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你真聪明”“谢谢，不是我想的”

李世沉面色忽然僵硬。

“我从未和任何一个姓李的官员有过交集，包括文官李大人不过是我杜撰出来的罢了。你之所以不敢否定我，还顺着我的话继续延展，是因为你不确定你逃走时杀的两名文官里究竟有没有一位姓李。”

霍问松慢条斯理地捡起佩剑，用袖口擦拭。

“当然，最大的可能便是李世沉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他咬了重音。

悄无声息地观察着李世沉凝重的面孔。

“莫名其妙逃走的小文官本就是一件丑事，朝廷不可能大动干戈地去宣扬这国丑，必定派出月影卫斩草除根。如若李世沉这个名字只是打通关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添在官名册上的一个代号，那么正好符合了你的心意，因为不会有人严查李世沉的身世，只会默默永远抹去他的痕迹。”

“所以说，李世沉不存在通敌叛国；因为李世沉，本就不是崇丘国人。”

雷声渐大，寺庙顶上渗出了雨点。

雨点滴答在佛像之上，顺势蜿蜒，最后汇聚在佛像的眼眶中，宛如两行清泪。

李世沉仿佛被佛像铸身，一动不动。

风从指缝中穿过，手汗凉飕飕。

“这些又有何关系，我是不是崇丘国的人跟我逃走关系很大吗？”

“关系重大！”霍问松打断他：“崇丘国的人逃往南亥，月影卫就地诛杀，各国理事无伤大雅。但如若月影卫在南亥杀了一个南亥国人，那便是两国之事，无关个人了！”

李世沉也不置可否，而是冷嘲道：“崇丘君主弑君上位，其心可诛。其国当年诛杀江湖人士，斩草除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个国家从里到外都脏透了！”

忽而利风割面，李世沉的弯刀下一秒就杀到了眼前。

刀尖悬在霍问松的鼻梁上，可霍问松只是攥紧了手中的佩剑并未有还手的趋势。

“霍大人莫不是怕了，今日不管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死在你剑下，都能挑起南亥与崇丘纷争，到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

刀刃缓慢下沉，直到贴在了霍问松的颈脖上。

明明是三伏天气，贴上的刀面如寒冰一样渗透到了霍问松的心里。本能的求生欲使他稍微向后退了一步，他知道李世沉已经沉不住气了。

这一赌，他赢了。

喉结上下移动，平稳的声线传入李世沉耳中。

“你不敢死，也不敢杀我，更有十乘十的把握完好无缺地走出这里。因为从我们见面的地点开始，就不对。”

霍问松用剑柄将刀刃拨开，“若你真的就为挑起两国纷争而英勇殉国，那我们见面的地点就不应该是狼群游荡的破庙里。如果月影卫杀了你，在这种地方把尸体丢出去喂狼，南亥国王再强大，面对死无对证的事情也不敢轻易问责他国。”

李世沉如寒潭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我虽崇丘人士，对南亥也不甚了解。但今日南亥朝廷与江湖高武出现嫌隙的传闻也有所听闻。所以我斗胆一猜，你也不是南亥朝廷的人。”

霍问松收起佩剑，露出了若有若无的微笑：“当然，以上纯属猜测。”

霍问松来到南亥后就一直没穿上月影卫的劲装轻铠，一袭书生打扮，青衫垂地，公子如玉。方才与大娘交手后衣衫稍稍有些污点，但也不妨碍此人气质温文尔雅，难以让人联想到他就是在大陆之上臭名昭著的月影卫统领。

一直悬在半空的弯刀慢慢放下，李世沉忽然哈哈大笑，颧骨两侧泛起红光：“曾有人说霍统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今日一见，鬼话连篇！”

霍问松在心底松了口气。

其实这些猜测并未是他思考来的，而是那天晚上和柳萧情商量好的。

如果李世沉真的是南亥间谍，那巴不得自己死在菜市场中被所有人看见是崇丘月影卫动的手。

柳萧情的聪明，真是人神共愤。

“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李世沉忽道，“我不是不敢死。”

余音还在大厅中回荡，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抽出霍问松的佩剑向脖子上割去。

“住手！”霍问松瞳孔骤缩，没来得及阻止。

长夜漫漫。

远在他处的柳萧情忽然打了个喷嚏，他不知道霍问松这两天有没有追到李世沉老巢。

不过他也无暇管这些了。

“你方才说你们绑架妇女是为了兴复王室，开枝散叶。那我问你，开什么枝散哪国的叶？”

楚大人嗫嚅，含糊不清。

“说！”素女剑震了一下地面。

“咳…”楚大人犹豫半晌，终于选择开口：“兴复我由庚王室，散我由庚枝叶。”

