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身死

清冷空荡的魔殿里，点点灯火摇曳。空气中慢慢弥漫开点点血腥味，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魔殿的大门被猛然推开，激起一阵风，把本就为数不多的几盏灯给灭了个完全。

“师尊，我回来了。”

寒生进了魔殿，带上大门，用灵力重新点亮灯盏，不缓不慢的向魔殿高处的宝座上走去。

靠的近了，才看见这宝座上还坐着一个人。不，准确的说是一个被束在宝座上的人，这束缚虽然不会限制身体的活动，却让他没有办法离开宝座的范围。

彼夜看着寒生，想问些什么，嘴唇翕动半晌，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师尊，您可是想问我天清门的事。”

彼夜别开脸看向别处，冷冷的回答道：“不想问……”

“呵。”寒生自嘲的笑笑。“您不问，我偏要讲给您听。”

寒生后退两步，身前灵力一闪，手上便多了一把通体青白、上面带着祥云图案的仙剑。

“定安。”彼夜看着这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仙剑，一股冷意从脚底直直的涌上头顶。“你……把掌门师兄怎么了。”

“杀了。”寒生毫无波澜的开口。“除了师尊您挂牵的秦清天，还有天清门上上下下几千修士，全杀了。”

“逆徒！”彼夜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让这两个字震颤着从他的唇齿间挤出来。

寒生把定安随手放在一旁，慢慢凑到彼夜身边，小心翼翼的拉过彼夜的手腕，渡了些灵力过去。“师尊，您旧伤未愈，千万别动气。”

“滚。”彼夜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寒生攥的死死的，分毫都动弹不得。

片刻，寒生平复好彼夜翻涌的气血，轻声开口：“师尊，天清门已除，等您的养好伤，我们就离开魔界，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养几只凡界的小兽，再不问世间纷扰。就我们两个人，悠然自得的活下去，好不好。”

寒生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样的语气让彼夜的心凉的彻底。

“你杀了我吧。”

“师尊……”

“杀了我！动手！”

寒生摇摇头，脸上带着一如当初的纯真笑意。“徒儿敬您爱您护您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动手伤您。”

彼夜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弟子，哀伤又绝望。“我于你传道受业解惑，你于我尊敬爱戴拥护，我是你师尊不假，那天清门的旁人就未曾教过你吗？你……你知道你现在都做了些什么吗？我亲手养大的徒弟，灭了我自己的师门。而我，却还苟活在世，连清理门户都做不到。”

“只要能让师尊开心，不论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说罢，寒生利落的从体内逼出了一枚散发红色光芒的透明不规则的晶核，毫无防备的放在彼夜的手上。

“师尊，为了您，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声名也好，修为也罢，甚至是性命，这些都不值一提。”

彼夜看着手上散发强大魔力的魔核，这带来灾祸的万恶之源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寒生送到了他的手上。

现在，只需要他小小的一个念头，挑起仙魔大战的魔王就会身殒，天清门大仇得报，他彼夜也会变成平息仙魔之乱的名留仙史的功臣。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寒生死了，天清门的众人也无法复生，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也无法改变。

拿在手里的魔核没有丝毫的重量，却压的彼夜心中沉甸甸的。

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因他收了寒生为徒，因他未能提早发现寒生心中魔障，也因为他未能在寒生渡劫的时候护他周全，让心魔趁虚而入，这般如此，才让寒生一步一步走向了不归路。

入魔，杀戮，罪孽深积。想要挽回，才发现为时已晚。

他也许有机会护得住天清门，却阴差阳错的做了最离谱的选择，于是便有了今天这样的发展，让他在这凄冷又堂皇的魔殿听寒生说出天清门的悲剧。他也许能够避免寒生入魔，却因为粗心大意没能发现寒生身上的隐患。

寒生，多好的一个徒弟，天清门多少师兄弟羡慕他那么多年，到头来，却让他这个不合格的师尊毁的面目全非，羽化飞升不成，还成了一方魔王，人人喊打喊杀。

“徒不教，师之过，终是该由我弥补这些过失的。”

彼夜双手捧住寒生的魔核，手上涌出丝丝缕缕暗红色光晕，像结茧一样把寒生的魔核包裹在其中。

“师尊！”

彼夜切断了寒生和魔核之间的关系，这种并非是死亡的感受让寒生彻底慌了神。覆盖在他堕魔核心上的，是彼夜纯粹而强大的仙魄之力。

寒生想要阻止，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被彼夜周身一圈无形的屏障生生推出几丈远。

“逆徒，看好了，师尊的本领，你还没有全学过去呢。”

