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苏崇光的情话不一般

哑巴阿婆手艺奇绝，普通吃食能叫她做出花来，随处可见的野菜也能炒得喷香。鲁酒居饭香四溢，收拾精神出门用饭，出岫居门口的两盏灯笼不知什么时候坏了，怪不得屋里黑漆漆一片。

鲁酒居屋子里暖和，屋檐挂不住雪，此刻那一处雪化了，滴滴答答，断断续续，打在檐沟里。日积月累地风吹雨打，形成一道明显的沟壑，不深，但也不浅。此时沟壑里面已经积了不少水，像一条小溪流，一两只麻雀彳亍其中。

鲁酒居门虚掩着，苏崇光推门进去，“嘎吱”，麻雀惊起，直直地飞去柿子树上落着了，将头钻进一侧的羽翼中，不一会儿探出头来，似在呼朋引伴，叫得欢快极了。

他才刚迈了一只脚进门，王昱平立刻腆着笑脸迎上来忙不迭搀起他一边胳膊：“来来，抬脚，哎呀，小心小心。”

怎么有种公公伺候皇太后的错觉？苏崇光：“......”

王昱平将人搀到桌边，体贴地拉开椅子，殷切关注道：“怎么样苏师兄，这样坐着还舒服吗？”

他笑得尤其谄媚，苏崇光几度想拿刚出锅的茄子糊他一脸。

忍了几次，忍不下去了，苏崇光拂开他的手道：“......你作甚阴阳怪气？”

王昱平威武不屈大喊一声：“我哪有阴阳怪气？”被林晚雨一记飞眼吓得当场泄气，“好吧我有，苏师兄大人不记小人过。来来来，我给你夹菜。吃这个，排骨，特别香。再吃点红烧茄子，霜打过的更好吃。师兄赏脸尝尝。”

这到底犯的什么病？

苏崇光狐疑道，想到什么，立刻搜寻林晚雨的身影，那人刚巧端着一只碗走来，大义凛然摆在他面前，而后，顺手把王昱平精心准备荤素搭配营养丰富的菜肴倒进自己碗里。

杀人诛心是什么感觉，王昱平懂了，不就是拿雪团砸了苏崇光一下么，都已经把雪花酥、冰糖雪球和甜蜜饯统统输给他了，林晚雨怎么还一副借米还糠的脸色？

他和苏崇光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王昱平本就没有节气，加之苏崇光和林晚雨双重威胁，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鞍前马后，对方还摆明了相当嫌弃他的任劳任怨，简直欺负人！

林晚雨将一只汤匙放在了碗里，对苏崇光说道：“风寒不宜食过于油腻的，吃这个。”

话是这么说，苏崇光低头喝粥，眼睛却巴巴儿地盯着林晚雨碗里本该属于他的排骨。

悯星居谁人不夸赞哑巴阿婆做的排骨很好味，苏崇光第一次那么渴望吃上一口。

反观林晚雨，他无视苏崇光灼热的眼神，心安理得把排骨往自己五脏庙里头送，吃得不亦乐乎。

太过分了，苏崇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林昀......”

林晚雨呷一块排骨含糊道：“嗯？”

苏崇光有些委屈：“其实，生病的时候，适当进补，更有利于恢复元气。”

林晚雨歪着头，嘴角沾着排骨汁：“所以？”

他在装傻！苏崇光想，那便更加直白一些罢，“所以——”，他期期艾艾开口，“我可以吃排骨的。”

林晚雨护住自己的碗，义正言辞拒绝他：“不行。”

“......”

