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蕊心挠人心，云意诱人意

北境京城之域，气候稍较寒冷，因此多数花的花期有一二月的延迟，巧月下旬，京城周遭市井郊外遍布栀子花群。又由于今年甘霖烟雨十分频繁，气候阴冷，几乎随处可见。

青丝绸缎般碧空的蓝天，闲散漂游着几片厚重深沉的云，这倒也不妨碍它的高邈开阔，清澈烂漫。而人间此时却是升起袅袅炊烟，集市上人山人海极致拥挤，吆喝声，议价声，以及潮水般的欢声笑语。天上人间，好似两处世界，一个清净无声，又一个好似被无形的烟火点燃，渲染着这世间的绚烂热烈。

远处，有一处如云如幻的寺庙，若不是周遭树木枝叶间蝉鸣不间，朗朗诵经之音，真让人觉得这仿佛就置身于至清境界中了。

魏幸请得三柱香火，虔心引燃后，走到佛像前，双膝跪下，闭上双眸，默默祈福，两手持香，连磕三次响头，起身，上前奉香。

一下分心，在奉香时烫伤了右手虎口处。留下两处深红色点痕，并未太过在意。

奉香过后，迎着小路便离了寺庙下山去，一路上，无数的栀子花挂满枝头，好似天上间轻薄的云晕，迎着寺庙清明的钟声，随夏日清爽的微风肆意浮沉。

我是多么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魏幸似乎也沉溺在了这场沁人心脾的花香盛宴中，清俊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忧伤，但同时又有着一丝庆幸，不论过往如何，自己还依旧活在这世上，感受每天的日出日落，花香溪流…

夏风永恒，希望不灭。

刚结束了李府的任务，拿到了银子，门主给魏幸几日假期，正好这几日气候晴朗，大小商铺紧赶着开门营业，一条条街巷升起烟火。正是热闹至极的好时候，魏幸正也游走在这样的一处集市中，寻找着又新出了哪些新奇的吃食和有趣的小玩意儿。

走着走着，来到一处算卦的小摊前，看见桌上一个竹筒，中间放着几根不成型的竹签，大概是“仙人”自制的。

“公子，摇一签么？三文钱一次。”

魏幸感觉这东西好似几分有趣，便掏出三文钱置于桌上，“仙人”推出竹筒，示意魏幸可以摇了。

在摊前的竹凳上坐下，魏幸刚伸出右手要去够那竹筒，忽然，“仙人”抓住了他那只正要伸出的手的腕，惊奇问道：“这两处痕迹可是公子原先就有的？”

魏幸满不在乎道：“适才小生上山中的寺庙为佛祖奉香祈福，无意间烫伤的。”

谁知听到这句话，“仙人”的眼神更加惊讶了。魏幸心中有些不明所以，只觉得这也许就是这些算卦的共有的话术吧，装神弄鬼的，专门用来吓唬人。

但反正他也不是个多正经的人，陪这算卦的玩玩也好。

于是他故意装出很好奇的模样来，并紧锁着眉头问他：“哎呦，仙人，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门道？”

可这时的“仙人”，却是十分僵硬地收了收脸上惊讶的表情，整整衣襟，又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没什么说法，你摇就是了。”

魏幸更加疑惑，一般到了这时，所谓的“仙人”都会添油加醋地大放厥词一番，要么就是天降祥瑞，或就是大难临头，但这位“仙人”可真是不走寻常路，明看客人都主动询问，诶，这反而还不肯说了，可真是个怪人。

不故作玄虚的算卦先生，反而成了怪人。

世间可爱，事事无常。

借过竹筒，魏幸双目轻闭，将其捧在手心中一下下摇着，心无旁骛。而这时的“仙人”将手背在身后，不知是在干什么事，只见那竹筒中忽然掉落出一根签子。

魏幸恼然道：“先生，您搁着逗我玩呢？”

只见那签子的末端，歪歪斜斜的刻着两字：

“无解。”

这是哪门子的竹签啊，不纯心唬人吗？

只见那“仙人”不知从何处拿来的一把折扇，“哗——”的一声展开，徐徐缓缓的开始为这位心中不停咒骂他的客人解签道：

“这位公子，虽说小仙我也为这世间万万千千的有缘人解过无数道卦象，可除公子外就是无一人摇签时摇到此‘无解’之签，此签既不是上、下签，可也并无中签之意。所以嘛～”

