔解释着，边忙碌着。

宋达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哪里的话，这挺好，还有空调咧，我们村里还没几家装空调的，俺家装了也舍不得开。”宋达进来坐在了宋亚军床铺上。

“表叔，你咋带这多东西咧，不就帮俺爸要个医药费吗？”

“这是我俺大爷大妈让俺带给你的，俺还嫌沉咧，你个没良心的。”

“嘿嘿。”一听是自己爹妈带的，宋亚军开心了起来，打开看看有绿豆百合还有家里蒸的馒头，都一小袋一小袋扎的好好的。

“表叔，俺带你去吃饭，俺也还没吃咧。”

到了快餐店，宋亚军要了两份20的快餐，平时他们就打个10块的，今天表叔来必须要大方点。

“表叔，下午俺还要赶着上工，晚上再带你去饭店吃。”

宋亚军拿了2瓶冰啤酒，宋达不喝，他就一个人边吃边喝了。

“不碍事，俺又不是来蹭你个鳖孙的饭的。”

提起这事，宋亚军脸色沉重了些，还掏了根烟点上。

“俺爹现在好点了不？俺也回不去照顾他。”

宋亚军的父亲原来和他一起在上一个工地干活时，不小心被砖头砸到了腰，人在医院做了个手术，前前后后花了4万多，工地包工说了给他们医药费的，结果工程都结束了也没给，说是开发商没给他，让他们找开发商要，现在宋亚军的父亲在家里做不了重活，只能坐着摘摘菜喂喂猪，农活的担子全落在了宋亚军母亲的肩膀上，真挺可怜。

“你别想那么多，你爸没事，再说了俺爸妈也去你家帮忙的，你就放心在这打工，不要分神烦家里了，俺这次一定把你爸的医药费要回来，让你爸开心点。”

“哎，那是，俺表叔最厉害了，俺小时候被欺负全是表叔你帮俺打回来的，俺们村小孩都怕你。”

想到以前的事宋亚军开心了起来，宋达也笑着看着自己这个侄子，他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家建筑公司老板有几个，他随便逮到一个就和他去要，之前听宋亚军说他都一趟趟的跑，被公司前台各种理由堵回去了，所以擒贼先擒王，不认识人没用。

于是宋达和宋亚军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宋亚军明天和工头说一下休息一天，打算和宋达一起堵人去。

第二天一大早，宋达就带着宋亚军到了村里人告诉他的公司门口，一看名字对上了，他掏出手机给宋亚军看了几张照片。

“记得住不，这几个人你看到了就喊俺，俺去找几个记者一起来。”

“俺记住了，表叔你去吧。”宋亚军看着这几个人，都是些糟老头子，就一个年纪轻的长的还挺帅的他记得清，又不好意思在宋达面前说。

“那你看到了就立马打电话给俺，俺去找记者了。”

宋达交代完了就去报刊亭找电话，挨个报社找民生板块打电话了。

陈嘉平这两天应酬太多，喝的头昏脑胀，已经几天没去公司了，今天说要开个会还必须他本人参加，所以陈嘉平不得已拖着沉重的身体来了公司。

还没等他走进公司大门，就突然被人一把抱住，他还没大声喊，那人就掏出手机在那大喊。

“喂，表叔，人俺逮到了，俺把他按住了。”

“你放开我，你什么人啊？”

“你不能动，俺表叔马上就来了。”

“你再这样我报警了啊。”

“你别动，我们有事找你。”

“我认识你吗？你就这样，保安呢，保安！”

陈嘉平也开始大喊了，公司的保安听到了，一看是陈总，急忙上去拉人，把宋亚军从陈嘉平身上拉开，陈嘉平好不容易挣脱了，看着穿的破破烂烂的宋亚军，一脸嫌弃的把自己身上掸了掸。

“哪里来的乡巴佬，陈总您受惊了，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几个保安抓着宋亚军，要替陈嘉平教训一下这个乡巴佬，陈嘉平却看见远处有个年轻人带了几个记者往这里冲了过来。

“就在那，欠农民工工资不发的老板就是他！”宋达看到宋亚军被抓住，心急了，急忙往他们这里跑。

陈嘉平看到记者来了，赶紧的让保安把人放了，整理了一下衣服，这身polo衫还是才买的意大利货，被这个乡巴佬弄皱了，还沾上了汗水，他心里要多来火有多来火，但表面还得装着和气。

“亚军，你没事吧？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表叔，俺没事，俺帮你抓着人了。”