正啃排骨的人，嘴侧沾了一点油渍，林晚雨似乎也感觉到了，伸出舌尖卷走了骨头渣，捕捉到身旁的人轻轻喘了一声，林晚雨扬起眉毛，使坏道：“让你尝尝味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方才那个动作，苏崇光怎么能不想偏？

天呐，他没想到，林晚雨竟公然在饭桌上调戏他，真是个不知羞的登徒子！

有些热，苏崇光借故离开：“你慢慢吃，我先去洗碗。”

盛白粥的碗，只需要清水就可以洗一下就行，苏崇光把洗干净的碗放回架子上，听见林晚雨在小厨房里扬声喊他：“师兄，你快过来——”

苏崇光擦了手，走到小厨房门口，热烘烘的香气扑面而来。

火炉上的砂锅咕嘟咕嘟冒着诱人的香气，有松茸、枸杞、当归......还有走地鸡。

林晚雨揭开盖，举着瓷勺，端着碗，盛出半碗，对怔愣在门边的人道：“杵着干嘛？进来喝汤。嘶——好烫。”

苏崇光接过汤，抿了一口，唔，真的好烫——他的舌头木木的。

可是，鸡汤的味道很鲜美，比起哑巴阿婆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下碗，直到撑得走不动路，才罢休。

酒足饭饱，他才象征性道：“林昀，你炖的汤？很好喝。”

林晚雨抱着手臂摇头：“不是呀，是哑巴阿婆做的。”

苏崇光表示怀疑，汤里的满满的松茸，哑巴阿婆才舍不得放那么多，但林晚雨也说过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老实人苏崇光满脑子疑惑，“真不是你？”

林晚雨坚定摇头：“本少爷才不会做小女娘才会做的事。”

苏崇光故意道：“哑巴阿婆如此精心照顾我，我要给哑巴阿婆送一份大礼。”

林晚雨一听，立刻急道：“喂，好你个苏澈，这汤我可炖了两个时辰，你竟这般没良心，真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这又比得哪门子的喻？苏崇光哭笑不得，在林晚雨脑门上戳了一下：“遇人不淑，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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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到了年关。

腊月二十三，蜀南人的小年，少年们今天过后会暂时回到蜀南郡的家中，和父母双亲一家老小共度佳节。

李老人把这一天当作过年，张灯结彩，佳肴美馔，让大家热热闹闹在悯星山提前过个年。

悯星居的红灯笼被拆下来，换了颜色更深的红纸，两三只串在一起，为热闹增砖添瓦。

屋外，又飘起了雪。

林晚雨在合宿居与王昱平打闹了一阵，最后强行被赵千夜赶回出岫居，他进门时，苏崇光正大开着窗子，立在窗边，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笑着对他道：“林昀，新岁安康。”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与苏崇光此时此刻微微笑着的模样重叠在一起，林晚雨被这样的气氛烘的心里一阵暖流四处乱窜，他难得在这样的情景下正经起来，莞尔道：“师兄，新岁安康。”

窗外大雪纷飞，窗内红烛高照，“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师兄，幸好，我们这出岫居里有一幅梅花图，否则你我不都成了凡夫俗子。”林晚雨上前几步，与苏崇光并肩而立一起看雪落窗台。

早就是凡夫俗子了，从你来到悯星山那一天开始，苏崇光在心里说，但他惯常嘴硬：“我看你是做了凡人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

林晚雨俨然习惯苏崇光煞风景，但他反复咂摸两下苏崇光这两句话后，品出了些别的意味。

没理解错的话，他师兄方才是对他说了句闷骚的情话。

啧，还是苏崇光对他的胃口，林晚雨颧骨升天，转而一想到要回自己家了，顿时又萎靡起来。

第二日，天还没亮，林济卿思儿心切，差人来接林晚雨，这次回去正月十五之后才能再回悯星山，林晚雨想和苏崇光多呆些时日，三催四请不肯动身，硬生生挨到了腊月二十九，才不情不愿下山。

林济卿挨家盘查店铺账目回家，竹清喊他：“家主回来了，小郎君在夫人房间。”

竹清是林晚雨从刀口上救下来的人，一个五岁的孩子，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胆子，不认识的人也敢藏。

好在竹清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又身手了得，有他跟着林昀，也能保证他的安全。如此，林济卿对竹清的敌意渐渐消了，但终究不怎么喜欢这种舞刀弄枪的危险人物，对竹清的态度从敌视变成了“不闻不问”。

