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劈开月亮

不知不觉中他们远离人烟，走到了一汪寂静的小潭旁。小潭倒映着满池星河，仿佛水中被萤火虫点亮，令人眼花缭乱。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执行你的公事，我们互不打扰。”

霍问松声音低沉：“我们有朝一日，会变成敌人吗？”

柳萧情伸了个懒腰，绑着鹅黄衣带的腰肢像猫儿一样挺起来，慵懒而又惬意。

“我们现在不就是敌人的立场吗，但我们还交流得好好的。”

霍问松敛了敛眉眼，拳头悄悄握紧。

忽然，手腕一暖，柳萧情的掌心覆在了他的袖腕上。霍问松一抬头，见柳萧情璀璨的星眸。

那一刻，心底压抑的多年情感如瀑布般泄出。

年少的欢喜，誓死的追随，他衣袂翩翩站在城墙之上如燃烧的蝴蝶跌落，还有后院中…自己亲手为他做的衣冠冢。

霍问松嘴唇嗡动，却终究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柳萧情，当真让人消情。

“阿松。”

霍问松任柳萧情摆弄，没想到下一刻，他的额头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柳萧情行尸走肉地生存了二十五年，这是这二十五年来为数不多的，还未麻木的温柔。

“我答应你，你绝对不会死在我前面。”

柳萧情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自诩无情无义，却还是舍不下他。

一滴晶莹的泪滴坠入草丛间，霍问松突然把柳萧情推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萧情不明所以，无奈地耸了耸肩，席地而坐。

“前辈在树上待了这么久，不妨下来透透气。”柳萧情从地上夹起一枚小石子，朝树干上打去。

石子一指大小，但精准有力地镶入了酥松的树表皮。

蓦的，青色的残影一晃，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柳萧情脚边的土地就被细长的竿子钉出一个圆形的小坑。

杵着竹竿的老人白发稀疏，眼白填满整个眼眶，面上的肌肤也如褶皱的宣纸一样丑陋，可就是这样一位盲人身轻如燕，行动甚至比常人还利索。

柳萧情起身整理了袖口，朝盲爷深深鞠一躬。

“多谢前辈在厅堂上解围。”

盲爷无动于衷。

柳萧情道：“如若不是盲老前辈转移众人注意力，恐怕众人揪着我身份这个话题能问几个时辰，到时候鄙人也不一定应付得来。”

盲爷冷漠无情的面上终于有一丝松动，但他对柳萧情的道谢不置可否。

反问道：“你是在等我出现？”

柳萧情一哂，将飞镖呈在手掌上：“我在等来找我的人。可能是您，也可能是别人。”

盲爷冷哼一声，握竹竿的手又狠狠一抵，圆润的竹竿头再次向土里陷入几寸。

“知道柳公子聪明，但跟我这个老瞎子说话就别弯弯绕绕了。”

柳萧情遵命，掸了掸肩膀上落下的叶子。

“我之所以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身份，并不是因为我活够了。而是我敢说——今日在座的各位，没有一人敢将柳萧情还活着的事情传出去。”

“轻狂，年轻人不要以为多见了几次血就真的天下无敌了。”盲爷嗤之以鼻。

“不，当然不是因为我有蛮力将众人都封口。而是因为在座的各位都有求于我。不论是桃花源的各位，还是在桃花源卧底的一方。”

盲爷皱了皱眉。

柳萧情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如果我没猜错，桃花源并不是一个生死与共的团结群体，高武人士也并非全是闲云野鹤的江湖游子。既有一身高强的武艺，也握着滔天权利的帝王将相不在少数。南亥王上乌王，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所以桃花源能避开乌王手下的高武眼线，还在此幸存得好好的，根本是个假命题。简单来说，桃花源不过是南亥准备将叛贼一网打尽的全套罢了。”

小潭四周花团锦簇，即使在夜晚也冲不淡这浓郁的香气，甚至有些醉人。

“那你说说，桃花源里这么多聪明的人，为何没有一个人跟你一样怀疑？”

“没怀疑过的，要不就是朝廷的人，要不就是愚蠢至极。”柳萧情微微上扬嘴角：“或者就是骗骗张推月这样的热血愣头青。”

“桃花源的设立不在于能抓到多少叛徒，而是将这些叛徒推向深渊，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再杀鸡儆猴，完美不过了。”

花香刺鼻，眼前的美景都在一瞬间变得虚无缥缈了起来。

盲爷没有否定他，面容上的褶皱在月光下毫无美感，甚至有些狰狞。

柳萧情忽然放松下臂膀，揶揄道：“盲老前辈您别紧张。不管桃花源里有多少真真假假，那都与我无关，我也不会无聊到将桃花源的事情大肆宣扬惹麻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做交易。”

盲爷开口：“你做的交易难道不是白天在厅堂上说的那些话吗？”

