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1章

A市。

八月夏日正午的太阳狂热至极，恼人的高温烘烤着大地，空气中浮动着滚滚热浪，小区的水泥地面和对面的高楼像古式的铜镜一样，反射着太阳照射而来的强烈光线，刺的人都睁不开眼。

“哐当！哐！啪！哐！啪！”

一栋旧式的居民楼内，再次传来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刺耳声音。

13号楼4单元601室。

屋门紧闭着，里头的动静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门外站着很多来看热闹的人。

他们都是居住在这里，上了些许年纪的中年住户，有的是同楼层的，有的是从楼下楼上过来的，他们交接着耳，你一言我一语，窸窸窣窣的议论着屋内的声势。

客厅里，徐成月声嘶力竭的发着疯，怒睁着眼，朝着沙发上坐着的两人咆哮着，包扎着绷带的右手往桌上砸了又砸。

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拳头传来的疼痛，鲜明的血渗透了洁白的纱布。

健硕的胸腔隐藏在队服下剧烈的起伏着，俊郎的脸上怒意泛滥，赤红一片，紧咬着牙关，“咯咯”作响，浑身麻痹。

“妈——！您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您才满意！我到底要怎么做您才肯放过我！！”

“您能不能说句话！就一句！”

“妈！您说句话啊！！！”

“......”仍旧沉默。

“妈！我求您了！您说句话好不好！您知不知道您这样一声不吭我都要疯了！！”

“......”仍旧没有人回应他。

他疲惫的摔靠在柜子边，发了这么久的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支撑这副残躯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像这样的感觉，像断了命一样难过。

“妈，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我们队就要赢得比赛了您知道吗？就差这么一点点我们就赢了，呵呵呵呵...就因为李玥！您的小女儿！我的好妹妹！拜她所赐！队友的努力我的努力都在今天！！这一切结束了！都结束了！！！”

“您告诉我！您是不是一定要亲眼看着我失去所有变成您所希望的懦弱无能的废物你才满意！！”

越想越烦躁...越想越气！！！

怒不可遏的抄起一旁的花瓶狠狠的摔在地上，又是一声震耳的瓷器碎裂声。

一系列剧烈的动作已经让他受伤的臂膀刺痛麻木，现在那些神经上的疼痛已经及不上他此刻心里的疼痛。

运动员最重要的就是手，如今这手已经没用了。

反正一生都结束了，还有必要这么珍惜这双手吗？

废了就废了吧....

玻璃渣碎裂的到处都是，屋内一片狼藉。

家里能摔的东西已经全被他摔完了...

“玥玥..是..是你亲妹妹...”

穿着纯色长裙，面色枯黄的中年女人，披着头发，颤抖着声音，小声的应着，挽着一模样约莫十七八上下的女孩瑟缩在沙发一侧。

徐成月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的母亲，正在像看一个极度危险的人一样，惊惧的看着他。

这中年女人是徐成月的母亲，王汀。

王汀生来就没个好命，不论是她自己也好父辈的婚姻也好，都是落得被抛弃的结局。

王汀二十岁的时候与第一任丈夫相遇，同年结婚，第二年生下徐成月，只可惜王汀没有识人的眼光，第一任丈夫在婚后不久便暴露出原型，整日酗酒赌博不务正业，动不动就对他们母子动辄打骂。

邻居们虽同情王汀，可毕竟是他人的家事，他们也不好插手，王汀性格懦弱，但家里有个强势的姐姐，带着王汀上了法院起诉离婚。

前夫仿佛一直在等这天，传票一到手里，连开庭都没过去，直接就在送过去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净身出户，连儿子也不要，消失的无影无踪。

后来，王汀拒绝了家里的帮助，带着徐成月窝在不到15平的小屋里，在一家餐馆以洗盘子做营生。

工时很长，薪资很薄，一个月里三餐都是蔬菜连口肉都吃不上，炒菜连点油都拮据的很。

也许是命运使然，也或许是上天不忍他们母子日子过得清苦，在那家餐馆工作了半年，王汀遇到了她现在的丈夫，徐成月的继父，李玥的生父，李昭。

再婚后，日子虽然并不是特别富裕，可也是衣食无忧，相伴过了十余年，李昭因病辞世。

留他们三人。

徐成月念到国中的时候，学校里来了甄选青少年人才的教练，一百五十名学生里选出了十名带去了体校，他就是其中一名。

入体校六年，先后夺得青少年邀请赛世青赛等个人团体冠银牌，入列A市十选青少年之一。

十九岁那年，应选国家队选拔，经过重重严峻的选拔和考核，二十岁成功入选，成为国家队正选。

一时之间可谓是风头正盛，“徐成月”这个名字震动射箭新人体坛。

然而，一切都在今年这场市联邀请赛戛然而止。

一切都像飓风一样，迅速而又猛烈的毁掉所有。

就在比赛结束还有1分钟的时候，一群穿着白衣的体委会工作人员，拿着一封匿名信来找他，信上检举他赛前违背赛规服用禁药，以此作弊。

当着队友和观众的面，被迫放下弓箭，被带离做检测。

检测结果显示，阳性，国家队队员，徐成月，确存在服用禁药。

故联赛所有成绩作废，后续比赛资格取消，因情节恶劣，欺瞒事实，另处禁赛三年，期间不得参与任何大小比赛。

他所在国家队也在结果公布将他除名。

如今的徐成月不过就是个人人都可以唾弃的笑话。

而那个导致了一切的罪魁祸首，却躲在他的母亲身后，连错都不敢承认。

他很想冲过去，扇她一巴掌，出门前明明一再告诫过，不可以随意出去，想看比赛的话电视上一样能看见实况。

他就是怕，怕精神有疾病的李玥会被人忽悠了。

终究是他高估，即便存在血缘关系又怎样？怎么能奢求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记得住话？

只是，凭什么要他来承担这么重的后果？！

为什么他的亲生母亲...事到如今...还在维护李玥...罪魁祸首，他的亲妹妹...