他默许了竹清的存在。

林济卿不到四十，清瘦高挑，他和林晚雨的外貌并不相似，比起林晚雨总是笑眯眯的模样，他看上去不近人情，有些严肃，和林晚雨站在一起，很难会让人想到这是一对亲父子。

他没有直接去找林晚雨，而是先去洗了把脸，想到自家儿子到了年关还不肯归家，难不成是有了媳妇儿忘了爹？于是怅然若失跟竹清打听：“悯星山上难道有貌美如花的小女娘，叫我儿这样流连忘返？”

竹清想了想，道：“不曾在悯星山见到过女娘，但小郎君和苏家郎君格外亲近。”

这倒稀奇，自家儿是个什么混账样子他自然了然于胸，林晚雨平日里眼高于顶，明明自己别旁人混账得多，可半点自觉没有，蜀南郡郎君都叫他关起门来骂了个遍，这个登徒子，那个放浪形骸下流胚。小女娘们眼中的倜傥郎君，在他嘴里讨不到半句好，那刻薄劲儿，也不知道随了谁。

林济卿哼道：“我去看看那混账。”

林晚雨回到家，管家丁伯非说他瘦了，半中不晌的，给他炖了满满一大碗红烧肉。

吃完，有些腻腻的不消化，踱步到农吹衣的房里，呆了好一阵子，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那做了亏心事的人忙装模作样，跪在农吹衣榻边。

家里没有农吹衣的灵位，外人不知林家夫人过世多年，林济卿不想农吹衣死后无名无姓，立碑刻字恐招祸患，为保全农吹衣唯一的血脉，便没盘算建造那些无用的衣冠冢。

林晚雨实则常在农吹衣房中走动，这里陈设一直没变，林济卿进去的时候，情不自禁心里泛酸，眼底泛泪。

再一看，宝贝儿子林晚雨，那金枝玉叶的林家小少爷肩膀一抽一抽的抖动——他在哭！

林济卿顿时更为难过。

“林昀——”林济卿叫他一声。

林晚雨却不答应，不是因为别的，他在憋气，一张嘴就泄了气。

他哪里是在哭，他分明是吃多了红烧肉，在打饱嗝。

“......”

对林晚雨，林济卿向来嘴硬心软，心里疼坏了还拿腔拿调装模作样不咸不淡揶揄一句：“终于舍得回来了？”

林晚雨干瞪眼憋了一炷香，好不容易把嗝憋回去，眼睛发涩，眨一下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别提多我见犹怜。

林济卿心软一片，可惜他的外表并不和蔼，明明是在安慰，听着像威胁：“别哭了，我不问你在悯星山做了些什么还不行？”

林晚雨面上梨花带雨，抽抽搭搭道：“我本来也没做什么呀。”

书房里落了锁的木匣子为农吹衣造的机关冢图纸，前些天，林济卿发现有明显的搬动痕迹，好在钥匙他随身带着，木匣子没被打开。

除了林晚雨没人敢去他的书房。

虽然林晚雨没有打开木匣子，但是，他想，农吹衣不想林晚雨知道的事，他也快瞒不住了。

林济卿没有问起关于木匣子的事，而是替他擦了擦脸，道：“走吧，去用饭，丁伯准备了红烧肉。”

红烧肉......

“......”林晚雨有点想吐。

在家喂猪似的养了十来天，林晚雨便吵着要回悯星山。

林济卿生意忙起来，没空管他，得了自由，他立马安排竹清买了不少的干果糕点，大包小包拎上山。

才年初八，山里只有原先住着的三个人，多了他，瞬间热闹了起来。

苏崇光在这段时间里，学会了炖汤。

林晚雨回来那天，他正在小厨房里炖鸡汤，只是，一锅水，一只鸡，等他再去炉子边看的时候，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许多料。

后山里的小香菇，养血补气、开胃助食，减缓衰老。

下山路上的大枣，性味甘温，有补中益气养血安神之效。

山脚下陡溪边上的人参，百草之王，可补元气，回阳救逆。

和埋在后院药草从里的生姜，发汗解表、温中止呕、温肺止咳。

当场人赃并获，林晚雨就嘿嘿地笑：“师兄，我回来看你啦。”

苏崇光伸头一看，才发现那白水早就变成了炰鳖脍鲤，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这样的日子，谁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