魏幸只感觉周遭鞭炮吆喝声过于嘈杂，又由于这臭算卦的一直在他面前唠唠叨叨说着这个签那个签的，心中早已是烦躁不已。

于是便带着几分怨气说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好的三文钱，老子一文钱也不多给。”

“哈哈哈哈－－”那位“仙人”发出有些尴尬的笑声来。“公子，还请您莫要怪罪，小仙并无怠慢之意，只是未曾见到过像公子一般解脱于红尘世外，却又深陷其中之人。”

接着那“仙人”又将手中的折扇收起，并微微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几乎是贴到魏幸的耳根边了，然后对他轻轻说道：

“公子，此签……乃是永生束缚之兆，小仙在下山前就曾听师尊曾解说过，深夜无眠，他老人家把我叫到榻边授业解惑到；‘凡中此签者，已堕轮回，浑身解数，徒劳无用，到头来，浮尘世事是非，才惊厥，戏般梦云罢尔，世涤青丝如银。’小仙下山少说也有十余年了，可却是久久醒悟不出，因此不敢妄改箴言，只得原字原句将其复述给公子了。”

“仙人”一直解到此处，魏幸却是不堪无聊地伸了个懒腰，他打心眼里不信这些占卜算卦的活计，此次只不过是为了解闷才破例来花钱玩玩，平淡的敷衍了句：“是吗，那还真是感谢仙人为小生指明凶兆，那小生就干脆烦请仙人再开次金口，为我这个一无所知的布衣草民出个解脱之道，如何？”

听出魏幸心中的不屑之意，“仙人”心中怜惜般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开口：

“避开陷入轮回之缘，即可。”

魏幸已经开始无趣到把玩起手中的那根粗糙破旧的竹签了，听到“仙人”说的话后，也就是轻轻应到一声“嗯”。

接着便是无言的寂静，二人就如此互相对坐着，“仙人”摩挲起手中扇子的扇骨，研究着扇骨上雕刻的花纹，魏幸则是默默枕着臂，趴在那张木桌上，在眼前放着那根竹签，就如此简单地看着，心中无任何事，空寂如无物。周围集市的喧嚣声还在继续，而他们就像两个隔绝于室外的人一样，默默无言。

多少车水马龙匆匆经过，无一人留意，在诺大的京都中，好似热闹喧嚣，可在某些时候，抑或某些心境下，也如空幽山谷，远径高山般寂静孤独。

忽而，一盏烛火点燃山岭，这清脆锣声将墨色乌云划破，留下一份惊然。

一个身影极速擦过，在双目交汇的那一刻，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就注定要再次经历人间阴险诡计，血雨腥风。

可这又怎样？

就算要伤心断肠又怎样？

这是又一次的夏日，又一次独属于少年们的晚风，栀子花的清香不会枯萎，你回头，我就在这里，年年盛开，年年热烈绚烂。

不是青春年少的冲动，是一次次我血海中顽固执拗的骄傲。

这是我的骄傲，也是你的骄傲。

魏幸愣了半晌，终于才从悻悻然的状态中解脱错来，一边叫骂着一边是立刻起身追着那偷走他身上木珠的人，世间混浊不堪，他口中的言辞转瞬间被嘈杂人海淹没。

这时的“仙人”依旧低着头把玩手中折扇，转过身，收起魏幸留在桌上的那根竹签，期间无意撞翻身侧竹筒，那一捆竹签应势散落于桌面，近看，罢辽，那里有什么算卦的竹签，不过一堆无字无印的竹片罢了。

“仙人”将刚刚使的仙咒默默收起，只见那根竹签上的“无解”二字也转瞬消失。拂拂手，将这一签也收入竹筒中，静待有缘人相遇。

望向魏幸消失于尽的街口，“仙人”又是蹙了蹙眉，长叹一声，心中感慨到，这该历经的劫，终究还是躲不掉的呀，无可奈何兮，应顺其自然耳。

摇了摇头，道出一语：“孽缘呀，孽缘。”

集市中依旧热闹非凡，众多商铺，唯有此位“仙人”从未吆喝叫卖过，算卦占卜，仅于表象，人间烟火夕阳，才是此行之真正的风景。

榆树神采飞扬，林间佛祖慈笑。

栀子花香飘入云肩，此间山风萧瑟，云深氤氲知意，少年们尚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