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1章重逢（一）

人说，六月的天气就如同女人的心情，阴晴不定的说变就变，就比如前几分钟，明明还是艳阳高照，一阵风呼啸而过之后，不知从哪竟吹来了一大片乌云，密布遮天，顷刻间淹没了整片大地，不一会，一粒粒豆大的雨自灰沉沉的天空急促砸在地面上，也砸在白杨的脸上，模糊了视线。

他只好更加用力拧下车把，加快车速，到达地点，拎着外卖匆匆踏入，留下泥土混杂的湿水鞋印。

又打了几个电话，等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有一个拿着手机，铃声还在他的拨号中急促作响的粉色西装女孩从左边转角而出，只是在那精致妆容的脸上浮现着的是极其的不耐烦，一边走过来挂断电话一边抱怨：“催催催，电话打的我头疼，我比你更着急吧。”

明明是这个抱怨的女人选错了地址，害得白杨跑到了五公里之外的另一座商业大楼，打了电话却只换来女人轻飘飘的一句：“哦，我不小心点错地址了，在国贸的十五座A栋，你再过来就行了。”

一句道歉没有，旁的话也没说，再打就是不接，他只好又在雨天赶了这么远的路着急忙慌的送过来。

鱼汤面，超时了半个小时加上路上的半个小时，现在恐怕已经已经没有汤了吧，以他过往的经验来看，接下来女人怕是会让他进行赔偿。

果不其然，女人打开外卖的下一秒，就对他横眉冷对而怒：“你怎么送的呀，这面怎么成这样了！”说着拆开筷子一插，瞬间夹起一坨，指着给他看：“你看看，这面汤都吸干了，这还怎么吃呀？”

“啪”，她重新合上盖子，把面推到白杨面前，一扬眉，质问：“全额退款，否则我投诉你。”

女人强词夺理的态度摆明了想让他进行赔偿，要真是投诉，他这几天就白干了，他还要还债呢，还要养妹妹呢，这个损失他承担不起。

按捺住心中节节升高的火气，白杨重新努力打开笑脸，慢慢解释：“女士，我们派送都是按照系统的地址进行，首先是您选错了地址，我才送到了五公里之外的……”

他话还未说完，女人抢着话头就指着白杨的鼻子斥责：“怎么说话呢，你这话的意思都是我的错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来回耽误了我多长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公司的吃饭时间，就算你现在送过来我也是吃不了的，一张口就全是我的错，这就是你们服务的态度吗？

“女士……”可不可以这样，赔您一半可以吗？这样的话，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在身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王总，您慢走，期待与您的此次合作。”

“黎总，客气啊，客气，行了，您就别送了，劳您驾，送到门口就行了，要说这次合作还是我们沾您的光，那后续的事情我们再联系？”

“好，您慢走，Danny，送送王总。”

只一刹的回头，他就立马确认了那张脸，被众人围在中间立体鲜明的脸，是黎阳！也是，黎总？

下一秒，他低低凑近女人开口：“二维码，我扫您。”

许是答应的太痛快，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女人拿出手机的动作还有些迟缓微愣，可刚一打开付款码，白杨瞬间扫了她的二维码，转钱，向她展示付款成功的页面，随后转身走人，一气呵成，闪电般的完成了所有的流程，以至于女人的脑子都没有跟上刚刚的速度，所以黎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的嘴角还残留要钱成功的喜悦。

当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工作时间提着外卖站在门口的显眼处，还被公司的最高层领导在工作时间逮了个正着的时候，才从喜悦转变成了深深的慌乱，随即赶紧把外卖藏到身后屈身问好：“黎总好。”

黎阳没理她，径直通过，只是经过侧门的时候脚步停滞了一下，好似，刚才从门边闪过的身影是有些熟悉的，也或许，他也订过这家的外卖吧，他也没多想，接过助理的文件开始商讨下午的会议。

门口的电动车，就停在侧门的石柱旁，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见前台处发生的一切，以及他认出的那个熟人。

黎阳，白杨的大学舍友，曾经也是他最好的朋友，那时，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参加活动、一起酒醉于星光熠熠之下许下对将来的宏图伟志。那时的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白杨始料未及，导致他们就此分开天各一方，而这次的再见，已经隔了八年了吧，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黎阳，西装革履，众人簇拥的中心，接受来自所有人的恭维和善侃侃而谈，自信与不菲的谈吐无一彰显他如今的地位。

黎总，他听到了别人这样称呼他。

而自己，刚刚在外面被淋成了一个落汤鸡，狼狈不堪，正站在大厅里同别人为十几块钱挖空心思费尽唇舌。

一个外卖员与黎总，身份显而易见的天差地别，所以恕他无法以这样落魄的面貌重新出现在黎阳的面前，除了难堪，只剩下尴尬了。

里面的大厅除了前台已经无人，恢复了如初的安静，他才敢走入，拿出纸巾，默默把自己留下的泥脚印擦拭干净，光洁的地板仿佛也在向他暗示，刚才的一切未曾发生，就好像他从未踏足过这里。

外面，依旧是大雨连绵，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雨水倾盆，街道也是空荡荡的几乎无人，偶尔会有一些匆忙而过的车辆奔波划破天与地的连线。

这样众人嫌弃的天气他的外卖提成反而会加倍，白杨不敢松懈。

他只回头再看了一眼大厅，便再次骑上了电动车，就在刚刚他又成功抢下了一单。

片刻的一瞬，他想，黎阳此刻想必会坐在高楼大厦中宽阔明亮的办公室里，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悠闲办公，而他，以后会继续骑车穿行于世间各条底层的马路上，顶着烈日炎炎迎着呼啸大风送着他的外卖，他以为，此后他们的生活就是两条平行线，偶尔的碰面也只是错乱的意外，万分之一的概率再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所以，当白杨在Soul酒吧第二次遇到黎阳的时候，他的心情复杂透顶。

命运，有时候还真是个神奇至极的东西，越认为的不可能越会成为你所有如约而至的例外，打的你措手不及，不过他也只是慌神的一瞬，立马安定如山，这一次，他还是选择不相认。

而这一次，隐匿于酒吧昏暗之中还带着口罩和棒球帽的白杨，如果不是他主动凑前说话，怕是他站在黎阳面前也瞧不出半分，如此，他也不用太有顾忌，想着又是意外的一次，明天，或许黎阳就不再来这间酒吧了呢？

“Poplar……”有人在叫他，唤回了他纷乱的思绪，“2号桌的客人点了一杯蓝色梦幻海洋。”

他现在的身份是一名调酒师，是朋友给他介绍的兼职，报酬丰厚可人，一夜最高可以领到上千，日结，这对他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他毫不犹豫就来了，为了便宜行事，他也没用真名，而是取自了中文名相应的英文：Poplar，简单易懂又……明确，明确的让他现在有点惶恐，就怕有人会听出来什么。

不自觉间他就回头朝着黎阳的方向，只一眼，对上了一双漆黑幽人的双瞳，深不见底，就像宇宙的黑洞，下一刻就要把现实所有的荒芜虚幻统统吸入，也包括，他自己。只是他看不清，那眼睛里，包含着怎样的情绪，是认出来了，还是没有呢？

即使不确定，他也不敢再看，盯的时间久了才会让人生疑，别到时候人家明明没认出自己，反而是他自己把黎阳给吸引过来了。于是，他摒弃所有的杂念，专心调酒，只是冥冥中感觉后背处，有一道灼灼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