“我说了这些话，朝廷的卧底还能坐以待毙吗？”柳萧情眼角向上挑了挑。

待他说了这句话，盲爷再也无法模糊立场了。

“我不相信您来找我纯粹是夜聊的，而我也是，在等待南亥朝廷的人来做交易。”澄澈的水色倒映着清冷的月光，如明镜般反射着光影。

柳萧情将双手叠在脑后，气定神闲。

“江湖高武和朝廷能力不分上下，我倒是真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回报，才让柳公子不辞辛苦地向南亥朝廷讨要。”

柳萧情开口，吐出两个字：“兵力。”

“……那还真是没想到。”盲爷冷冷道。

“你的这个回报，我现在不能一口答应你。”盲爷缓缓开口：“你若想要兵力，要亲自见乌王。我能做的充其量就是个媒介，引荐你入宫。但是往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也会竭尽所能帮你，”

柳萧情眉开眼笑：“足够了，再说我也不急。把关系打通往后的一切都好说。”

盲爷微微放松，“我来跟你做的交易是以我个人身份，很简单的要求。”

“杀了李世沉。”

字字铿锵。

柳萧情也没想到是这个要求。

“成交。”他迅速反应过来。

盲爷满意地点点头：“我不问你要兵力作甚，你也不问我和李世沉之间的恩怨，这才叫公平。”

“您老真讲究。”柳萧情笑道。

远处传来女子的嬉笑声，是打完水归来洗浴的姑娘们。

“废话不多说，散了吧。”

“等等。”柳萧情喊住他，语气严肃：“我说过不插手南亥朝廷与江湖的事，也不会将桃花源的真相到处说。但是——”

红衣女子笑脸明媚，和同伴互相撒着水玩闹。

“张推月我视为亲妹，到了那一天还请老前辈放她一条生路，保她平安。”

“好。”

“大恩不言谢。”柳萧情作揖。

“不用谢我，”盲爷甩了甩衣袖，“离你五十步之遥都能听见你内息极其不稳，血气翻腾，应该不是一两天的小病。多注意注意，免得英年早逝。”

柳萧情心下一沉，“我会的。”

霍问松独自在寝房内打坐，可坐了一会儿也不见心静，反而越来越烦躁，干脆再次出来走走散心。

这次他没走远，信步到红漆的亭子中。

极目远眺，偌大的荷花湖一眼望不到边，微风轻拂，荷花纷纷颔首。

霍问松抒了口体内的浊气，拔出剑来对着明月练武。

抽剑如水，在皎洁的光泽下熠熠生辉。

红漆亭台不过十步宽度，但偏偏在此局限下才能显出技巧。

霍问松纳气，感受气沉丹田。

脚下一错，手腕似有千钧之力，朝着亭面虚空横劈，剑气扫荡八荒！

五秒后，缥缈的云烟忽然散开，月色不受一点遮挡。

面前的荷花朝着逆风的方向前倾，离岸边最近的几朵茎秆上都折出裂痕。

看似只有一击，但这招下来几乎抽干了霍问松所有的力气，他微微喘息着，额角淌下汗珠。

“好好好，这招‘一剑霜寒’虽然还差点火候，但你这个年龄已经很不错了。”

忽然，那天卖花大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右手抱着花篮。

霍问松挽了个剑花，将剑负在身后。

“又见面了前辈，”

大娘仰着憨厚的笑脸，摆摆手道：“别叫我什么前辈，他们都喊我李翠花，你喊李姨就行。”

“李姨。”霍问松有些不好意思。

李翠花哈哈大笑，“你用的太白剑法襄山从不外传，你说是你母亲教你的，那她应该也是襄山子弟，换个说法就是我师姐妹，你喊一声李姨不过分。”

李翠花的热情让霍问松放下戒备和拘束，心情的抑郁一扫而空。他笑道：“李姨说的是。”

李翠花嘿嘿一笑，有些羞怯地用衣角擦了擦沾着泥土手心，指着霍问松的剑道：“那…娃娃能不能让我摸一摸你的剑，自从下山后俺再也没有提过剑了。”

“当然可以，您请。”

李姨接过剑，感慨万千，如看亲生儿女一样的宠溺目光不断打量这柄长剑。

老妇人不算纤细的手臂举着剑有些吃力，她嘿嘿一笑：“那我也试试‘一剑霜寒’。”

霍问松主动让出场地。

李翠花蹲了个马步，大喝一声，气势不输霍问松。

擅做农活和挥鞭的大手握着剑柄向天一劈，剑气带着身子差点摔倒，踉跄了一步。

忽然，满是荷花的湖水顿时如固体的砂砾一般，硬生生从中间劈开了一道小路，湖底的淤泥都看的一清二楚。

霍问松眼眸放大，甚至忘记了呼吸。

那条小路维持了大概三秒，三秒后两侧湖水冲带着荷花又合并成刚刚的模样，平如明镜的湖水顿时如碎镜一般疯狂晃荡。

李翠花也脱了力，依在栏杆上目光幽长。

“真正的‘一剑霜寒’，能劈开月亮。”