一句话，让柳萧情双目圆睁。

楚大人虽被打得狼狈不堪，但说这句话时神情是骄傲自豪的。

他见柳萧情半天不说话，以为是吓住了这个无能宵小，便继续道：“秦五洋在世时，用极其卑劣的手段打开我国城门，杀我父兄辱我姊妹，将我由庚上下十万同胞活埋于万人坑，血海深仇，刻骨铭心。”

悲愤之情爬上了他面颊，一双浑浊的眼球中也渐渐浮出热泪。

“我本是王家氏族的一宗小派，那日携妻儿族人去寺庙拜佛才逃过一劫。后续秦五洋一直派人追杀我等，我妻儿因常年奔波埋骨荒野，逃亡的几十年来，现在由庚血脉只剩下了我们几人，苍天无眼啊！”

楚义心。

柳萧情脑海里浮现这三个字。

他幼时与太子在亭台玩耍，听到王上发好大一通脾气。

两个小孩躲在屏风后面偷看，原来是王上的一名母系亲族族长贪污王家银两去修建寺庙尊佛。

那时奏折上弹劾不断的名字——楚义心。

“楚……”三个字宛如岩浆般烫口，胸腔忽然如铁锤击打般疼痛，一口黑色的血从嘴里喷涌而出，血雾脏了一地。柳萧情反射性以剑伫地保持身体平衡，谁知脑子好像不听使唤一阵眩晕。

他挣扎地起身，还未走两步视野就出现了黑白斑点闪动，继而身形一斜，重重地砸在地上。

在他昏迷之前，视线定格在楚义心那黑红色的掌心中。

“住手！”

已经晚了，霍问松那柄锋利的佩剑已经深深陷入李世沉的颈脖中。谁知他并未出现任何悲壮神情，反而是狡猾一笑，手握住剑柄狠狠抽动……

颈脖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个痕迹都未落下。

霍问松愣在原地。

“哈哈哈哈，霍统领剑还给你。”李世沉依旧生龙活虎，神采奕奕。

“金刚不破之身？我听我娘亲说过！”霍问松猛地醒悟过来。

传说练就金刚之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除非寿终正寝，不然此人不可能西去。

可是金刚之躯依旧失传百年，霍问松也从未觉得世界上真有如此奇武，要不是今日亲眼所见，他一辈子都不会相信。

“不错，懂得不少。”李世沉微微一笑：“当年练就金刚之武，我自剥肉皮沐浴玄武之血九九八十一天，终于练就此等奇功。当年所有人都把我当疯子，现在那些把我当疯子的人纷纷效仿我，但不是被生生疼死就是半途而废，变成没有人皮的怪物。现天下，九州之上只有我李世沉一人可以刀枪不入！”

“不过，我的金刚不坏之身也不是处处都能使出来。必须在夜晚无光之时，不然白天与常人无异。”

“对了，再指出你一个错误。”他高仰头颅：“我本名就叫李世沉。”

霍问松甚至忘了如何呼吸，在铃兰镇也是高手云集，可南亥之旅，更让他涨了见识。

“那在下就更不解，您这般高手到底与月影卫有何恩怨，引我前来。”

霍问松知道，一旦打起来自己又没有帮手，还武不过人，只能是死路一条。

现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先与他周旋。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李世沉忽然叹口气，也看不出是有敌意。

他把手向房梁上一指，无奈道：“是这个小丫头出的馊主意。”

霍问松抬头一望，红色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房梁之上，如一片枫叶落下来，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

“张推月，简直胡闹！”霍问松顿时火冒三丈。

这一句“哥哥”，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儿的血脉。

“咳，李叔，您先回去吧，我和我哥聊一会。”张推月在桃花源中一直是娇蛮暴躁的小妖女，人人不敢惹她但人人都宠着她。

长相漂亮，嘴皮伶俐，心地善良，就是脾气不太好。

但此刻他们的小妖女在霍问松面前如一只霜打的茄子，半天说不出话。

李世沉哭笑不得：“外面下着暴雨我怎么回去，没事你们兄妹聊，我去蒲团上睡会儿。”

说着便很识趣的把空间留给他们兄妹二人。

“张推月！你知道你的一个恶作剧给大家造成了多大的麻烦，甚至触犯了国律你知道嘛！”

“够了！我不想一见面就跟你吵！”张推月眼眶瞬间发红：“你见我第一面不是问我身体怎么样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也不问我为什么这样和你见面，而是一上来就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我污蔑我！你和爹娘一样！”

少女尖锐的声音染上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