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相遇
安历六十九年。
少年……不,应该说是青年,毕竟再过半年他就二十了。
虽然早就已经没有人管的着这事了。
青年一身军装穿得有些随意,裤管和袖子高高卷起,开着扣子的衣襟乱散在身侧,只隐约能从那胸口折起的衣料上看出两个板正的字──「良垣」。
良垣曲起腿靠坐在墙缝间,手上还夹着一卷飘着袅烟的白管。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将有些干涩的唇从管上退开,两指狭着烟管、仰起头对空吐出一条高高的长烟。
话说南北长年对峙,基本算来都是三月一小战、五年一大仗的,前线更是时常陷入数十年胶着的战况。
老兵们一波波战死、一波波更替,偶尔一两发砲弹炸进堆尸成山的乱葬岗里都见怪不怪了,若是正巧碰上激战连连的时段,还懵懂的新兵们课都没操过几次、学会了拆装枪就直接上阵,连第一次打的靶是敌军扮的。
说是提早体会世界残酷也好、给老兵们当人肉靶子也好,人生大半就此栽在了那荒芜又满天冲杀声的地狱里,日夜在对过往的眷恋中渡过,每日睁眼的理由只有换岗和持枪作战,直到他们眼中的地狱成为日常,成为最终安眠的地方。
庆幸的是,这近年双方又回归了那种阴晴不定的战事风格,一会打一会休的,但损伤到是不大,目前南国前线军力也很充足,用不上他们这些鸡毛还没长齐的新兵上去充人头,还能让他们再多体会一下保着小命侥幸天天操课的「幸福」。
良垣抽着又长吐了口烟,将胳膊挂回自己膝头上,仰头通过这狭小的两墙间隙,望向今日依旧清朗的夜空。
但坦白说,每天在这看着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子边操着课边嘻嘻哈哈的模样,他就怎么也看不顺眼。
他只听说那上尉连长是上过战场的,不过现在又退下来折磨新兵了,连里有人传说他是伤了要害留下后遗症还甚么其他的鬼毛病,可偏没人敢说他是懦夫,否则这一讲不知道得绕着营区跑上几大圈。
但良垣能从这位上尉连长眼中见到「那种眼神」,至少这样他多少还会敬他几分,总比明明没什么建树却天天在那耀武扬威的自己九班陈大班长好。
陈班长老喜欢找碴,或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手法去弄人。
比如说良垣有次在刺枪的时候就被他点名过姿势不正、态度不良,然后就拿顶钢盔往里头加了堆砖头挂在他枪上,让他顶着烈阳在那一直重复操练个不停。
军中须遵循上级、恪守规则,这些话变了无数个聒噪的花样从陈班长嘴中吐出来,而良垣到也不想跟他起争执,不过他枪刺完了隔天依旧没事人一样早起,各项动作还完美到让人无话可说,陈班长不知是不是因为少了个嘲讽机会,那天一整天都憋着张黑脸摆明不高兴的样子。
不过自从一个传言流入连里后,陈班长对他的态度就立刻变了调。
虽说待其他人还是一样,但至少对于良垣,除了必要时绝不跟他有半点瓜葛。
良垣对此没怎么高兴,反正不用问也知道,铁定是自己以前在外头的「风光事迹」又传遍全连了。
传言说他杀过人,十三岁的时候。
传言还说他像个疯子一样,把人肢解了放到石磨里去辗个稀巴烂。
他……确实杀过吗?应该算是了吧,反正也确实是因为他,那个人最后痛苦的死了。
不过他不想辩解,因为就他自己看来这应该叫做为民除害,当然还有为了让自己脱离那个地狱。
可他毕竟还是犯了南国的律法,人生算是毁了一半,又没读过甚么书,甚么也不会做,所以在那死气沉沉的辅育院里待完三年后,他选择来从军。
虽然离规定入伍的年纪还差了些,但城哥说他托人解决了这事,反正军中黑箱作业多,年龄甚么的不是问题,何况当时前线战事胶着,而他这种出生也没人知道到底几岁,就只是标在纸上的那个数字而已,想当初城哥也是利用这点替他报了个十三岁,他才能被酌量减刑的。
总之,军里的纪律给了他从没感受过的束缚感,他一边为这束缚感感到新奇,一边为这感到痛苦,不过如今数年过去,他也算是习惯了。
他的日子一直很平静,除了从刚开始进来到现在被辗转调了好几个连队,多到他现在报告自己是哪个连队的都会叫错。
他记得刚开始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是有甚么问题才被调进来的,总是很默契地回避他,尤其后来知道这个事迹就更不想亲近了,只不过是另一层意义上的。
可话虽如此,安排他的人始终没有把他推上前线去,也许是可怜他年纪小,或是怕他上了阵后反过来像疯子一样把枪对准自己人,不过无论是甚么原因,只要能让他一直维持这个生活就谢天谢地了。
然而这次来,他清静的生活却碰上了一点小麻烦。
良垣正狭烟发着呆,墙角处突然传来细碎的砂石声。
良垣机警,立刻将烟头往地上一拧、抽身将朝角落阴影处一扔湮灭证据,然后长吸快吐了下,飞速动手搧去嘴边残余的烟味。
「你又在这了啊?」
然而传入耳中却是清朗的嗓音,良垣一愣,转头便见到另一名身上军装笔挺的青年正揣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笑瞇瞇地看着他。
良垣白了他一眼,转回头去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着,可刚要衔进嘴里,却见对方大步过来坐到了自己身边。
所谓麻烦,就是这个叫周赐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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