明明受了伤害的那个人是他！

可为什么...为什么搞得他们才是受害者一样！？

徐成月心里，是又气又酸涩，他也是王汀亲生的，为什么...为什么他和李玥差点这么大？？？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压抑的自我嘲笑变成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笑的都有些直不起腰，眼里渐渐生出了满目热泪。

什么叫做无心之过？

一个小小的无心之过却毁了他整个运动生涯。

过往的荣耀未来的辉煌一切归零。

他已经二十六了，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二十六年？运动员的一生有多少有价值的时间？

禁赛三年，就凭他现在的身体，老油灯枯，相当于这一生已经结束了。

他停住笑，忍着心口紧致沉重的疼痛，猩红着眼，压抑着嗓门，紧握拳头，望着面前这个紧紧把李玥护在怀里，就生怕他疯魔了会伤了人的母亲。

“妈....您是不是以为我的心早就在十几年里在赛场上练就得钢铁坚硬刀枪不入？无论您怎么伤害我，我都不会感到痛苦？您是不是以为我是个没有心的傀儡？还是说你就像从未爱过爸爸一样，也从未爱过我？所以您才能一次次这么舍得伤害我！李玥是您亲生的孩子，我徐成月难道就不是您亲生的孩子吗！！”

句句叩心，句句诛心，外面的风拂进来，袭了他一身清凉，身上还穿着那一身薄薄的队服，冷的很。

“妈不是...”

王汀想说些什么，可又说不出什么话来，磕磕巴巴的，瑟瑟弱弱，显得有点为难她了。

徐成月看着，心凉如冰，缓缓的俯下身，费力的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叹了一声又一声气。

心脏那里，太难受了。

坐在王汀身边的李玥忽然松开了挽着她的手，小步走到徐成月身边，伸手搭在他肩上，轻轻地叫了他。

“哥。”

一如小时候，小小一个，穿着好看的裙子，跟在他身后，拉着他的衣袖轻轻的唤着他。

徐成月侧着头，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个他看了十几年的妹妹，心里只觉复杂，此时，他该怎么回应这个称呼？

不责怪吗？

怎么可能..毁掉的...怎么算？

可责怪呢？

他们毕竟是...一家人...

沉默半晌，起身站起。

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林，下了一个妥协的决定。

“妈，从今天开始我会搬出去住，您放心，您担心的，您不希望所有人知道的事我一个字不会说出来，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您答应，您和妹妹都不要来找我。”

....

“小哥？小哥？醒醒，璟方园到了。”

一道陌生的中年男人说话声将徐成月从无尽的回忆中拉扯出来。

睁开眼，眼前已然骤亮，车窗外的建筑和景致都和他闭眼前已然不同。

这里是Z市，一个与A市不同的城市，全新的城市。

他居然在车上坐着坐着，睡着了....

尴尬的对司机说了声抱歉，从包里取出两张红色的钞票递给司机。

随后开了下了车，走到后车座打开后备箱，从里头提了个黑色行李箱。

顺风车在他身后启动离开，徒留一地扬起的灰尘。

掩了掩戴在头上的帽子，轻扯了扯口罩，呼吸了片刻的空气。

重新捂好，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马路的喧嚣，林立的高楼，熙攘的人群。

这里，是他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地方。

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嘟一小阵，电话很快被接通，“你到了？”

一道很低厚的男声从听筒那头传了过来。

徐成月一边点头，一边寻找乘凉的地方，这八月的太阳，即便不是一个城市，可灼热的高温真是一个比一个还强悍，“你什么时候到？”

电话那头的男人笑笑，“你现在催我的速度要是有当初答应我的那么急就好了。”

“赵/宣/泽...”

徐成月平平淡淡的念着电话那头人的名字，眼色瞧着镇定，握着手机的手却微微用力。

“等我十分钟。”

赵宣泽挂了电话。

通完电话，随手把手机又放回了裤袋里，两天一夜的车程，充电宝电都用完了，没处没充电。

一路上又一直在不停歇的玩游戏，刚才又通了电话，这会儿手机电量已经只剩1%。

无聊的坐在行李箱上，扫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许是天气闷热，他从未觉得赵宣泽说的十分钟有这么漫长，等着的时候，后背已经出了些汗。

也是，谁大夏天穿着长袖长裤，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自己捂得跟暗夜影卫一样，就留一双可以视物的眼睛？

“这位帅哥，孩子家教兴趣班需要了解一下吗？”

一张印有花里胡哨的亲子宣传单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徐成月只觉得很好笑也很无语，用那双唯一露在外头的眼睛，皱着并看不太见的眉，似是故意似是质问的询问着仍旧把传单递在他眼前的少年。

“你看我像已婚有孩子的吗？”

徐成月觉得，这小生，人长的挺清俊，衣品也不错，可差就差在眼睛就有点瞎，手里拿着还一摞亲子家教班传单，与人不符。

少年无谓，微抿唇，一脸官方笑容，收回了那张原递给他的传单，“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