他来到这魔殿的目的，本就是劝导寒生改邪归正的。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只可惜，他没能早点做到，要不然，天清门的诸位也不会落得今天的这种下场。

“生儿，当初为师未能护得住你让你堕入魔道，今日就让我用空活千年的魂魄为引，渡你走出苦海……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小徒儿，就算你闯下滔天大祸，为师也舍不得……让你在暗黑的深渊过完余生。”

“师尊！停下来！快停下来！徒儿求您，快停下来！”

寒生声嘶力竭的叫着，乞求着。他不知道彼夜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他只知道彼夜的气息在飞快的衰败。寒生根本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只能拼命的向彼夜靠近，再靠近。

“师尊！”

当寒生耗尽力气来到彼夜身前的时候，彼夜已呈油尽灯枯之相。

“花开终有落，花落亦有开。只可惜，来年花开时，为师陪不了你了。”彼夜摊开双手，一块晶莹剔透的冰蓝色晶核破茧而出，似流星般划进寒生的胸口。

“师尊，别，师尊！”晶核入体，寒生周身灵力瞬间奔涌，他顾不得平复这股灵力的冲击，争分夺秒的为彼夜输送灵力过去。

“没用的，你渡劫时入侵的心魔，除了我用灵魂引渡，别无他法。终究，还是没狠下心，让你陪着我一起去见天清门的各位。”

魂飞魄散，也许，这就是他躲不开的宿命吧。若是重来一次，彼夜只想少些亲友，少一些牵连，也少一些挂念。

“若有来生，我，绝不会，收你……做徒弟。”

彼夜的气息戛止，只留下了一句若有来生，绝不收徒的或是悔恨、或是慨叹之语。

“师尊！”寒生抱起彼夜的身体，沙哑着嗓子叫着他。“师尊，我错了，我承认我骗了您，我没有将天清门灭门，师尊，您醒醒，别留我一个人……我错了，别留我一个人……”

本就凄冷空荡的魔殿，此刻变得更加的空寂，就连那刻意压抑的啜泣都那样的凸显。

月上当空，夜色渐冷。

寒生抱着没有任何气息的彼夜，无力的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现在你满意了吗？师尊他为了驱走你这种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淡淡的魔气在寒生周身潆绕，随着魔气的波动发出意味不明的情绪。

“我是不该存在，可我是怎么诞生的你不是心知肚明？若你没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我又怎么会存在？我和你是一体的，害死他的，是你自己。”

“不，不是的，害死师尊的是你，是你这个扰乱我心智的心魔。”

寒生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再受到心魔的干扰。然而心魔的声音根本不是这样简单就可以屏蔽掉的，那样乱人心志的声音，可以穿过所有的屏障，直接在脑海深处炸响。

“我怎么会害他，我是你多年求而不得的执念化作的心魔，你所有因为礼仪道德压抑在骨子里的贪念都是组成我的根本，你在心藏着的不能被外人所知的情绪，在我这里，分毫不失的积累。揣着你所有的偏执，我拿什么来害他。”

寒生看着他怀中没有一丝生气的彼夜，沙哑着开口。“如果……如果我自毁神识，现在的你会做些什么。”

“我是你由执念浇筑的魔，若抹不掉执念，大概是拉着整个天地陪葬吧。”心魔模棱两可的回答。

寒生小心翼翼整理好彼夜的衣襟，轻轻把他抱进怀中，就像是不想吵醒这个熟睡的人一样。他向着天清门的方向，悄悄的潜进了夜色里。

“天下之大，落叶归根。师尊，我带您回家。”

彼夜身死，仙界大败。

魔王寒生杀欲蒙心，难以自控，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历半年，仙魔两界几乎被寒生屠戮殆尽，只剩下几个零散的修士小魔胆战心惊的残喘。

又到一年花开时，寒生再登天清门，来到彼夜的墓前。

寒生在彼夜的墓前放下一束花，看着彼夜简朴的墓碑，像平日谈心一般的开口。

“仙魔两界现在空荡荡的，我本以为今年没人照看的仙界开不出什么鲜艳的花，没想到它们开的比以往更胜一筹。”

“惩治我的天罚要到了，不管我有多强大，最后还是斗不过这天道。”

“我回到这里，一是想让这副身躯离你近些，二是……”

一道无形的攻击降临，打断他想要说的话。天罚来临，寒生能做的，只有在合上双眼前多看一瞬那花、那墓。

他消亡前想说的话，终是同他一起堙灭在岁月的风雨中。

墓前的花束凋零，这片小小的院子里，再无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