宋达打量着陈嘉平，这个老板挺年轻，身材不错，一看就是健身房练过的，剑眉星目，五官挺深邃，看着像个外国人。陈嘉平穿着一件干净整洁的绿色Polo衫，料子看上去就是高档货，Polo衫的领子整齐地翻起，勾勒出他锋利的下颚线和结实的脖子，他搭配了一条合身的黑色西裤，手上带着一块大金表，他精明干练的气质从细节中显露无遗。

“你就是这个公司的老板啊。”宋达语气不善，陈嘉平是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陈嘉平也在看着眼前这个乡巴佬的表叔，没想到是个年轻人，瘦瘦高高，人也挺白净，长的挺秀气，说起话还挺凶。

就在两人互相打量的时候，记者也匆匆赶了过来，把话筒就这样递到了陈嘉平面前。

“你是这家公司负责人吗？这两个民工兄弟说你们拖欠他们医药费快一年了，现在国家保护民工兄弟的合法权益，你们有什么说法吗？”

这都哪跟哪啊，民工医药费哪里轮到他们公司来欠，陈嘉平眉头一皱。

“就是他，俺来了他们公司多少趟他们都不见俺，俺表叔是来帮俺的，这好不容易找到人了，记者同志们你们要给俺爹做主啊。”

宋亚军按照宋达教的话和记者说了出来，记者们群情激奋的等陈嘉平回答。

“稍等啊，各位，你们让我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情况，我今天才来上班，这个民工兄弟说的情况如果属实，我们肯定积极处理，大家放心啊。”陈嘉平还是很要面子的一个人，他去角落里打了大概有十分钟电话，这期间宋亚军说了自己父亲多么多么不容易，把女记者都快说哭了，宋达听了也挺难过。

不一会儿，陈嘉平回来了，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宋达心想不好。

“各位记者同志们啊，这个民工兄弟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是这样啊，我们对他的遭遇深感同情，但是我们江河集团绝对不是那种不讲法律的公司，他之前几次来，我们已经告知了他具体情况了，我们这工程是分包给了几个工头的，合同里白纸黑字写清楚了我们除了支付了工程款，还要求他们给每个民工兄弟买保险，并且也支付了相关费用，如果有保险的话，应该去找保险公司去要这笔医药费，我们公司没有责任。”陈嘉平说完就看到那个所谓表叔瞪了这农民工一眼，看来这表叔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呢，他内心得意极了。

在场记者也明白了事情真相，还以为挖到了什么社会新闻，结果就是这样，都不免失望。

“各位要是不信，可以去我们公司找文件复印件，我这里还要去开会，我先去了。”陈嘉平礼貌的向记者告别，深深的看了宋达一眼，意思就是要替人出头也得搞清楚状况，宋达也不甘示弱的回瞪过去，他觉得陈嘉平这人道貌岸然，虚伪极了。

宋达看着心虚的宋亚军，也不好当着外人说什么，他安排宋亚军去给记者们买饮料，他给人赔礼道歉。

“不好意思啊，俺也是乡下人，闹不清这些情况，俺也是看俺大爷可怜，现在工头人也找不到，这几万块钱是俺大爷大妈在田里苦几年才能存下的钱，俺也是没办法了才找的你们。”

几个记者本来还挺窝火，大热天的白跑了一趟，但看着宋达这小伙子还挺诚恳，也不忍心发作了，纷纷摆手说算了算了。

宋亚军也把水给他们买来了，都是冰冻的，几个人喝了舒服了很多，这时候那个年纪大的摄影师朝宋达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过来说话。

宋达跟着那个摄影师到了角落，给他发烟点烟，摄影师慢慢悠悠的抽了几口，才开口和他说。

“小伙子，我看你们也挺不容易，那个工头啊，以我的经验肯定是把钱贪到自己口袋里了，医疗保险是肯定没有买，出了这档子事他人也找不到了，是不？”

“哎，叔，还是你有经验，你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这工头老早电话就打不通了，俺想的俺大爷是帮这家公司盖的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俺来问问的。”

“你们俩太年轻，你看人家这么大个公司，能差这几万块钱不？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你就死缠烂打刚才那个老板，他人年轻要面子，他们出于人道主义会给你们点补贴的，毕竟都不希望有人来闹事，你们要想拿到钱，就只能这样试试看了。”

“哎，叔，你可真好，俺们从村里来，也没人教，我就按你说的试试，俺给你磕个头吧。”

“哎哎哎，刚才我说什么来着，这不是我说的啊，你别别别。。。。”

宋达觉得世上还是好心人多，朝这个摄影大哥露出牙齿笑了笑，给他塞了两包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